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電信業步入“后拆分時代”之后,誰來界定電信、網通這兩個新基礎電信運營商的競爭邊界?如果雙方在對方勢力范圍競相修建城域網、長途干線網,會不會導致社會資源有效配置失靈,形成重復建設?網通、電信之間會不會重演聯通、原中國電信之間“用斧頭砍電纜”的互聯互通丑劇,發生惡性競爭?而最讓人擔心的另一種可能是,出現電信、網通兩個基礎電信運營商合謀的“雙寡頭壟斷”景象?
電信網通暗戰京城
丁健沒有料到的是,自己險些成為點燃中國電信競爭火藥桶的一個歷史性人物。
10月初,在這位亞信科技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向華爾街股東們遞交的一份財務報告中,披露出令人震驚的消息:中國電信已開始向其競爭對手中國網通所占據的北方領地進行實質性擴張,亞信科技已經與中國電信達成協議,負責為其在北京構建大城市通信網絡——北京城域網。
對于從今年5月開始南北劃界而治的中國電信和中國網通而言,雙方都處在一個奇特的靜默期,一方面,二者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集團內部的人員管理構架和業務結構的調整,另一方面,作為“結束了原中國電信壟斷固定電話業務格局”的兩個新生兒,誰也不愿輕易將觸角深入雙方的敏感區域。盡管雙方對彼此的競爭諱莫如深,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卻掩飾不住潛在的暗流涌動。
“某種意義上,現在的電信和網通就像是兩個靜默的火藥桶。”一位電信專家向《商務周刊》描述說,丁健險些成為促燃導火索的一個小火星,因為,中國電信在北京進行城域網的建設,意味著電信、網通兩個基礎電信運營商將開始在北京地區固話業務、寬帶、互聯網接入等核心業務上短兵相接,展開實質性的競爭。
由于聚集著眾多的國家機關、部委和大型企業,而很多原中國電信的大客戶、大多數互聯網服務供應商均地處北京,北京電信市場的含金量愈顯彌足珍貴,這是中國電信密謀北上的一個核心動因。
網通顯然對電信的風吹草動異常警覺。針對中國電信建設北京城域網的說法,中國網通北京分公司高級市場推廣經理田瀟對《商務周刊》解釋說,連接城市與城市之間的是長途光纖骨干網,就像是城際高速公路,而城域網,是城市內的寬帶光纖網絡,就像城市內的道路交通一樣。城域網可以為電信終端用戶直接提供各種電信服務,比如固話業務、IP電話、寬帶接入服務,電信增值服務等等。而非常重要的一點,城域網可以把電信服務聯入每個單位、每個家庭,而這無疑讓網通北京公司產生兵臨城下的感覺。
事實上,中國電信早在今年6月設立北京分公司時就已顯露窺視北京市場的意愿。這個中國電信楔入北京網通地域內的據點,盡管目前規模只有100多人,但領銜者卻分外惹眼——原中國電信北京總經理劉博出任總經理,據說,劉是北京老電信城域網的建設者。網通北京公司的人士說,劉領銜中國電信北京公司這一職位,對網通是一個很大的潛在威脅。
現在,威脅正一步一步清晰地顯現出來。新的中國電信北京公司當前業務重點在大客戶上,但不排除在建成城域網之后,突入普通居民的固話服務業務。按照田瀟的說法,中國電信新建的北京城域網將是巨資投入,至少需要幾個億。
“如果電信、網通在對方核心城市另建城域網,雙方的價格戰將一觸即發。雙方瞄準的可能是大的機關企業、大客戶、大的居民住宅小區,在地域范疇,京、滬、廣三地的電信服務利潤空間最大。”電信專家、中國社科院規制與競爭研究所主任張昕竹對《商務周刊》說。
丁健險些成為促燃導火索的一個小火星,因為,中國電信在北京進行城域網的建設,意味著電信、網通兩個基礎電信運營商將開始在北京地區固話業務、寬帶、互聯網接入等核心業務上短兵相接,展開實質性的競爭
理性的短兵相接
北京城域網建設只是電信整體北上戰略的敏感一環。就在亞信報告透出這一信息幾天前的9月27日,中國電信集團公司幾乎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與上海貝爾阿爾卡特公司一口氣簽署了三項業務合同,重點是北方十省長途骨干網新建。這被視為中國電信在經歷了分拆、重組之后,首度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了不屬于自己勢力范圍的北方十省。
按照中國電信集團公司網絡發展部副總監孫小紅的說法,建網除了保證中國電信和中國網通在明年1月1日開始的網間結算外,大客戶將是中國電信在北方地區開展業務的重中之重。孫表示,中國電信在北方絕對不會采用與網通雷同的業務模式,而是在業務、運營模式、價格等領域提供差異化經營。
