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東西方婦女的權利地位呈現著巨大的差異——西方婦女的權利與地位明顯地優于東方婦女。以往人們只了解古代東西方法律對婦女的共同歧視與男女不平等,卻沒有注意到在這一共性下的相對差異。畢竟,古代西方的婦女從未被置于任由男子奴役的境地,不論在法律上,還是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她們的權利得到了相當的保障,不似東方的女性處于極為悲慘的境地。
一
當我們研究古代東西方法制與文明時,只要稍微留心,就會注意到東西方婦女權利地位的重大差異。從《漢謨拉比法典》、《摩奴法典》再到中國歷朝歷代的法律中可以看出,在古希臘羅馬和中世紀的歐洲,婦女的權利得到了較好的保障,其在社會上的地位要相對高于東方婦女。東方婦女不過被視作男人的奴隸和財產,沒有任何獨立的權利及人格,男女之間呈現著極度的不平等。東方的道德及法律對婦女的束縛異常地嚴密,女子常常動輒得咎,法律極少有保護婦女的內容,而對婦女的懲罰卻出奇的殘酷和不公。《漢漠拉比法典》明文規定,自由民可因債務將其妻子或子女出賣為奴。而自由民被俘之后,只要家有生活資料,其妻便不得改嫁,不應入他人之家。否則應受檢舉,投之于水。不正當的男女關系,僅僅是懷疑,就足以置無辜婦女于死地。例如該法典規定,“倘自由民之妻因其他男人而被指摘,而她并未被破獲有與其他男人同寢之事,則她因其夫故,應投入于河”。〔1〕古代亞述的法律根本不承認婦女有自己的財產權,即便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財產或公爹在她結婚進家時給的東西,也不屬于她,而是屬于她的兒子。丈夫可以隨意將這些財產交給自己的任何兒子。正因為女子沒有自己的財產,所以法律條文中竟有如此荒唐而殘酷的內容:“如果某人生了病或死亡,而他的妻子在他家里偷了任何一件東西,或者把這東西送給任何男人或女人或任何其他的人,那么這個人的妻子和從她那里得到(東西)的人都應被處死。”〔2〕在印度《摩奴法典》里,更是充斥著對婦女的歧視與貶辱。如該法典第二卷第二百一十三、二百一十四條就認為,誘使男子墮落是婦女的天性,婦女不但可使愚者,而且也可使賢者悖離正道,使之成為愛情和肉欲的俘虜,因此,婦女是禍水。婦女決不應該有任何自主權利。“小姑娘,青年婦女,老年婦女,雖在自己家內,決不應隨己意處理事情。”“婦女少年時應該從父;青年時從夫;夫死從子;無子從丈夫的近親族,沒有這些近親族,從國王,婦女始終不應該隨意自主。”〔3〕在印度,男人對婦女有完全的支配權,就像奴隸主完全支配奴隸一般。法典明確宣稱:“妻子、兒子和奴隸們被法律宣布為不能自己占有任何財產;其所能取得的一切是其所從屬的人的所有物。”〔4〕父母死后,女兒沒有遺產繼承權,由兒子們分掉遺產,只是他們要從自己分到的那份中拿出一部分給未婚姊妹作為嫁資。婦女不僅不能占有支配任何財產,而且不能支配自身。其婚姻完全由父兄做主,丈夫的支配權就建立在婦女已被其父兄做主賜給了其男人,父兄的支配權轉變成了丈夫的支配權。婦女嫁人只有一次,一生只能從一而終,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主動脫離丈夫。縱然丈夫品質惡劣,另有新歡,女子亦應敬之如神明。“妻子輕視嗜賭、好酒或染病的丈夫,應被遺棄三個月,并被剝奪裝飾品和動產。”〔5〕但丈夫卻可以借口妻子有病、酗酒、不孕、無子、有兇相、性情不好、操行不正、揮霍財產、與丈夫沖突、兒子早死、懷疑被人奸污、說話尖酸等任何一條理由拋棄妻子。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摩奴法典》還規定,妻子即使被丈夫出賣或遺棄也不得脫離丈夫。男女雙方權利義務的不平等,一至于此。當然,對婦女來說,這還不是最壞的。從男人對婦女的完全支配權中,后來竟演化出人類歷史上最野蠻的迫令寡婦自焚的習俗。
