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陷害”了張宏偉的“國民待遇”？

張宏偉的民營資本，企圖借WTO東風擠入電信市場的努力，經過一年零七個月的煎熬終為泡影。與正在獲得國民待遇的外資相比，民間資本的地位仍然是一個大問題

錦州港被清

事件的發生多少有些令人措手不及。9月25日，在國慶前夕，錦州港董事會秘書高鴻敏接到了財政部和信息產業部的聯合文字批復通知：2001年2月以來發生的，彩虹集團將其持股的吉通公司的股權轉讓給錦州港的行為，不符合國家有關規定，屬無效行為。

民營資本企圖借WTO東風擠入電信市場的努力，經過一年零七個月的煎熬，終為泡影。

張宏偉無影無蹤。其秘書呂文偉稱自己也找不到他。這位秘書只是一再強調，一切既然有了所謂的“定論”，再說什么也沒多大意思。他透露，兩個月后，東方集團肯定會拿出一個比現在更清楚的“說法”來。

事件直接發生人彩虹集團告訴《商務周刊》：“對此事不了解，無法回答”。而且據錦州港董秘高鴻敏的消息，彩虹集團至今還沒有就“為什么股權轉讓未被批準”的原因，向錦州港做出任何解釋。當事人吉通公司也以沉默相對，總裁齊鳴秋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的最后一刻，以會務繁忙為由謝絕。據稱，所參加會的主要內容，就是其新主人網通集團關于整個集團股權結構調整的問題。最有意思的要算網通副總裁田溯寧，得知記者采訪內容后，3天里在電話“通話繁忙”的幫助下，不打照面就“婉拒”了記者。

一場原本塵埃落定的事件引來的竟然是當事各方面三緘其口，使事情變得越發戲劇化。那么這里面，只是一出張宏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折子戲，還是一出國資、外資、民資、政府監管部門四方，在電信市場開放的剎那，演繹的經典全本《龍虎斗》？

官方解釋

事件的核心人物應該是故事中一言九鼎的信息產業部和財政部。但信息產業部經濟體制改革與經濟運行司綜合協調與市場處的一位官員告訴記者，事件的整個處理決定沒有在該處，建議記者應該直接詢問財政部。

在財政部，記者首先就國有股權轉讓相關政策詢問了財政部企業司股權處。該處一位官員告訴記者，審核股權轉讓，最關鍵的兩件事是：其一，轉讓過程有沒有發生國有資產流失；其二，轉讓資產有沒有涉及違反相關產業政策。如果這兩方面沒有毛病，相關的股權轉讓的合規性應該沒有問題。

而后記者找到了財政部企業司工業處，就錦州港受讓吉通公司股權被判無效一事征詢解釋。直接處理此事的該處處長曾小安，毫不猶豫地向記者保證此事處理結果的正確性，因為“最起碼它就不符合國家電信產業政策規定”。曾指的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電信條例》第二章第一節第十條第一款：經營者為依法設立的專門從事基礎電信業務的公司，且公司中國有股權或者股份不少于51%。他認為這起股權轉讓，民營資本所占股權已經超過了49%的上限。

但財政部的解釋遭到了市場人士的普遍質疑。一直密切關注錦州港的中信證券研發部交通港口類分析師于軍告訴《商務周刊》，其實按照已有的電信相關條例，現在電信業可以含有非國有股份了，更不用說錦州港現在還是個國有控股企業，“而且當時張宏偉受讓吉通股權，每股出價是2元，遠高于吉通要價1.7元。并已經先支付了3.4億元資金。因此，不可能有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

“其二，錦州港分別在2001年4月24日和11月4日與彩虹集團簽訂了總價值6.284億元、3.142億股的吉通股權轉讓合同。而所有這些股權只占到吉通全部股權的14.72%。還不到49%政策上限的1/3。因此違反政策的判斷缺乏充分的理由。”于軍指出，所有這些行為完全是在符合《公司法》、《證券法》和相關政策的條件下完成的，他認為財政部的解釋是站不住腳的，來自兩個部門的說法自相矛盾。

中信證券電信分析師王小艾也認為，錦州港的做法“在法律上是沒有障礙的，至多也是合法不合理”。

愛需要理由

“如果錦州港后面不是東方集團，東方集團后面不是張宏偉，張宏偉不是民營資本家，一切可能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吧。”王小艾說。

把原因簡單成了張宏偉的“血統”問題，理由似乎很充分。因為這一點也集中表現到了“電信運營貴族”們對錦州港和張宏偉的態度上。

吉通總裁齊鳴秋與張宏偉的接觸在2001年“兩會”期間“擦出了火花”。當時，東方集團下面的衛星通訊公司和吉通有一個業務上的合作。在仔細研究了吉通的商業模式和組織架構，并對國內未來潛在的通信市場潛力作了調查后，張宏偉很快作出了投資吉通的決定。

此時的齊鳴秋正好也在到處“化緣”。雖然缺錢，吉通還是希望新進入吉通的股東是國有企業，因為國企進入能省去很多政策麻煩，也更容易要到政策。

張宏偉后來向《商務周刊》解釋說，東方集團雖然具有濃厚的民營色彩，并且是錦州港的第一大股東，但錦州港的公告上72%是國有股。資金饑渴的吉通于是期期艾艾地接受了張宏偉。

齊鳴秋當然只是希望張宏偉以普通董事的身份進入吉通“雪中送炭”。但張的想法要多得多。這位“資本獵人”顯然看中的是吉通的盤子小，容易成為控股大股東，是一個很好的電信殼資源。