對于電信咄咄逼人的北進姿態,網通顯然不能無動于衷。網通的優勢在于,它已經在全國范圍內擁有一張獨立的寬帶光纖網絡,而且,分拆前“小網通”就已經深入南方電信的戰略腹地,在滬寧杭等地開展寬帶接入、IP電話等業務。中國網通集團副總裁冷榮泉透露,南北電信已開始著手拆分原中國電信CHINANET骨干網,CHINANET在31個省區市的節點將按屬地原則劃分,全部拆分將在年內完成。而在拆分CHINANET的同時,網通也已決定在中國電信的地盤上建設自己的電話交換網、傳輸網和數據網。冷榮泉坦言,中國網通不久將會擁有一張全國性的完整長途網和數據網,主要做長途和國際業務,其目標也是為了爭奪大客戶。
盡管按照中國電信二次拆分的最終改革方案,新中國電信擁有老電信在南部和西部21個省市的資產,而中國網通則割據包括北京在內的北方10省市,雙方劃界而治。但政府在進行分拆時,并沒有對雙方約定競爭邊界,而是鼓勵相互進入的。這在信息產業部去年12月11日中國入世當天對外公布的拆分細則中有明確說明:“重組后的兩大集團公司仍擁有中國電信已有的業務經營范圍,允許兩大集團公司各自在對方區域內建設本地電話網和經營本地固定電話等業務,雙方相互提供平等接入等互惠服務。”
“從鼓勵競爭的意義上,不論是電信北進,還是網通南下,雙方的競爭行為都可以說是理性的。”長期關注電信改革的國務院體改辦經濟體制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高世楫對《商務周刊》說,事實上,網通在全國擁有一個獨立的寬帶光纖網絡,而電信分拆之后也享有長途干線網七成權益,而且雙方均在對方“勢力范圍”擁有自己的老客戶,已經形成交叉進入的競爭格局。
“后拆分時代”的監管難題
盡管鼓勵相互進入,促進電信、網通形成無邊界、全業務的競爭是信息產業部進行電信拆分的良苦用心,但一種普遍的憂慮是,當中國電信業步入“后拆分時代”之后,如何界定電信、網通這兩個新基礎電信運營商的競爭邊界?雙方在對方勢力范圍競相修建城域網、長途干線網,會不會導致社會資源有效配置失靈,形成重復建設?網通、電信之間會不會重演聯通、原中國電信之間“用斧頭砍電纜”的互聯互通丑劇,發生惡性競爭?而最讓人擔心的另一種可能是,出現電信、網通兩個基礎電信運營商合謀的“雙寡頭壟斷”景象?
信息產業部的官員可能在說自己就是在監管,但他們的理念,和整個的管理程序、機構設置、能力,都沒有達到有效監管一個國家電信市場的水平。這是中國電信行業發展所面臨的一個重大挑戰。”高世楫說,這在客觀上要求對中國的電信監管體系推倒重來
“這在客觀上對電信行業監管提出了新的挑戰。”高世楫表示,隨著自1994年啟動的中國電信業結構性重組取得階段性成果,行業內的競爭主體已經基本形成,電信改革也隨之進入深水:如何建立一個獨立、透明和專業化的監管體系成為下一步電信改革的突破瓶頸。
中國社科院規制與競爭研究所主任張昕竹對《商務周刊》說,拆分打破了一家壟斷,電信、網通現在已經形成了雙寡頭對稱競爭的格局,而與此相對應的是電信、網通進行“雙寡頭合謀”,提高互聯互通和基礎電信服務的價格以分享壟斷利潤,但由于電信、網通在固話業務上有聯通、鐵通競爭,中移動、聯通的移動業務也會侵蝕二者地盤,因此“雙寡頭合謀”局面出現的可能性不大。但讓人擔心的是,中國電信企業的公司治理結構大都尚未建立,更缺乏成本意識和破產問責制度,所以可能會出現不計成本、你死我活的惡性競爭。
“中國電信業現有的競爭行為,很多是沒有規矩,沒有規則的競爭。不光是拿斧頭砍電纜,有些地方還有拿斧頭砍人的惡性事件。這就要求政府和監管機構做規則的制定和執行工作。”高世楫說,現在大的競爭格局、競爭主體已經構造完成,即電信“5+1”格局,但具體如何開展競爭,各運營商的競爭邊界如何確定,都要求電信監管機構發揮效用。
盡管信息產業部擁有電信行業監管職權,但事實上的電信監管一直處于缺位狀態。一些業內人士批評說,雖然信息產業部成立已經4年了,但這個行政管理和行業監管功能二合一的主管機構,一直都未能有效地行使監管職能,其整個管理理念和框架與市場化競爭的要求格格不入。
“信息產業部盡管非常重視政策職能,但卻忽略了監管。”高世楫說,信息產業部關注市場準入、牌照的發放,但對運營商的競爭行為卻缺乏約束,尤其對于政策制定是否正確,執行是否有效,信產部具有很大的隨意性,這也讓信息產業部的政府行為出現“重政策,重審批,輕監管”的特點。
在某種意義上,電信運營商與監管者之間,是在玩一種貓捉老鼠的游戲。政府的政策是體現行政權力,而監管機構是體現專業能力的。就互聯互通而言,拿斧頭砍電纜是明顯的惡性競爭行為,但在接入中設立隱蔽的技術性障礙,就需要專業的鑒別能力。而在價格監管中,監管者能否識破運營商在價格成本構成中的虛假成分?這同樣要求相當高的專業能力。
“信息產業部的官員可能在說自己就是在監管,但他們的理念,和整個的管理程序、機構設置、能力,都沒有達到有效監管一個國家電信市場的水平。這是中國電信行業發展所面臨的一個重大挑戰。”高世楫說,這在客觀上要求對中國的電信監管體系推倒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