在西學東漸、歐風美雨沖洗中國之前,中國一直盛行男尊女卑,婦女始終處于男人權力與意志支配之下,缺乏基本的自主與尊嚴。三從四德,夫為妻綱,將婦女完全變成男人的奴隸。在這方面,中印兩國文明呈現著驚人的相似。幾千年來,中國一直流行“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的觀念。從出生到老死,女性始終受著極度的歧視和不平等的待遇。《詩·小雅·斯干》云:“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剛生下來就如此的不平等!因為極度地重男輕女,將女子視為潑出去的水,于傳宗接代毫無價值,中國和印度都長期流行溺殺女嬰的野蠻習俗。直到今天,不少農民還借助B超和人工流產技術,將女胎流產,將男胎保住,致使男女嬰兒比例嚴重失衡。在男性為主的中國傳統社會里,女子未嫁之前,受制于自己的父親,既嫁之后,又要從夫。因此女子長大成人,已為人妻或為人母,絲毫也不意味著她有了獨立的人格或權利。即便丈夫已死,婦女也無權成為家長,她還必須服從子孫。中國人將婦女做家長比喻為“牝雞司晨”,結果只能是“惟家之索”,否則,當然是絕對不允許的。至于婦女獨立的財產權更無從談起。對于家財,妻子只有一定的行使權,并無所有權及自由處分權。婦女不能有自己的私財,不能私借,不能私與。如果婦女藏有私財,就構成“七出”中的“竊盜”罪。至于沒有私財,在古代中國竟成了婦女的一種“美德”。中國傳統法律受宗法思想影響極大,根本否認妻子有繼承丈夫財產的權利。有權繼承其丈夫財產的,不是妻子而是其子孫。在子孫未成年前她對家庭財產只有代管的權利,即使夫死無子息,寡婦也沒有遺產繼承權,要由族長在本家族內為其擇嗣,寡婦不過代繼承人承受夫產,代為管理而已。法律甚至也剝奪了婦女自由處理其嫁妝的權利。《大清律例》規定,婦女改嫁不但不能帶走亡夫的遺產,即原來她陪嫁的嫁妝也由夫家自由處理。
她們豈止沒有獨立的人格和財產權,連自己的姓名權也被剝奪或忽略。如果說在出嫁之前,她們還有自己的姓名,那么既嫁之后,則不過被鄰人稱為某某家的,孩他娘,丈夫談到自己的妻子,則往往是拙荊、賤內、內人之類。至于妻子對丈夫的自稱,則多是賤妾、妾、奴家等。當然,在比較正式而莊重的場合則是將丈夫的姓和自己的姓前后相連,稱某某氏,如張王氏、曹朱氏等等。這對她們來說,已是很難得的待遇了。
從中國古代刑法關于夫妻相毆殺的量刑中我們更可以看出夫妻的極大不平等。妻毆夫較常人加重處罰從南朝時即已開始。南朝宋時的法律就規定,一般傷人者處四年徒刑,妻傷夫則為五年。明清時的法律規定,妻毆夫即杖一百,不問有無傷害。毆夫致死者,唐、宋、明、清律俱處斬。妻子謀殺丈夫,不問有無傷害,是否得逞,皆處斬。已殺者則罪大惡極,凌遲處死。反之,夫毆妻則實行減刑。明、清律規定,丈夫毆打妻子無傷則不論,打傷或更嚴重者才論罪,刑罰減常人二等,且須妻子親自告狀才處理。而妻子告夫,除非丈夫犯了謀反大逆等重罪,妻子本身就已有罪,因為這屬于干名犯義,以下犯上,要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唐律規定:妻子告夫與告發其尊長同罪,處徒刑兩年。明、清律處罰更嚴,妻妾告夫與子孫告父母、祖父母同罪,杖一百并處三年徒刑,誣告者絞刑。因此,不論是道德習俗還是法律,實際上都禁止妻子告發丈夫,而妻妾告夫的情況在中國確實也非常少見,這無形中就在縱容丈夫毆打妻子。丈夫即便打死妻子,如屬過失,也不論罪。兒媳對公婆打罵不孝,便屬有罪,且罪至于死(詈者絞,毆者斬),法律授權丈夫可殺死這樣的妻子。在中國,丈夫毆打妻子甚或致傷乃家常便飯,人們也不以為怪。道德上認可,法律一般也不處罰。而妻子毆打丈夫幾同叛逆,非常罕見。道德與法律都絕對不允許。
