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趕走打架斗毆的兩伙青年,已是凌晨兩點多了。值班室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派出所向來是個喧囂嘈雜的地方,從早晨到晚上,從年頭到年尾,每天這樣。這時就像一臺常年高速旋轉嗡嗡作響的機器,突然斷電了,機器便停了下來,四周出奇地靜,腦后卻仍然嗡嗡在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啞然失笑。突來的清閑幾乎讓他們措手不及,有人走出大門口的熒光燈下,坐著或站著,身影懶散零落。有人去了隔壁的“王老五”大排檔買消夜,忙碌一整天了,身上只剩下勞累與饑餓,現在他們只有一個欲望是:炒粉,三元一碟的蛋黃炒米粉,好把肚子馬虎填一下抓緊睡一會兒,明天還有更多的事兒要做。
這時長得虎背熊腰的大個子像往常一樣背了雙手在值班室內“巡視”了一圈,喝道:“完了!今天完了。”
“完了!”
“完了!”
大家一起歡呼!
“什么完了?”小個子剛從外省外單位調過來,見大家都“完了”,一時不明真相,以為又出什么亂子了,就伸了脖子緊張地問。
值班的人敏感,總怕有事發生,也不是怕,“警察是不會說怕字的”,這話可是所里最瘦弱的小個子講的。問題是值班的日子總是忙碌不停,而且什么怪事都會碰上,什么惡人都能遇見,一次值班下來,忙足二十四個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不說,倒霉的時候心里更窩一肚子火氣,讓你說不清理還亂,好端端的一張嘴兒硬是說不出話來,一個不小心,紀檢政工又要找上門。受了氣穿著警服正兒八經的又不好發作,就只好回去打老婆了。人是報復心理最強的一種動物,他在一邊吃了虧就會千方百計地去另一邊找補償。據統計,近年警察的離婚率呈上升之勢。
這時大個走過來掖了掖小個腋下,笑道:“我們都完了,就你沒完,哈哈——”
“再來幾宗110給你嘆嘆!”大個又掖了小個一下。小個有點茫然地看著大家,不懂,他講的是粵語,而且太快了。“噼里啪啦的,就像吵架”,這就是小個對廣東話的評價。
有人吃吃地笑起來,小個突然就明白了:他們是想再有110警情,好讓我忙碌忙碌去。可惡!小個隨即對著大個的肩膀飛了一記勾拳,大叫:“No,no,no,完了,我也完了!大個你這個蟹佬,嘴臭!”
“蟹佬”大概是小個學的第一句粵語,講的標準極了,單單聽他講這兩個字你簡直就不會想到他是北方人,現在小個都把它當成是類似于“Hello”的招呼語了(其發音還真的沒什么兩樣)。這幾天無論什么事總是掛在嘴邊,見到同事時他招招手:“蟹佬!”見到領導他也“蟹佬”,還畢恭畢敬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親切而熱情,讓人不好拒絕,又哭笑不得。
“陰險毒辣!”不知是誰加了一句。
“大吉利市!”
“拉閘!放狗!”
幾個人唱著張學友的《吻別》呼啦啦地出去把派出所的大門鐵閘拉上。
二
鐵閘門拉上,忙碌勞累的一天似乎就劃上了句號。大家還在“吻別”,電話鈴突然響起來,辦公桌旁的幾個人愣了愣,沒去接,好像面前不是電話,而是一個炸彈,碰一下都會炸響似的。連響五下,還沒人接,大個從里面跑了出來,罵道:“作反啦?”他拿起電話,哦哦哦幾下,掛了,忽然一臉苦水地說:“有人拉不出了,走吧,紅大花園18F。”
“什么拉不出了?”
“說是打不開門,其實他完全可以叫‘開鎖佬’嘛!”
“這也報警,卡咪嘰!”大個氣呼呼的,又加了一句。
大個一急后面就會嘰里咕嚕地發出一串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客家話,大概不會是你好漂亮啊祝你好運阿彌陀佛之類的詞兒。
“就是!什么綠豆芝麻都叫警察。”
“大個你不要講那么響,小心紀檢找你談話。”
“有人求助你只管出警就是,又不用你出錢出米,是不是警務你管得了那么多?”
“就是,免得落個不‘全心全意’的臭名!阿叔我這樣的事情是從來不會干的。”
“我一不爭權奪利,二不貪污腐敗,三不貪生怕死,在外聽黨的話,回家不打老婆,卡咪嘰!這樣的好警察到哪里去找啊!我倒是想要找紀檢談談了。”
“那是,大個話雖多,卻從來都是為了我們這些世界上最可愛的警察兄弟的。”
“媽媽的,大個這鳥兒確實不錯。”
“是只好鳥!”
“是條漢子!”
“不!猛男!”
“應該弄個‘模范警察’給他當當。”
“不,‘中華猛男’!”
“阿叔我這才發現我們的這些警察同志是多么的可愛多么的值得好好的去喝一壺啊!”