張的野心在與彩虹集團第一次股權轉讓合同簽署后暴露無遺，業界大肆流傳張宏偉要控股吉通、要掀倒齊鳴秋當董事長。于是雙方開始暗中對掐。一邊是張運作繼續增持吉通，一邊是齊要擴股稀釋錦州港方面的股權。與此同時，該股權轉讓主報財政部，副報信產部，卻一直在財政部“難產”。

鷸蚌相爭，收購計劃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電信重組把吉通劃進了網通集團。現在，張宏偉開始面對一個總資產4000多億的龐然大物。如果說網通集團沒有把張宏偉放在眼里，可能有些過分。但想想吉通在網通的股本結構中只占不到1%比例，而東方集團在吉通擬占股份不到20%，就能感受到張宏偉是多么無足輕重。

“如果說當初吉通是因為資金‘傍’上張宏偉，還能算是個理由。那么，現在網通集團有什么理由接受張宏偉？”去年重組后進入網通集團資本運營部的某經理告訴記者，從市場的角度網通對張宏偉就“瞧不上眼”：“網通需要的資金，10個張宏偉也拿不出來；網通需要的現代電信運營管理體制和技術，在電信領域還屬‘半文盲’的東方集團給的了嗎？”

據其介紹，闡述重組計劃的國務院文件去年年中就在草案中決定清理中國電信、中國網通和吉通的股權結構，“違反政策法規收購的股權將全部予以核查并清退”。清理的評判標準就是，是否有利于重組后電信運營商產權的清晰完整，和未來中國電信企業競爭力的提高。而錦州港進入吉通的股權就是這種標準直接清理的典型目標。另據熟悉該計劃的業內消息人士透露，其中的很多方面就是考慮網通意見做出的。

“二等國民”的背后

許多資訊把錦州港股權清理與3年前中國聯通海外上市前“中中外”資產清理聯系在了一起，認為張宏偉民營資本的退出，是一種資本游戲規則下的市場行為。但下這種判斷似乎還為時過早。因為中國電信市場上的外資，明顯要比張的民營資本神通廣大得多。

錦州港在吉通的投資遭遇，就與一個海外中國投資財團在網通公司3.25億美元投資的待遇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個外資財團包括高盛集團、新聞集團、戴爾電腦、新鴻基集團、恒基集團和嘉里集團。與張宏偉相同，這個投資財團在網通公司投資3.25億美元的協議，也在2001年2月份簽訂。所占網通公司股權超過20%，遠高于錦州港在吉通的股權比例。

盡管當時有法律規定不允許外國投資進入電信服務業，但網通公司和高盛集團及新聞集團這兩家聲名顯赫的投資者都堅持認為協議光明磊落，曾獲得中國政府的特別批準。事實上也如此，這項投資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遇到過任何麻煩。就此事，記者征詢財政部企業司工業處處長曾小安，但沒有得到答案。

而且當決定把中國網絡通訊公司并入中國網絡通訊集團的時候，上述海外投資者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的投資會被撤回。今年5月份網通集團正式掛牌時，網通公司CEO田溯寧還曾公開表示，將保護這些投資者的利益。事實上，信息產業部內部消息人士稱，2001年12月，中國政府就已將所有電信服務業務中存在的有限的外國投資合法化了，原因很簡單，“我們入世了”。

從市場的角度網通對張宏偉就“瞧不上眼”：“網通需要的資金，10個張宏偉也拿不出來；網通需要的現代電信運營管理體制和技術，在電信領域還屬‘半文盲’的東方集團給的了嗎？”

當然，說起中國網通公司已經參與的中資股份，張宏偉的東方集團就更沒法比。聯想控股、寶鋼集團、上海信投……一個個根正苗紅，最次也有“紅帽子”戴，在下一步的網通集團股權結構整合中，它們決不會“享受”東方集團的待遇。

今年“兩會”期間，政協委員張宏偉曾就此事向記者發過牢騷：“加入WTO后，中國的所有領域在對外開放方面，都已經有了時間表。但在很多領域，對內資的開放卻還是模糊的。我們現在很多行業允許國企占51%，這概念本身是被扭曲了，不應該是‘國企’，應該是‘中國企業’占51%，既然允許外資可有49%的股權，那么非國企就也應該可以進入。”

張宏偉一直特別不喜歡國企、民營等帶有所有制烙印的稱呼。認為大家都是中國企業，中國企業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國際化競爭的大背景下，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技術經濟部部長郭勵弘多年來一直浸淫于中國民間資本的研究，他對這件事各方面表現出來的態度毫不驚奇。“在一個統一的中國市場下，國有資本無論怎樣表現出對民營資本的看不起，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合理的。”郭勵弘說。

“如果張宏偉不夠經營電信的實力，網通完全可以通過市場行為表現它對東方集團的愛憎喜好，比如把它從股權中調整出去。但作為市場游戲規則的制定者和執行者的政府，如果橫插一杠子，就不但多余，更會讓人懷疑其市場管理者的水平。”郭勵弘認為，這是這起事件中最不能讓人原諒的地方，“中國市場經濟多年來一直遲遲完善不起來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有關政府部門老愛‘拉偏架’”。

不管故事還有沒有續集，民營資本在入世后還遭遇如此的待遇，頗有些貽笑大方的味道。《亞洲華爾街日報》對事件的評價是：“盡管中國政府一直說要支持私營經濟，但是卻給外國公司提供了比本土私營企業更多的特權……看來私營企業遠未實現市場待遇的平等。”

現在，錦州港董秘高鴻敏稱，錦州港惟一可做的，“就是根據要求與彩虹集團就先前支付的股權轉讓款如何返還進行協商”。她對一年前張宏偉在清退問題上表示的強硬態度不予置評。一年前，張宏偉曾稱，如果遭遇清退，錦州港將召開新聞發布會，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