古代中國的婦女對于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無任何自主權可言。男女結合,完全由父母做主,既嫁之后,婦女便沒有離婚的自主權。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能聽天由命。即便家庭生活再苦惱,對丈夫一百個不如意,也不能由女方提出離異。這一點在唐朝之后尤為嚴格。即便丈夫已死,女子非常年輕,而且無兒無女,道德、法律上也不允許女子再嫁,而是要女子為丈夫守節一輩子,在孤寂與無奈中度完一生。在中國古代歷史上,雖然也只有婦女改嫁之事,但那十分少見。《白虎通·嫁娶篇》云:“夫有惡行,妻不得去。”因為“地無去天之義也,夫雖有惡不得去也”。作為婦女道德教育典范的《女誡》這樣教訓婦女:“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在作者班昭看來,妻子事夫猶如孝子事父、忠臣事君一樣,只能委曲求全,一意順從,從一而終。幾千年來,中國民間一直流傳著“好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男”的諺語。如果說一開始這僅僅具有道德訓誡的意義,那么后來則為法律所采納。隋開皇十六年詔令:官員九品以上夫亡妻不許改嫁,五品以上夫亡妾不許改嫁。明、清律規定:七品以上官員之妻夫亡再嫁者,杖一百,并追奪誥封。若妻妾背夫在逃者杖一百,從夫嫁賣,即聽憑丈夫愿將妻妾賣出去或嫁出去自便。如妻妾背夫出逃又改嫁者絞。可是,丈夫卻可以隨便以任何一個理由提出休妻。古代中國的七出(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實為男女在離婚問題上一方自由主動、另一方被動接受的實例。與上述印度丈夫遺棄妻子的規定何其相似乃爾!僅僅是多言、妒忌這樣微不足道的缺失,就足以構成婦女被離棄的理由,而丈夫嫖娼納妾,虐待妻子,都不能成為婦女要求離異的理由。如此的不公道、如此的不平等,在華夏文明史上竟成了天經地義。
當然,古代東方男尊女卑的最普遍的例子是東方盛行的一夫多妻制。在近代西方文明大規模沖擊、影響東方之前,東方各國普遍實行一夫多妻制。達官貴人或富商財主,多是妻妾成群,兒女成堆。荒淫墮落的東方帝王,后宮嬪妃動輒成千上萬。據典籍記載,先秦時天子既有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秦始皇行帝制以后,對皇帝的妻妾人數實際上不存在任何限制。秦始皇時全國總人口不過兩千萬,僅他的女人就達萬人。漢武帝時又“多取好女,以充后宮”,達數千人之多。上行下效,相習成風。諸侯妻妾數百人,豪富官吏,也動輒數十人,弄得內多怨女,外多曠夫。西晉武帝司馬炎后宮嬪妃最多達一萬五千人。風流天子李隆基的后宮佳麗,包括宮女,據歷史學家考證,竟至四萬余人,遠遠超過了杜牧所說的“后宮佳麗三千人”。唐代對王公官僚的納妾作了限制,規定:“親王置孀人兩人,媵十人,嗣王、郡王及一品官置媵十人,以下遞減,五品官許置媵三人。”〔6〕宋以前民間實行一夫一妻制,之后則普通民眾也可以納妾。明代法律就明令普通民眾年過四十無子者,可以納妾。到了清代,庶民納妾幾乎不受限制。一個鄉巴佬多收了幾斛麥子,就想再娶房小老婆。穆斯林男子盡管依伊斯蘭教的教義只準娶四個妻子,但對于帝王和富貴之家,這一限制不起作用,他們可以幾十、上百地娶妻納妾。