“是酒癮發作吧?你吃吃香蕉啦。”
“你這個‘蟹佬’,‘阿叔我’‘阿叔我’的好像全世界人甚至連門口撿垃圾的老太公都是你的侄兒了,王發達同志啊,上面還沒毛。”
“我、我王發達可沒說大個是我的侄兒……”
“就是嘴太臭!”
“其實,不說話的人嘴更臭,它空氣不流通嘛。”
眾人還在七嘴八舌,大個已經拿出鑰匙并叫了一位戶管員走向警車了。說是說,氣歸氣,出警卻是誰都不敢怠慢。大個常說,哪怕是老婆不讓老公上床的事兒,只要報了,我都出警,有警必接啊。人們一聽就會嘻嘻哈哈咧開嘴巴狂笑起來。你可別笑,這樣的警情可還真不少。
事實上也是,大個是出警最自覺最快捷的一個,不像個別一些人,明知有人報警,卻裝作沒聽見,直到吩咐了:阿啥,市場有人被搶劫,你去看看。這才睜大眼睛恍然大悟的樣子,急急忙忙慌張上陣。
大個出去一下又折了回來,把鑰匙丟回柜桶,氣沖沖地說:“又沒油!上下班的120升,天光到黑出警的也是120升,卡咪嘰!”
派出所的車沒油倒是正常的事兒,它的使用頻率太高了,跑一天就有機關辦公室的十天的量。近來市政府為了抵制公車用油上的腐敗,實行了油卡制,一車一卡,定量供應,這就出現兩個問題,機關辦公室的車油用不完,基層派出所的車卻經常沒油。于是一時怨聲四起。
“還好,紅大花園那么近,我們走路去。”
“沒油難不倒好警察!”
“我們走正步去!”
“我靠!”
兩個年輕人大大咧咧地走出了門口。
外面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甚至車,整個城市似乎停止了呼吸,只有兩個人在動。大個那雙新買的膠底皮鞋用力踏著地板,噠噠作響,聲音在堅硬寬闊的馬路上回旋起伏,枯燥而清晰著,讓他興奮得有點難過。他突然嘿了一聲,擺開雙手,踢起了正步,同行的戶管員也跟著踢起來。
“一、二、一!”
“一、二、一!”
步伐整齊合一,剛勁有力。路邊的黑影紛紛向后面退去……
“向右看——齊!”
“向前——看!”
踢到紅大花園,這兩個年輕的小伙已滿頭大汗了。一個看更的保安緊張地迎了過來。大個問:
“誰拉不出了?”
“您說什么?”保安聽得一頭霧水,他不明白“拉”在這里是什么意思,指拉屎拉尿呢,還是拖拖拉拉自己的服裝穿得不夠嚴謹,還是誰要請人拉點東西什么的?只是這里好像也沒有什么人需要拖拉拖拉的。他擦了擦的睡眼,正了正帽檐,還呆呆地站著,等待指示。大個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語調溫和了起來,笑道:“小兄弟,問你誰報案了?”
“木頭——”
“哦哦哦!十八樓,一個老頭。”
“不會叫‘開鎖佬’啊?”
“叫了,還沒來,上——”
“去看看嗎?”
“廢話!”
三個人坐電梯上了十八樓。走廊里已經圍了幾個婦女,一個人蹲在門口,是個枯瘦的老頭,六十多歲的樣子,背有點駝了,在微弱的樓梯燈下顯得相當蒼老。老頭見來了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就站了起來。現在的警服跟保安服差不多,在晚上看來,也就黑一點光一點而已,很多人一下子還是認不出來,不過這時的“大個”像剛才踢正步一樣,從電梯走出來時走得剛勁有力,虎虎生風,老頭應該是感覺出來了:他就是警察!可愛的人民警察來了!于是老頭像在迷途的茫茫荒漠中忽然找到了識路人一樣投來求助信任的目光。
警察就是在人們危難的時候才被想起來的一種人。
“怎么不進去?”大個一出口就覺出這話的不合時宜,馬上改口道:
“怎么進不去?”
“門鎖了。”
“廢話!”
“是這樣,他剛回來,沒帶鑰匙,里面又不開門。警官同志。”
“為什么不開門?”
“鬼知道。他都敲半個鐘頭了。這才求助您呢!”
“沒事我們是不會隨便報警的,警官同志。”
“我每晚回來,只敲一下,家人就會開門。”
“睡死了吧?都這么晚了。”
“噓——你不要說‘死’字,讓這老頭——”
“你大力敲嘛!就是這門太漂亮了點,可惜。”
“敲!猛敲!猛敲!不銹鋼的嘛,不會爛的!”
