家鄉隴東草峰塬,有一座聲震域外的堡子山,那是張家祖輩們古時避難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草峰塬一帶草木繁茂,六畜興旺,人們生活充盈,幸福歡樂。但好景不長,有一天,風云突變,大批賊寇手執鋼刀,紅著雙眼殺奔而來。他們奸淫婦女,殘害兒童,搶奪財產,無惡不作,祥和安康的家園,頓時陷入血災之中。
仇恨的怒火在燃燒。人們揭竿而起,英勇抵抗,但因組織不力,加之武器陳舊,收效甚微。一個個藏人的堡子被攻破,一座座富庶的村莊被劫 掠……
然而,天上有“克星”,地上有“明星”。別村的堡子相繼淪陷,張家堡子(現草峰鄉明星村)卻森嚴壁壘,在強敵面前巍然不動。這人間奇跡是怎么創造的?一是張家堡子地形選得好,它三面臨空,周圍是懸崖峭壁,一面是壕塹,平時吊橋跨越,戰時吊橋抬起,成為天險;二是戰前備足糧食、滾木、擂石、弓箭、火銃,敵人攻擊時,給予有力還擊。同時,每到夜晚,增加崗哨,嚴防賊寇偷襲。
那時侯,賊寇非常兇,他們挖臺階、搭人梯、用弓箭,整日整夜輪番進攻,但在英勇頑強的張家人面前,始終未能得手。賊寇們一計不成,另生一計,于是改用“鐵壁合圍”,欲將堡內人渴死困死,以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
張家堡子危在旦夕!
指揮長召開緊急會議,提出了一個精妙對策:派一些人擔著木桶假扮挑夫取水,迷惑敵人,以使敵長圍之策失靈。
面對堡子山“供水”景況,賊寇大為驚訝,真正相信了張家堡子山內有清泉的神話。他們分析,若這樣下去,不但困不住堡內人,反而將自己給拖垮了。賊寇們對天長嘆,下令退兵。這正中了張家人的下懷,他們在其退路上打伏擊,賊寇死傷慘重,落荒而逃。張家堡子保住了,張家人反“圍剿”勝利了,南北二塬人們奔走相告,紛紛前來恭賀。據當地人講,隴東地區姓張的人多,張家堡子功不可沒。
到了21世紀的今天,家鄉草峰塬幸逢太平盛世,顯出勃勃生機。古老的張家堡子失去了“避難”的功能,可它猶如雄偉的八達嶺長城,成了人們向往的旅游勝地。
春天的一個早晨,麗日晴空,霞光四射。我約上堂弟,領上孩子,直奔堡子山。
走過寬闊筆直的村中大道,穿過麥苗青青的田間小路,堡子山一下子展現在我們的眼前:三面懸崖,一面與塬邊相連,一個深壕凹在其間。山是硬土山,間有砂礓石;山體成拱起狀,形如虎距龍盤,昂首挺拔,笑傲峰巒。層層剝落的巖土壁展示著世事的滄桑,遭受風吹雨淋的砂礓石掙扎著露出硬棱,無情的歲月又讓他們變成了赭紅。
背山有羊腸小道,窄窄的,石階剛好容納下我們的雙腳,斷裂的階面因承受過多的踩踏而搖搖欲墜,使人不寒而栗。登上山頂,鳥瞰山下:溝壑縱橫,土林聳立,溪流淙淙,草木郁郁。好一派隴東風光!
“快看,堡子洞!“堂弟給孩子們指看說。
堡子洞,是古代人們在堡子山崖上挖的穴洞。一種面朝山外,如同平涼崆峒山上的玄鶴洞,人們將其稱作明洞。洞與洞有山邊小道相連,也有斜道通向里面。若戰事興起,村里的男人們紛紛披掛上陣,快速進入堡子洞口,狠狠打擊來犯之敵。另一種稱作暗洞,在山體以內,猶如朝鮮戰場的上甘嶺坑道,儲存物品,庇護村民。
孩子們很好奇,他們一個勁地嚷著:“咱們到明洞口去,親身感受一下老先人堅守陣地,抵抗賊寇的激戰氛圍。”我當即表示同意。
可怎么進去呢?早先,我爬的堡子明洞有山道相連,可經過幾十年的雨打風吹,連接明洞的山道相繼坍塌,“御敵于堡外”的明洞早已成了北岳恒山一帶的“懸空寺”了。面對絕壁,堂弟顯出一臉的無奈。我思忖,堡子山既然有明道,那會不會有暗道?我們走近一個穴洞,洞口為橢圓形,僅容一人貓腰穿過,里面光線暗淡,蛛網廣布;幽靜的洞室可容十幾人寄身。打開手電筒,稍現一點亮色。我們看到,祖輩們避難的大多數遺物已與厚厚的沙土融合在一起。破碎的幾個瓦罐片,斷裂的幾個青磚塊,散亂躺在穴洞地上,仿佛在向人們傾訴那些揪心的日子。面對此景,我感慨萬端。在那些電閃雷鳴、血雨腥風的年代,隴原人民與邪惡爭斗,向大自然開戰,涌現出了多少世人仰慕的優秀兒女!他們舍生忘死,保家衛國,演繹了多少驚天地泣鬼神的英勇壯舉!
繼續尋覓,發現這里的穴洞是一個連著一個,有的還斜插在地窖里面,顯得曲曲折折、幽深恐怖。我們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前面現出一束亮光,這使我們精神為之一震,孩子們也大喊大叫起來。哈!我們終于來到了堡子山的一個明洞豁口。但見洞口建在千丈懸崖之上,洞口面的上下左右誰也無法靠近。我躡手躡腳走近洞口邊沿,頓時,耳際山風嗖嗖,林濤怒吼;一只老鷹從穴窩尖叫飛出,驚得我冒出一身冷汗。
鎮定一下情緒,站在洞口,我仿佛看到,在那戰火連綿的歲月里,避難的女人們帶著孩子,懷著對生命的渴求,倉皇躲進不易被賊寇攻破的堡子。漆黑的夜晚,她們匍匐在山頭上側耳細聽。村里的吆喝聲使她們心驚膽顫,遠處的槍炮聲使她們徹夜難眠。他們一方面祈禱老天睜眼,另一方面又期盼自己的男人將賊寇打敗,平安凱旋。我仿佛還看到,先輩們面對賊寇,決不退縮,萬眾一心,同仇敵愾,英勇抗敵的搏殺場面。
時光流逝,歲月蹉跎。我站在堡洞口深情地張望。遠處,白楊亭亭,綠柳依依,桃花、杏花粉嘟嘟的,在枝頭露出歡快的笑臉;近處,星羅棋布的農家院落點綴在堡山周圍,溝內的溪水蜿蜒曲折,歡快流向遠方;裊裊的炊煙在新建的民房上空飄蕩,夕陽的余輝盡情地潑灑在莽莽的黃土地上。張家堡子在古西北大地上,只不過是眾多避難堡子的一個小點,可它猶如臘月傲霜的紅梅,昂首怒放在千里隴原、萬里山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