古代印度三個種姓的男子都可以娶一個以上的妻子 (婆羅門可娶四個,剎帝利可娶三個,吠舍可娶兩個),只有最卑賤的首陀羅才實行一夫一妻制。這些悲慘不幸的東方婦女,作為男人的玩物或生兒育女的工具,她們的尊嚴、自由與幸福都犧牲于變相幽禁她們的東方后宮或深宅大院中。中國帝王后宮的女子,有不少人一輩子都見不到她們的“丈夫”——皇帝一面,更不必說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了。她們既難得見到自己的丈夫,又不能像西方女子那樣可以隨意外出,甚至連探望自己娘家的親人也受到極嚴的限制,一年難得有那么一回。《紅樓夢》中賈元妃省親一回,反映的就是這種情況。因為妻妾成群,擔心她們耐不住春閨寂寞而紅杏出墻,東方的男人們就想出各種理由及辦法來幽閉、折磨婦女。阿拉伯婦女的面紗,非洲女子的割禮,中國婦女的小腳,都顯示了古代社會對婦女的凌虐和奴役到了多么嚴酷和殘忍的地步。她們作為男人的奴隸和財產的一部分,可以被男人隨意地繼承、買賣或饋贈。古代中國、印度、巴比倫、波斯、匈奴、土耳其普遍存在這種情況。匈奴長期以來流行兒子有權繼承父親的妻妾作為自己的妻妾的陋俗。昭君出塞,遠嫁匈奴呼韓邪單于,雖說有功于漢朝與匈奴的和親,但于她自己,終究為一悲劇。更可悲的是,新單于繼立,竟又將昭君占為夫人。可悲可憐的古代東方婦女!甚至連她們的生命也不屬于她們自己,可以被她們的丈夫殘忍地予以剝奪或為死去的丈夫做完全不必要的犧牲。據《世說新語》記載,晉代權貴石崇曾在一次宴會上因他的婢妾勸王敦飲酒不成一連斬殺三人,石崇、王敦竟還神色不變,意態自如。似這樣濫殺無辜弱女子,自然不會受到任何懲罰。婢妾們常因微不足道的過錯而被殺害或致重傷,這在中國古文明中乃家常便飯,從未見記載有哪個權貴因此受過懲罰。至于帝王,對于其身邊的女人,更是生殺予奪,悉聽尊便。秦始皇死時,后宮婦女凡未生育子女者全部殉葬。到了明初,太祖、成祖、仁宗、宣宗死時,尚要幾個嬪妃為之殉葬。而在印度,不僅帝王,甚至普通民眾都有權要求妻妾為之殉葬。幾百年來,古印度就普遍流行寡婦為亡夫火焚殉葬的野蠻習俗。直到十九世紀以后,英國殖民政府才以西方人的價值觀念將其強行禁絕。英國人本來也要以西方的法制禁絕印度的一夫多妻制,惜未成功。面對如此野蠻、不公正的習俗,東方的賢哲們對此提出什么抗議者尚不多見。
二
相對于東方,西方自古以來從法律上就規定了嚴格的一夫一妻制。從古希臘古羅馬到中世紀歐洲,再到近現代,莫不如此。從傳說中的羅馬建城直到西羅馬滅亡,羅馬人都是古代世界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的范例。古羅馬法學家莫德斯丁即稱,“婚姻是一夫一妻的終身結合,神事和人事的共同關系”。即便貴為羅馬皇帝或各國國王,也不例外。西方的帝王從沒有妻妾成群,嬪妃如云。他們只能有一個配偶,同普通百姓一般。他們如對自己的皇后或王后不滿,可以離婚,再結良緣,但沒有重婚的權利。他們可以與別的女子偷情,可以與情婦幽會,但不能像東方帝王那樣可以隨意占人妻妾,奪人女兒。而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和普通百姓一樣,西方的帝王們連離婚的權利也幾乎被教會剝奪。離婚還要請求羅馬教廷的批準,否則,其離婚及再婚都是非法的。即便古日爾曼蠻族時期的國王、貴族可以不止一妻,但真正多妻的情況仍極少見。后來他們接受了基督教,基督教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連國王貴族的這一特權也被取消了。實際上,西方自進入文明階段后,從未實行過一夫多妻制。墮落無恥的東方帝王、權貴和富豪們將妻妾成群視為其應當的享受及榮耀,而西方人卻自古以來將一夫多妻制看作東方人人性墮落的證明。