大個上前對著鐵門用力連拍了幾掌,其他人便跟著拍,有人用手,有人用腳,一時間拳來腳往,嘭嘣作響,吵得整棟高樓都在震動,里面就是沒反應。一些鄰居被吵醒了,慌慌張張地把頭探出來,看見警察又縮了回去,趕緊把門關上,好像警察會把他抓了送去坐牢似的。膽大點兒的就打開門,穿著灰黑灰黑的睡衣,畏畏縮縮地像幾只老刺猬般走出來,遠遠地站一邊觀看。
“打電話嘛。”有人提議。
“也是,真傻!”
“剛才鄰居王阿姨幫我打過了,沒人聽。”老頭一臉沮喪。
“是不是都出外玩去了?吃消夜什么的。”
“不,不會的,他們從不吃消夜,晚上從不出去玩的。”
“是啊,從不出去的。我晚上九點多還看他家陽臺有燈,可現在沒了。”
“怎么突然說沒就沒了呢?”
“你家有什么人?現在。”
“我老母,老婆,兩粒仔,四人。”
“難道——喂,看看門底,聞一聞,有沒有煤氣味,快點快點!”
馬上有人蹲到門底,把頭低了下去,像獵狗一樣到處嗅,過一會兒,那人站了起來,搖了搖頭,遲疑地說:“好像沒有味道。這,這個門,太密封了,就是漏了滿屋的煤氣,都可能聞不到,我聞不出!”
“你再聞聞嘛。”
“我現在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條狗啊!”
“別扯淡!”
“近來常有煤氣中毒死的,昨天就——”
“噓——”
老頭還是聽到了,就哭起來,小聲地,靜靜地哭了起來,沒人勸他,這個時候,人們都不知該怎么勸他。大個指著看更的保安問:“喂,‘開鎖佬’呢?開鎖的怎么還不來?”
“就來了,說在拱北,正趕過來。應該快了。”
“不要等了,再等就來不及了。”
“撬門!我們撬門!”
“對,撬門!”
有人一附和,便都叫撬門了。大家趕緊去找鋼棍鐵錘鑿子什么的,有人還拿了木棍子,門前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不過都沒用,這個鐵門的質量太好了,簡直堅硬無比。后來,警察不知從哪里找了一根小鐵棍,防盜門是一個網格狀的不銹鋼門,他小心翼翼把鐵棍插進去,伸入手指,豎直鐵棍,對準鎖頭位置勾劃、勾劃,一下、兩下……只聽得“咣”的一聲,鐵門開了。
老頭拉開鐵門就往里面撞,他要進去,第一個進去,看看里面的情景,不過面前還有一扇門,木頭的,非常堅固,打不開了。老頭子用他的腦袋連撞了幾下,沒開,就軟軟地癱靠在了門板上,幾個保安拉都拉不開。
一個女的走進鄰居家里,打開窗門時,突然尖叫了一聲:“哇——開的!”
“什么開的?”
“陽臺門窗!”
“哇——噻!叫那么大聲,嚇鬼啊?看我的雞皮都上來了!”
“陽臺打開證明什么?”
“不會煤氣中毒!”
是兇殺?搶劫殺人?大個大大的腦袋“咯噔”一下馬上就緊張起來,近來案件特別多,尤其惡性案件,月初在公路對面住宅小區發生的兩宗兇殺案件至今還沒有任何頭緒呢,那是由入室盜竊轉變而來的,主人發現盜賊闖入就與其對打起來,但盜賊窮兇惡極,終于不敵……大個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眼前一片鮮紅。他鎮定了一下自己,轉過身去,悄悄拿出手機,撥通了派出所的報警電話,很小聲地說:“馬上增援,可能有兇手在里面,快!”
“開鎖佬”就在這時趕到了,人們紛紛讓開。
“開鎖佬”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頭發很長,中間分開,有點像謝霆鋒,不過沒有人家高貴。小“開鎖佬”提著一個方型的工具箱,一放下就動作嫻熟地取出工具,開始工作,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講(很“酷”的樣子),對他來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他的任務只是把鎖打開而已,其他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大概,這就是這個小伙子他作為“開鎖佬”的職業德行。
“開鎖佬”是這座花園式海濱城市最負盛名的一家鎖店,專門開鎖的,它的分店多達幾十間,招牌醒目地遍布市區各處,比賣鎖的還多,初來乍到的人往往就弄不明白,這個城市究竟是鎖的質量不行呢?還是這里的人有撬鎖嗜好?
“只有買不到的鎖,沒有打不開的門”,這是“開鎖佬”的宣言。因此凡是鎖的問題,隨時隨地,一個電話,“開鎖佬”馬上就會幽靈般出現在你身邊。
開鎖工作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圍觀的人們都站在一邊,嘰嘰喳喳地等著,寄予厚望。
大個這時說了一句話:“請大家注意安全!”
