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2001年被國內外輿論界稱為“中國年”:這一年,經過15年努力,中國終于加入世貿組織;北京成功取得2008年奧運會的舉辦權;中國足球隊首次打入“世界杯”決賽圈;在世界經濟走向衰退的今天,中國經濟保持了快速健康發展的勢頭,綜合國力上升至新高點……于是,中國人的自豪感也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然而,光影相隨,喜憂相伴。在“中國年”這股令人興奮的駘蕩春風中,我們也聽到了一系列不和諧的雜音和“爆炸聲”:小煤礦透水、住宅樓坍塌、橋梁斷裂、花炮廠爆炸……
安全事故,這個我國和平時代的“第一殺手”, 多年來它不僅從來沒有停歇過,反而越來越瘋狂、越肆虐。據統計,2001年1至11月份,全國共發生各類傷亡事故94萬多起,死亡116858人。
11萬多人,多么觸目驚心的數字,這意味著平均每天有超過320個活生生的生命,因為安全事故而離開了我們這個世界。這到底是怎么了?
應當說,安全生產是一項涉及面廣、組織性強的綜合工程,也是我們常抓不懈并曾引以為豪的工作,在我們攢足勁頭發展經濟的時候偏偏出現如此多的安全事故,問題出在哪里?隨著那一次次爆炸聲響,隨著那一股股煙塵騰起,我們脆弱的神經不斷遭受沖擊,我們疲憊的靈魂一次次經受拷問:“第一殺手”為何如此猖獗,是誰打開了這個罪惡的“潘多拉之盒”?
每次事故發生之后,人們總是一再說起“人禍猛于天災”。在安全事故像競賽一樣頻發的今天,我們仍要把那個已被重復多遍的問題再問一遍。每一次的追問,都是為了杜絕下一次。這一次,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嗎?
令人震驚的災難接踵而至
如果斯皮爾伯格來到中國,拍攝2001年7月17日廣西南丹特大透水事件,幾個經典細節必將讓銀幕下的人們悲憤難抑:狹窄黑暗的礦洞里漂浮的尸體,身材瘦小、皺紋滿面的韋仁杰母親驚恐絕望的眼神,全國“優秀企業家”黎東明在背誦老子的《道德經》,南丹縣委書記萬瑞忠有力的揮手:絕對沒有任何事故。
斯皮爾伯格沒有來,這些“精彩”畫面在黑夜里閃回,許多平凡人的生命一瞬間成為絕唱,成為不能忘卻的記憶。
2001年7月17日凌晨,廣西南丹龍泉礦業總廠所屬拉甲坡礦,發生了特大透水事故,大量涌入的水在瞬間淹沒了相鄰7個礦井和正在工作面上采礦的81名礦工,釀成了震驚全國的“7·17”礦難。 幸存礦工潘孟底回憶說:“當時我在那里卸斗,3點半的時候,突然我聽見一聲炸響,抬頭望過去是水,當時水漫上來,燈泡的瓦數又大,一碰到水就爆了,爆了以后,下面全都黑了。”
然而,這一悲劇在發生了近20之后天還一直被死死隱瞞。正因為如此,該事件也格外引人注目。
事件發生5個月后,也就是2001年12月,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采訪了隱瞞該悲劇真相的幾個主要角色。悲憤與眼淚長久地浸泡著我們的心,讓我們與讀者共同回顧這個彌天大謊是怎樣炮制出來的。
拉甲坡礦發生事故以后,礦長黎家西立即把這個消息通知了礦主黎東明。黎東明回憶:“井下出事故當天早晨就報告到我那里,當時礦長跟我講,不好了,我們 -105以下的巷道突然冒水,被淹了。 死了多少人,當時不清楚,因為有多少人到工作面都不知道,死人是肯定有了?!?/p>
按照安全生產正常程序,基本弄清情況后,應立即向政府報告事故。黎東明說:“我就在當天下午5點多鐘向縣里面報告。打通了主管領導的電話以后,我就說,莫書記,我們拉甲坡礦-105以下突然暴發大水。”
第一個接到黎東明報告的是主管礦山安全工作的縣委副書記莫壯龍。 莫壯龍說:“龍泉礦業總廠的總經理黎東明給我打電話時是17號下午5點多鐘到6點鐘,他在電話里跟我講,井下發生事故,當時我就意識到肯定是安全生產事故,井下的事故,不會是別的事故。我問死傷的人是多少?他說具體要跟你當面談才好?!?/p>
當晚8時左右,莫壯龍從大廠鎮出發趕去與黎東明會面。黎東明回憶:“跟莫壯龍見面以后,我曾經問過他,這件事情要不要往上報,他反問我,你們內部的事,你們有把握做嗎?所謂內部的事情,就是我們內部死亡家屬的安置,以及我們內部的保密。我就對他說,我們內部的工作,我可以盡力做,但是外部和上面的工作我沒有辦法。當時他沒有反應。當時在場的縣領導還有韋學光。”
萬瑞忠,原南丹縣縣委書記,當晚9點鐘接到莫壯龍的電話,當即表示要跟唐縣長商量一下。
唐毓盛,事故發生時,任南丹縣縣長,南丹本地人,在南丹工作多年。唐毓盛說:“當天晚上我在家里跟家里人一起看電視,縣委萬瑞忠書記打電話過來說叫我到門口,有個重要的事要跟我說一下。因為我們兩家是隔壁,我出門口后,見他已經在門外等我,走近他,他就跟我說,龍泉出大事了?!?/p>
至此,在拉甲坡礦透水事故發生當晚,南丹縣幾位主要領導全都得知了實情。對這起事故,縣領導是如何處理的呢?