東方的一夫多妻制與西方的一夫一妻制,顯然表明了東西方婦女權利、地位的重大差異。一夫一妻制起碼在男女一對一的結合上給人一種男女平等的含義,而東方的一夫多妻制則連這種形式上的平等也一掃而光,從男女結合的一開始,就是極大的不平等,直到終結,也絲毫看不到平等的影子。自古以來,除非是通奸,在西方從未見丈夫可以殺傷妻子的規定或風俗,也沒有妻子為丈夫殉葬的野蠻情狀。用婦女或奴隸殉葬,這是被薩義德等人美化的東方古代文明的“功德”和特有的“紀念”,與西方文明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不知道那些常愛夸耀東方文明的先生們是否也拿此夸耀。
當然,自古以來西方婦女的法律權利和社會地位優于東方婦女,其表現決不僅僅在西方實行一夫一妻制或婦女不必為男人殉葬上。在法律與社會生活涉及婦女的方方面面,都能看出這一點來。如在婚姻自主權問題上,古雅典法律規定,男女雙方都有結婚離婚的自由。只要一方逐出另一方,或拋棄另一方,就構成離婚的事實,無須提出任何理由。在財產繼承方面,法定財產繼承的順序是:兒子、兄弟、侄子,如無上述人等,則姐妹、甥女輩可以繼承。如果死者沒有兒子,女兒雖無繼承權,但可以把這份產權轉移到其兒子身上。雅典法律還明令禁止虐待婦女孤兒,將其作為刑事犯罪予以懲罰。古羅馬在共和時期實行有夫權婚姻,妻在家中與其女兒的地位同等。丈夫雖對妻子有家長權,但妻子也有繼承丈夫遺產的權利。妻子與子女一樣,是丈夫財產的當然繼承人。如果丈夫在遺囑中沒有明確提到妻子的繼承權,或剝奪了妻子的繼承權,則遺囑無效。有夫權婚姻下實行夫妻財產共有,丈夫管理妻子在婚前婚后的全部財產,但是沒有妻子的同意,丈夫不得讓與不動產。這里的財產首先指在意大利境內的土地,后也包括在外省的不動產。在制定《十二銅表法》前,法律只準許丈夫休妻,即如果妻子與人通奸,準備放毒,或偽造鑰匙等。因為雅典的法律同樣給予丈夫與妻子休婚的權利,受雅典法律的影響,《十二銅表法》也給予妻子休棄丈夫的權利。也就是說,即便在古羅馬有夫權婚姻中,婦女的權利地位也遠優于古代印度、中國的女性。羅馬共和制末期,普遍流行無夫權婚姻。這種婚姻不以家族利益為基礎,而以男女雙方本人利益為目的。結婚無須履行法定儀式,只要男女雙方同意,即可成立。夫對妻無所謂“夫權”,妻沒有絕對服從丈夫的義務。夫妻財產各自獨立,妻子的財產無論婚前婚后所得,一律屬自己所有。夫妻雙方可以互為各種法律行為,如買賣、互易等,如同與第三者發生法律行為一樣。夫妻有互負貞操的義務,任何一方的重婚都為法律所嚴禁。夫妻雙方都有離婚的自由,只要對婚姻不滿意,男女都可以提出離婚。羅馬帝國時期,男女離婚很普遍,很正常,即與此有關。對女子來說,如果丈夫出征,杳無音信,妻子可以自由地重行結婚。羅馬法規定的離婚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為協議離婚,一為片意離婚。前者指只要夫妻雙方同意離異即可解除婚姻關系,后者指由夫妻一方提出的離婚。羅馬帝國時期,因離婚頻繁,公元331年,康士坦丁頒布法律,對離婚加以限制,規定夫離妻的理由為:妻與人通奸,以毒謀殺其夫,墮胎。非此,夫若無故離異,妻可取回嫁資。夫若再娶,妻并可取得后妻的嫁資。妻離夫的理由為:夫犯謀殺罪,以毒謀殺其妻,毀壞墳墓。除此,妻若無故離異,沒收其嫁資,處以徒刑。公元449年,法律又規定夫離妻的理由為:妻犯叛逆罪,通奸,逆其夫意夜間外出,不聽夫勸出入劇院、舞廳,與其他男子共浴,墮胎。妻離夫的理由為:夫犯叛逆、奸非、殺人、毒害、詐欺、侵犯神殿、強盜及盜竊罪,謀殺其妻,招引不良婦女至家,毆打其妻。總之,在羅馬法中,夫妻雙方都有離婚的主動權,決沒有像印度、中國古代法律規定的只有男方主動、女子只能被動接受的片面與不公。按照羅馬法,凡父母死亡未立遺囑者,每一子女可獲得遺產的四分之一。女子出嫁,不僅有權從家父獲得嫁資,而且家父死后,已出嫁的女子仍有權繼承家父的遺產。這意味著她實際上比其兄弟繼承的還要多。再者,羅馬的家長權意味著在父親死亡前,兒子所有的勞動所得都屬于家長的財產,出嫁的女子再來繼承其父親及兄弟的財產,顯然有失公允。為了保護其兄弟的正當財產權利,羅馬法中又規定了“財產合算制”,即出嫁的女子主張遺產占有時,要將她從父親處得到的嫁資提交出來,同家父的遺產一并分割繼承。