講得不響,卻很有分量,圍觀的人開始感到了恐懼,即時退后了一步,好像房里會突然沖出個牛頭馬面什么似的,四周馬上靜了下來,只有開鎖的聲音——咔嚓——咔嚓——古怪而單調地回響著,聲音時大時小,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像從自己的心口透出。這突來的寂靜使小“開鎖佬”的職業德性受了一點點的影響,他停住手轉身往后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讓原本嘰嘰喳喳的身后一下子沒了聲響,卻發現大家都緊張地看著他,眼里充滿驚恐,他遲疑了一會兒,轉了回去,若無其事地繼續開鎖,只是手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接著上來了幾個保安,每人都拿著一根扁擔長短非常硬實的木棍,圍住門口。
旁邊的兩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這時突然神經兮兮地講述著一宗因入室搶劫而殺了全家的慘案。
老頭又哭了,哭得比剛才更大聲,一呼一呼地開始喘著大氣。似乎發生搶劫的不是別處,而就在他家,里面已濺滿鮮血,尸首鋪地……
有人調起嗓子故意干咳了幾聲,兩個女人這才緩緩地抬了腦袋往四周看看,居然都盯著自己,就吐了吐那尖利的舌頭,扮著女巫一樣的怪臉,識相地閉嘴了。
有人扶住了老頭,不停地揉他胸口,怕他的氣一下子喘不上來活生生地給憋死了。
有人安慰:“別難過,事情都這樣了……”
老頭一聽那氣就喘得更粗了……
電梯突然又上來好幾個人。
走廊里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圍觀的鄰居悄悄進了家門。
小“開鎖佬”轉身一看,媽呀,都是警察,全副武裝的,一上來就咔嚓咔嚓拔槍上膛,如臨大敵般對準了木門。他的動作就更慢了,開鎖的手開始變得無比僵硬。他那肥大的牛仔褲的褲腳在微微抖動。
周圍又一次靜了下來,只有老頭的喘氣聲像拉著一臺破敗不堪的風箱般呼呼作響。
小“開鎖佬”手忙腳亂地又忙碌一會兒,房間里面突然“咚”的響了一下,不知什么東西發出來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大家的心都懸了起來。
老頭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搞、搞、搞不開了!”小“開鎖佬”潦草地收拾著工具,臉色青白地說。
“錢呢?”有人問。然而還沒等回答,小“開鎖佬”低頭提著箱子已匆匆進了電梯。按行規,凡是請上門的服務都得收費,無論開鎖與否,路費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何況是鼎鼎大名的“開鎖佬”。
老頭還坐地上“拉風”。沒人理他。
現在大家關心的是,里面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
一位警察走上前,把槍對準鎖頭。
“別胡來!”另一位警察馬上小聲喝住了他。
“踢門!”
“咚——”
“咚——”
“咚——”
房門還是沒有反應。幾個警察握緊手槍盯著這個門,隨時準備戰斗。保安隊員們手里都抓了木棍,遠遠地守在樓梯口和走廊過道,剛才看熱鬧的鄰居們這時都躲進了各自家里,偶爾,有幾個腦袋黑呼呼的探出門來,一閃又幽靈般縮了回去。
這時大個直直站了出來,不知要干什么。大個的身手在公安系統里還是過得去的,曾拿過全國散打亞軍。他退后了兩步,慢慢舉起雙手,向上指了指,示意大家作好準備,然后抬起右腿,對準鎖眼位置猛的一下蹬過去,大個把全身的力量都使出來了,只見“嘭”的一聲巨響——
門開了——
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見,四周死一般沉靜。
大家屏住呼吸,像都成了塑像一般,沒人敢動。
大個這時躡手躡腳摸了進去。這個時候往往需要安靜與冷靜,才能準確判斷里面的聲音并迅速作出反應,安危系于一刻,生命在于瞬間,現在就是了。每到這關頭,往往大個沖鋒在前,披荊開路,他的身手最為敏捷。這時他的右手握著一支“七七”式手槍,子彈是上了膛,他很快摸到了電燈,打開,大家這才一哄而上,迅速控制大廳,控制 房間,控制廚房,檢查每一個位 置,然而很快地,大家都停了 下來——沒有尸體——沒有鮮 血——沒有歹徒——老頭的家人都在熟睡呢!
一場虛驚!
老頭突然有種被欺騙,被愚弄了的感覺,自己擔驚受怕,半死不活,里面卻做著春夜美夢,一股火終于沖破老頭狹窄的胸腔然噴發而出:“全家都死光啦?哈……”
“都死光啦……”
老頭終于放開喉嚨大聲地哭了,不知是歡喜還是傷心,他把家人從床頭一個一個地狠狠地揪了起來,開始摔東西,邊哭邊摔,甚至打人,那枯瘦的巴掌憤怒地飛向他的老婆、兒子,剛才還害怕得一攤爛泥般的瘦弱老頭,現在兇惡得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痛哭著、咆哮著,這剛從甜蜜的夢鄉里醒過來的一家老少突然遭遇著咆哮,遭遇著全副武裝的警察,黑乎乎的槍口,一時驚恐萬分,站都站不穩了……
三
從紅大花園回來已是凌晨三點多鐘了,幾個警察累得筋疲力盡,有人靠在了桌旁,開始變得歪歪斜斜,有人已經瞇上了眼,沉沉欲睡。
這時突然“喔嗚喔嗚”的一陣警笛大作,聲音尖銳刺耳,使得個個驚恐跳躍起來,都捂住了耳朵,跑出外面一看,竟是值班室內發出的,大家馬上就弄明白了,原來是派出所的警報器,不知哪個手閑沒事干的家伙碰著了槍庫的門,觸發警報。大個趕緊上去按密碼,解除了警報并重新布防。其實派出所的槍彈庫是幾重鋼門,最里面還有加固的保險柜,本已夠牢靠的了,上個月公安局竟然又在庫內裝了個報警器,只是辛苦了每天領槍的同志。近來報警器常出故障,造成誤報。當然這個也并非一無是處,它偶爾響那么一兩次,刺激一下神經,使值班室的同志們精神精神。這不,現在大家的精神都抖擻起來了。這個時候睡覺是不太可能的了,就有人提議:“大家講講故事吧!”
“不如講鬼!”小個神色詭秘地瞟了大家一眼,說。
“深更半夜的,裝神弄鬼,有本事抓歹徒去!”
“我——是——歹——徒——”
“來點恐怖的吧!”
“就講你當警察以來,遇到的最恐怖的事。”
“關鍵是要恐怖!”
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阿叔我先講。那次我值班,110來電,說林香花園6棟601房有幾個晚出早歸的,懷疑是不正當人員,指示我們出警,這樣的舉報我們幾乎每天都會接到幾次,無非是一些上夜班又假裝另類的打工仔打工妹,也有鄰里鬧矛盾而陷害人家的,大都沒什么結果。我們通常是派一個警察一個戶管員過去查一查。這時我們也是那樣安排,剛好有兩位下班的警察準備坐我們的順風車回家,于是就多了兩個人。車到了林香花園時,110又用對講機呼叫我們:據說那些人有幾支槍,要小心。我暗暗吃了一驚,但不敢顯露出來,我們只有一支槍,而且沒有防彈衣,但是我們已經開始上樓,不可能回頭了,我靈機一動,找到這樓的開關總閘,把它拉了下來,讓隨來的戶管員冒充管理處水電工上門查電路,敲門的時候,我們幾個著裝警察都躲在門邊,戶管員從我們的警車上取了工具袋搭在胸前,手里拿了一把螺絲刀,儼然就是一個水電維修工,但是里面的人還是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肯把門打開。門一開,我們四個人一下子就沖了進去,里面有四個人,都是青年男子,我用上了膛的‘六四’手槍對準他們,命令全部舉起手抱頭靠邊面墻蹲下,我們首先對四個人逐一搜身,除下身上的匕首、鐵鏈等,接著把他們銬在一起,然后開始對房間徹底搜索,令我們吃驚的是,確實有槍,三支仿‘五四’式手槍全部放在信手可拿的枕頭底下,而且,子彈都已經上了槍膛。后來經我們調查,那四個人中,居然兩個是有命案在身的通緝犯。太恐怖了。”
“恐什么怖啊,當差的哪位不遇上幾個違法犯罪分子的?阿叔你的大大的不行。下一個。”
“我大個講個恐怖點的吧。那是個周末,對了,是農歷的七月十四,中國的鬼節,我剛剛洗完澡穿好西裝準備出去約一個人,隊長就在樓下大叫:緊急出動!為什么我會為我們的警察自豪,你看到了,只要一有需要,不管是正在吃飯還是下班休息,警察都會馬上放下,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所謂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不討價還價。我們急急忙忙拿了家什上了警車,到了現場——一座山的山下才知道,我們是去搜山,搜捕一個持槍搶劫的歹徒。這時快天黑了,我們十多個警察連防彈衣都來不及穿。搜到半山腰的茂密草叢時,大家一下緊張起來,擔心歹徒會在里面,于是個個都把槍拔了出來。這時我不小心滑了一個趔趄,后面突然嘣嘣嘣地連響了幾槍,我感到肩上嗖嗖嗖的幾下呼嘯而過,回頭一看,卡咪嘰,一個黑乎乎的槍口正陰森森地對著我:這位肩上還是白板的仁兄實在太緊張了……現在每一想起我就感到肩上涼颼颼的。”
大家都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盯住大個,那手不由自主地捂了肩膀,感到上面也涼颼颼的。原來危險有時竟然會來自我們自身。
“我小個講一個,算不上恐怖,卻是我當警察一個多月以來印象最深的。”小個吞了一下口水,繼續說道:“就是上個星期三的事,我一直不敢說,是怕你們笑我。那天晚上七點多,天還沒有全黑,我剛剛吃過晚飯,準備帶了小區的保安去查戶口,我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幾只肥碩的老鼠在殘墻荒草中鉆來竄去,這時我發現一塊墻腳下有一頂灰黃色的牛仔帽,方方圓圓的,像美國西部的牛仔帽,非常好看,我想這么好的帽子把它戴在我的頭上未嘗不會多一個小牛仔,就走過去,信手把帽抓住,突然一個人站了起來,那頭發長長的,左眉處刻著一道深深長長的刀痕,顯得非常兇惡而丑陋,我的腦后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沒了骨頭似的松脆酥軟了,差點就蹲了下來,我定了定神,想看清點,那人已不知去向。近日我甚至做了幾個類似的噩夢。”
確實是太恐怖了!大家聽完面面相覷:那是兩個多月前搶劫殺人的逃犯!