早期日耳曼法律規定實行夫妻財產共有制,實際由丈夫管理和處理,但也承認已婚婦女可有自己的個人財產。主要包括:丈夫支付的身價,嫁妝,新婚之晨丈夫對妻子的財產贈與(—般是較貴重的物品,也可能是不動產),從娘家繼承來的財產。對屬于妻子的個人財產,丈夫不得處分。在繼承制度上,六世紀后半期以后,子女對父母的不動產都有權繼承。在沒有男性子嗣的情況下,女子有權繼承采地。而對動產,則所有的親屬都有權繼承,包括子女、父母、兄弟、姐妹。死者的嫁妝,只能由女兒繼承,其他人無繼承權。例如,《薩利克法典》規定:“如果有人死去而無嗣子者,如果他的母親還在,她應接受遺產。”“如果母親已不在,又如果他有弟兄或姊妹,他們應接受遺產。如果沒有他們,母親的姊妹應接受遺產。如果沒有母親的姊妹,父親的姊妹應接受遺產。”〔7〕早期日耳曼法律規定,殺死人可以用贖罪金抵罪,根據死者不同身份支付數額不一的贖罪金。如殺死一個普通自由人付二百金幣,殺死一個貴族付六百金幣。它還有一獨一無二的規定:殺害一個婦女的贖罪金是殺害一個男子的三倍,這是日耳曼社會婦女確有較高社會地位的明證。
中世紀調整西方家庭、婚姻關系的主要是教會法。從一開始,教會法就倡導由男女雙方自由同意的一夫一妻制婚姻。只要男女當事人同意,即可構成一件合法婚姻。當然,在特定條件下,婚姻也可以由任何一方當事人廢除。不過一般來說,婚姻是神圣不可離異的,對男女雙方都一樣,男子決沒有單方面離棄妻子的權利。十六世紀英王亨利八世提出離婚,即被教皇所否決。普通民眾的離婚更是難于上青天。教會法這種一般不準離婚的規定,在中世紀自然有利于保護婦女。教會法堅持在上帝面前男女雙方平等的原則,規定了婚姻義務、忠誠義務的相互性,比同時期東方國家片面要求女子對丈夫忠誠來得合理和公平。為了保護婦女的應有權利,使其在丈夫死后不至出現生活的困難,教會法規定男女結合前必須劃出一筆撫養寡婦的財產。這筆財產在婚姻存續期間不得克減,否則,任何婚姻契約均不得締結。在繼承問題上,教會法保護妻子和子女的法定繼承權,以使她們免于被遺囑剝奪繼承權利。如果死者只有妻子或只有子女,則她或他們就可以取得遺產的一半。十四世紀德意志皇帝查理四世的《黃金詔書》規定,任何臣民如圖謀弒君,或圖謀殺害公侯,本人處死,罪犯財產充公,罪犯之子不得繼承任何親屬的遺產,但得保全性命而已,而對罪犯之女,則恩出格外,可以獲得父母遺產的四分之一,使彼等能享受適當的生活。“因女性較為柔弱,不能以身試法,故量刑應較輕。”〔8〕似這樣法律上特地照顧女子的內容,在古代東方是難以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中世紀的歐洲不僅承認女子對父母財產的繼承權,而且規定女子有權繼承父母的身份與地位,包括王位。所以我們在西方歷史上見到不少女王。除了法國剝奪了女子對王位的繼承權外,歐洲大多數國家都有合法繼承的女王。如西班牙的伊莎貝拉女王,英國的瑪麗女王、伊麗莎白女王、安妮女王等。更令東方人難以置信的是,不僅公主有王位繼承權,而且連公主的丈夫、子孫也因此享有王位繼承權,哪怕他們有一半外國血統。由于歐洲王室之間通婚頻繁,如果沒有直系男性女性繼承人,則由已嫁到外國的公主的丈夫或兒子繼承王位,這在歐洲既合法又合理。如1603年蘇格蘭國王詹姆斯一世繼承英格蘭王位,1688年荷蘭執政者威廉出任英王,1714年德國漢諾威選侯喬治一世繼任英王。他們之所以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得以繼承英國王位,是因為法律承認公主對王位的合法繼承權。他們或是英國公主的丈夫,或是公主的子孫。而在東方,幾乎不見依法繼承的女王或女皇,更不用提公主的丈夫、兒子依法繼承岳父、外公或舅父的王位。