……
大家還在神經兮兮地講著“恐怖”的事兒,突然對講機傳來響聲:“110呼叫,清竹花園8A黎洪志求助,打不開家門。”
“我靠,又是開門!”
“那家伙?不跑到美國去了嗎?”
“是‘黎’呀,阿叔我老婆眼中的白馬王子,香港‘四大天王’之一,唱歌最難聽的歌星黎明同志的‘黎’,知道嗎?收到嗎?客家佬!佬佬佬!”
“又拉不出了,卡咪嘰!”
“110也是,什么事兒都接過來。”
“浪費警力!”
“我們多少大案要案沒時間破,卻有精力幫人家開鎖。”
“老百姓以為警察都沒事干哩!”
“警服是一件莊嚴的事兒,穿上它,就不能斤斤計較了。”
“110是最高指示,我們必須絕對服從。不要說那么多廢話!”
“什么廢話,我們關心警 察,熱愛警察才說那么多。否 則——”
“對了,服從是警察的天職!”
“好,為人民服務!各就各位,立正——預備,目標——清竹花園——正步——走!”
“一!一二一!”
“一!一二一!”
一支三人的隊伍整齊劃一地走在了大街上,開往對面不遠處的住宅小區。
目的地也就幾分鐘的路程,三個人趕到時,一個穿著夾克上衣的中年胖子正拿著手機忙于打電話,聲音親切溫柔,偶爾笑笑,甜甜的。大概,他就是姓黎的了,大個走過去,打斷了他:“我們是九州派出所的警察,請問是你報警嗎?”
“胖子”點了點頭,繼續講他的電話。
“請問,你是不會開門嗎?”
“胖子”搖了搖頭,繼續講他的電話。
“請問,你有什么問題嗎?”
“胖子”瞪了瞪眼,繼續講他的電話。
“既然沒事,我們走了。Byebye!”
“唉,Byebye。玲兒,Byebye。哎哎哎,警官同志——”
“走啦?我的門還沒開呢?”
“不是有困難找警察嗎?”
“是有危難找警察!”
“對不起!警官同志。麻煩你們了。”
“那也不是,只要有人報警,我們是一定來的,那是規定。其實破案也好,服務也好,歸根結底,都為工作,目的是一樣的。”
“我有很多警察朋友,了解你們的工作,知道你們辛苦。警察不容易!”
“警察有太多的包袱,就影響了打擊防范,到頭來,對百姓可不是一件好事。”
“沒叫‘開鎖佬’嗎?”
“叫了,說在拱北,就快到了,哎呀,我……”
“靠!看,‘開鎖佬’來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歡迎!歡迎!正等著你呢。”
胖子迎上前熱情地握了“開鎖佬”的手,久久不放,仿佛現在并不是要開鎖,倒是開宴會來了,豐盛的晚宴早已準備好在里面,賓客們已經整齊坐好,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貴賓“開鎖佬”先生的到來,等“開鎖佬”隨便把門開一下,而這“開”是形式主義的,就像市長為公司的開業剪彩一樣,隆重而毫無意義。
這次來的“開鎖佬”是另外一個人,中年,高個兒,出奇的瘦,讓人懷疑風稍大一點都會把他連腰折斷。他也提著一個小小的工具箱,他走過來時,大家都漫不經心的,說著話兒的繼續說話,坐著的仍然坐著,蹲著的也并不急于馬上站起來。
胖子拿出一支煙,點了火遞過去,瘦“開鎖佬”也不客氣,伸出兩個手指一下就接了過來,放到嘴唇上,貪婪地吸了兩大口,瞇了眼睛,好一會兒,煙霧才一絲一絲的,從他那小小的鼻孔緩緩地冒出來,那神態,是久旱逢甘雨,是老乞丐遇到熱面包,現在簡直就是要甚有甚,一切都在把握之中了。瘦“開鎖佬”接著把煙叼在了嘴上,然后打開工具箱,慢條斯理地開始做他的作業。
圍觀的鄰居悠閑地交談著,偶爾,瘦“開鎖佬”會扭過頭來,突兀地問一句:“拉登死了沒?”也不等回答,轉過臉去,繼續開鎖。
半夜三更的忽然冒出個拉登來,后面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閉上眼睛準備喘口氣的瞬間才發覺他張大的嘴巴黑乎乎的竟然只剩一顆門牙。
“估不到你這么瘦了,還‘關心’阿登叔。”有人笑笑地夸獎。
“呵呵!”瘦“開鎖佬”很謙虛地笑了一下,隨即呼出兩口濃煙,面目模糊起來。
“開了!開了!”
一直站在旁邊觀看的胖子突地大聲歡呼起來,那情形,不亞于小布什宣布活捉了拉登。
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驚叫突然響遍整座大廈——
一條黑乎乎的影子“咚”的一下躥了出來……
瘦“開鎖佬”捂著手指往后連退了幾步,但還是摔倒了。開始還悠閑地聊著天的人們忽然間世界末日般驚叫逃命,沒兩下就跑光了。
只剩下警察。
警察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或開頭,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甚至來不及思考。剎那間,“黑衣”已竄到了樓梯口。大個反應最快,他猛 地朝樓梯口撲了過去,只聽得 “咂——”的一陣爛布撕扯聲,抓住的卻是一撮黑衣袖,人讓滑脫了,大個又一個前撲,正好抱住了“黑衣”的腰,這時“黑衣”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兇狠地往后飛舞,小個乘機從側面突地飛出一個“正蹬腿”,勢力兇猛,把大個與“黑衣”兩個人一起踢得踉蹌幾下,往樓梯滾了下去。兩人滾到三樓,“黑衣”突然靠墻爬了起來,跳到樓梯上的窗口就往外跳,大個躍起身來,雙手緊緊抱住一只腳,“黑衣”“啊”的驚叫了一聲上身就先下去了……
大個整個人兒也跟著被帶了下去……
110警車與120救護車很快就來了。兩個人正好摔在花草長得很高的綠化帶上,都還有呼吸,醫生給兩個人戴上氧氣罩迅速抬上車呼嘯而去……
四
“黑衣”在送到醫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從體表看來,“黑衣”沒什么傷,他三十多歲的樣子,非常高大健壯。如果不是頭先落地,接著又有大個砸壓到他身上,憑他的體質,即使那樓再高一層,都未必會摔死。這是醫生說的。
“黑衣”的腰間系著一個小搭包,里面塞得脹鼓鼓的,警察把它取下,翻了出來,大家的眼睛為之一亮,居然擺了一桌:金鏈、戒指、玉石竟有十多件,價值應該不下萬元;現金人民幣、港幣六七沓近五萬元;匕首一把;還有一件條狀不銹鋼匙坯,相信是特制的開鎖工具。
江湖大盜!
在場所有警察都驚叫歡呼起來。
然而“黑衣”身上沒有任何證件,一時無法查明身份。“黑衣”的頭耷拉著,頭發像一堆荒草,長而雜亂。一位警察靠過去,用手掀開他臉上的頭發,突然“啊”的尖叫了一聲,手直直地指著他的臉:“黑衣”的左眉上刻著一道深深長長的刀痕。
……
大個是幸運的,他下來的時候沒有直接落地,下面正好有“黑衣”墊著,讓他得以軟著陸,除了雙腿摔斷,左手臂骨折,輕度腦震蕩外,其余基本無大礙。到了醫院,大個已經吞吞吐吐能夠慢慢講一點話了,只是在記者們輪番的閃光燈下顯得有點吃力。
市里的領導也來了,他來的正是時候,記者的鏡頭很快對準了他,于是一個生動活潑的領導慰問英雄的現場新聞就出來了。在鏡頭面前,局長親切地握著大個的手,臉上堆滿了笑容,很慈祥,讓人覺得在這個世上原來受傷也可以是一件幸福的事兒(如果不死的話)。此時的大個卻沒感覺出多少幸福來,這個平時嚴肅得連自己見一眼都會腳軟的領導人物現在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久久不放,大個的嘴張了幾次,終于沒張開,他的臉漲得通紅,很激動的樣子,他干脆閉上眼睛。記者不失時機地問:“大個,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手……痛!”大個眼生生地盯著領導的手,吃力地說。
領導就收回了手。
“大個,正步——走!”不知誰說了一句。
在場的人“哄”的一下都笑了。大個抿了抿嘴角,隨即一臉的嚴肅。
五
正當警察大隊人馬在清竹花園連夜現場勘查與搜索時,110巡邏警察在不遠的另外一個住宅小區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少年,將他制服帶回派出所。少年看樣子頂多十七八歲,正是蓬勃的生長發育階段,卻面色蒼白,身材枯瘦,營養不良,大一點的風兒都會把他吹得飄起來似的。他臉上布滿了斑點。在派出所寬敞明亮的審訊室里,少年被反手銬在正中的鐵凳上,他的屁股斜斜地坐在凳子邊緣,脖子上有斑斑新鮮血跡,不知道他是怎樣弄的,他的頭發染得金黃,長而雜亂,像個雞窩,用大個的客家話來講就是:“似一只鬼!卡咪嘰!”