古代東西方法律對婦女權利保護之巨大反差,可從下面一事上看得最清楚。《漢謨拉比法典》規定:“倘自由民之妻與其他男人同寢而被捕,則應捆縛此二人而投之于河。”〔9〕甚或僅僅懷疑妻子行為不端,并沒找到真憑實據,也可以投之于河。古印度、中國的法律都有大致同樣的規定,可以當場將奸夫奸婦殺死而不負法律責任。而古雅典立法規定,如男子發現妻子、姐妹與人通奸,他僅有權當場將那個男子殺死,卻無權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姐妹。
當然,不管古代史上東西方婦女的權利地位有多大的差異,總體上看,不分東方或西方,婦女的權利地位不及男子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即使在歐洲,男女之間畢竟存在著相對的不平等,男子于女性而言,具有一定的優勢,但婦女從來都不是任由男子支配的家庭奴隸。確如孟德斯鳩所說:在西方,“丈夫之于妻子,只有微小的權力;父之于子女,主人之于奴婢,也都一樣。他們一切糾紛,都可以訴諸法庭”。〔10〕而法庭的判決往往對丈夫不利。而在東方,與政治上的專制主義相伴而行的,是男子對婦女的全面奴役。“在亞洲,無論什么時代,我們都看到家庭的奴役和專制的統治總是相輔而行的。”〔11〕在東方專制主義最典型的中國與印度,專制統治表現得最殘酷、暴虐,男子對婦女的奴役凌虐也最殘酷。
還是孟德斯鳩就這一問題說得好:“歐洲人認為,使心愛的女人不幸,不算厚道;亞洲人則認為,制裁女子,乃自然給予男人的特權,如若放棄,那才有點卑賤。”〔12〕因此,那種尊重女子、甘為心愛的女子做一切事情,乃至獻身的騎士精神,只能產生于中世紀的歐洲,不可能產生于極度貶低奴役女子的東方專制國家。在這些國家,男子平等對待女子,甚至照顧女子,不僅不會被視為美德,反會被看作異類,遭到大眾的嘲笑挖苦與衛道士們的口誅筆伐,更不必說要男人為女子作犧牲了。那會被看作陰陽顛倒,天地易位,是決不會允許的。因此,騎士精神和東方是沒有緣的。自古以來,東方的法律與道德在對待女子方面何嘗有什么厚道可言?其實,擴而論之,古代東方的法律與道德在對待一切社會弱勢群體方面又何嘗表現出真正的厚道?如果說到近現代情況發生了一定的變化,那還不是受歐風美雨浸潤的結果?近現代東方人難道不正是從西方的法律與文明中學會了尊重婦女、善待婦女嗎?
注釋:
〔1〕〔2〕〔7〕〔8〕〔9〕《外國法制史資料選編》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33、58、183、283、33頁。
〔3〕〔4〕〔5〕《摩奴法典》,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130、210、218頁。
〔6〕《唐六典》。
〔10〕〔12〕孟德斯鳩:《波斯人信札》,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第149、141頁。
〔11〕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2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