少年的腦袋一直耷拉著,令人想起廚房里剛被割了脖子準備去毛上鍋的小公雞。他身上沒有任何可證明身份的證件,只有一把不銹鋼彎頭,是一件特制的丁字形撬鎖工具。當警察從少年手臂上發現了一個個的針孔時,都嚇了一跳,原來還是個“癮君子”,于是趕緊對他身上的衣物展開更為詳細的檢查,結果在他的上衣的下衣角搜出半塊剃胡子用的刀片。吸毒的人在毒癮發作而又沒有毒品支持時就口出唾涎兩眼淚流四肢酸軟無力,那是最痛苦最難受的,他甚至愿意馬上就死了去,這時無論什么東西他都敢吞下去。一旦讓刀片下肚,送到醫院,既怕他的腸胃被刀片劃穿導致并發癥死了,又怕他死不了乘機逃跑了。都是麻煩透頂的事兒,這家伙簡直就成了警察的祖宗爺爺,不但要好好服侍,晝夜一步不離的派兩個人看著他,更多的麻煩還在后頭。派出所的警察已經不知多少次吃過這樣的苦頭,就最怕這種人了。
接著開始審訊。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家在哪里?”
“……”
“你為何被抓到派出所?”
“……”
少年不肯說話。沒想到小小年紀嘴就這么硬。幾個警察都被氣得咬牙切齒了,握緊的拳頭蠢蠢欲動,卻又不敢動手,他們很清楚,打人是侵犯人權的,打人更是低能的表現,沒人會為了破一宗案而踐踏法律。
警察便換了個方法,從做思想工作入手,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講改惡從善、重新做人的大道理,講父母的養育深情、望子成龍,這些都是警察們最拿手的,幾位又是預審的高手,經驗非常豐富,破案無數,救人無數,因為不知道少年講什么話,幾個人就輪流采用了普通話、粵語、客家話、潮州話,但是一個小時下來,喉嚨都沙啞了,少年依然嘴唇緊閉,一言不發,兩只眼睛大大的茫然而空洞,幾位警察急得直喘粗氣。
最后,只好將少年身上的工具、刀片詳細登記好,一式三份填寫物品扣押清單,連人帶物一起移交給刑警駐所隊繼續進行審理。
六
當有關那“黑衣”及少年的各項工作都處理好時,天已經很亮了,大家這才發現早時打回來的消夜還擺在臺上,沒人動過,但是明顯都不想吃了。平時,這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就要下班的人忙碌一整夜了,終于可以“解脫”了,于是盡興地講述值班所遇到的各種新鮮事兒,發一些皮痛肉不痛的牢騷;剛上班的人,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氣息,兩班人聚在一起,開心的,恐怖驚險的,無聊透頂的,話題應有盡有,功過得失、經驗教訓,一天來的工作就在這個時候融會貫通,提高升華。這自然是一天中最輕松的時侯。
然而今天的空氣有點悶,大家都心里沉沉的,畢竟,有同事受傷了,這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派出所工作是很辛苦,但是大家很團結,大家只有一條心,無論是哪個警察,甚至就是保安、戶管員,誰有麻煩了,受傷了,甚或不幸了,大家都能同心協力,互相關照,所謂同甘共苦,把派出所當成一個大家庭了,于是就有了更高層次的一種東西:精神寄托。這是警察隊伍穩定的魅力所在。這些是小個經過一個多月的上班體驗后總結出來的。
有人端出了茶壺,茶葉,七八個很小的杯子。這是潮汕人最喜愛的“功夫茶”,它是潮汕人的“潮粹”。潮汕人團結,就在于杯子的小。它一杯茶一口喝的,喝完馬上再斟,斟了又喝,一群人都圍著那幾個小杯子轉,這就形成了一個中心,一種凝聚力,培養了一種勤快,一種熱情,這又是潮汕人會做生意的原因。
在派出所,“功夫茶”就是一個中心,平時開會什么的,大都不是正乖乖地坐到會議室(除非有局長來了),而是圍在一張小小的茶幾旁坐著或站著,所長一邊斟“功夫茶”一邊開會,十幾二十人都用那幾個小杯子,大家你一杯我一杯輪流著喝,輕松自由地討論,“功夫茶”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會議也就開完了。當然,更多的時候,“功夫茶”就是解渴的茶,畢竟,派出所是個忙碌的地方。
“兩個車都沒油的,你們怎么出的警?”
剛上班的人一進門就大叫起來,要在往日必然又有一番關于現代警察可持續發展的熱烈討論,今天卻冷落落的,沒人呼應,抬頭一看,齊刷刷的十幾雙大眼都定定地瞪著他,這才發現大家都靜靜地坐著,默默地喝茶,誰也不說話,好像誰講話了,誰說笑了,誰就是對大個的不敬,就會危害大個的“龍體”安康。這時一個洪亮的男高音蓋了過來:“完了?”
原來是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來了,他大概是問審訊少年的事。
“大吉利市!”里面的人馬上異口同聲地高叫道。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