在得知“7·17”礦難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18日晚8時左右,當時縣委書記萬瑞忠召集縣委、縣政府的另外三位主要領導——他們是縣長唐毓盛、副書記莫壯龍、副縣長韋學光,開了一個碰頭會,經過一番商量之后,他們決定把此事隱瞞不報。
莫壯龍說:“當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考慮最多的就是自己將面臨的處分問題。這個事故出來了,如果上報,社會上一公開,處分是免不了,這是第一。第二考慮到縣里和地方上的形象和利益,公開事故肯定要受影響?!?/p>
萬瑞忠說:“議論以后,大家的意見就統一了,決定把這個事故隱瞞下來不報。 在一致同意的基礎上,我同意了他們的意見?!?/p>
于是,就有了這樣4次調查結果:7月19日,自治區工作組在拉甲坡實地調查的結論:“水位上漲,并未發生重大透水傷亡事故的異常情況?!?月27日,河池地區行署、自治區工作組再次調查的結論:沒有傷亡事故。7月28日上午,在互聯網上“礦難”相關報道已炒得沸沸揚揚,河池地區召開四大班子領導研究這一傳聞,并率領有關人員趕往現場調查,也沒有發現傳聞中說的死了200人的情況。7月31日,由自治區經貿委主任帶隊的調查組進行調查,當天得到的說法是:透水了,但沒有死人。所以,自治區經貿委在報給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的匯報中說:“沒有發生重大透水傷亡事故的情況,礦區局勢平穩?!?/p>
黎東明在7月19日后很明確地意識到縣里要把這次事故隱瞞下來,他說:“19日莫壯龍正式跟我講了,叫我們抓緊做好我們的內部工作,我也是那個晚上正式布置往下做工作。從我內心來講,也不想南丹有太大的損失。如果縣里面能夠控制這個局面,我們應該盡力配合?!?/p>
7月19日,透水事故發生的第三天晚上,黎東明召開拉甲坡礦全體職工大會,嚴令礦工不許說出事故真相,密令礦長黎家西拆除抽水設備,清理事故現場,又讓公司財務支付現金給遇難礦工家屬。
黎東明說:“第一筆錢是二百多萬,后來總共加起來有七八百萬?!?/p>
經過一番周密的安排,再加上縣里幫忙捂蓋子,黎東明認為,一場特大透水事故就這樣可以瞞天過海,消弭在無形之中了。
不獨此時,也不獨偏在一隅的山區南丹,在全國許多地方,“紅色警報”不時拉響。還是讓我們一同回顧一下這一年多來發生的重大悲劇吧。
2000年6月22日晨,四川合江的天空格外陰沉,似乎老天爺在提醒人們將有不祥的事要發生。一艘名為“榕建”號的客船出發了。按照安全行駛規定,該船洪水期間核定乘客定額為70人,然而這時船上卻擠滿了221人,是定員的3倍多。船上的男男女女沒有人意識到他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因為在這之前他們一直就這么平安無事地乘船。
“榕建”號從合江縣榕山鎮的徐家沱出發,沿長江上行,載客駛往榕山鎮。在到達流水巖時,江面起霧,能見度很低,船主周守金抱著僥幸心理決定冒霧沿北岸繼續航行。然而,行至銀窩子一帶時,霧越來越濃,船舶迷失方向,慌亂中,船在亂水作用下迅速翻沉,221人全部落水,死亡、失蹤130人。
2000年6月30日上午,廣東江門外海鎮麻一村。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團蘑菇狀云霧沖天而起。頃刻間,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響成一片,3200多平方米的花園式廠區被夷為平地,工廠前面上千平方米的香蕉林、竹林被蕩平,工廠后面的半片山林被燒焦,工廠周圍一公里范圍內的廠房、民舍支離破碎、千瘡百孔——這是珠江三角洲最慘烈的安全事故。 江門高級煙花廠工人萬小玲在該廠包裝二車間使用氣動槍打釘時不慎打中“火箭”底座的斜面引爆了“火箭”,造成了35人死亡、1人失蹤的特大惡性事故。
2000年7月7日22時,廣西柳州市公交公司6路公交車女駕駛員周梅華,駕駛大客車,載乘客在壺東大橋由西向東行駛。當晚市區適降暴雨,伴有雷電,能見度極低,而且雷電將橋面照明燈線路保險絲擊斷,使橋面路燈熄滅。此車行駛到大橋中段時,撞上了維修橋面時遺留的一個水泥隔離墩,車輛隨即失控,撞破大橋人行道北側欄桿,倒扣沉入柳江主航道附近約4米深的江水中,79名乘客無一生還。
2000年12月2日,一具又一具的尸體被從廣東東莞市赤嶺村的一處廢墟里挖出來,隨后即被送往殯儀館。他們都是前一天發生的樓房倒塌事故的死難者。這棟違章樓房在擅自加層的施工中發生倒塌,三層樓房頓時夷為平地,造成12人死亡,28人受傷住院。
2001年6月5日凌晨,江西南昌的天空籠罩著一層烏云:江西省廣播電視發展中心藝術幼兒園小(六)班一寢室因點蚊香引燃被褥發生特大火災,由于門窗被鎖等原因,13名天真爛漫的孩子離開了這個他們為之留戀的世界。
2001年7月22日,已被責令停產整頓的江蘇徐州賈旺區崗子村五副井在井下事故隱患沒有排除,未經任何部門批準的情況下擅自恢復生產,結果發生特大瓦斯煤塵爆炸,92名礦工死亡,直接經濟損失538.2117萬元。
2001年8月4日下午,江西省萍鄉市上栗縣從事煙花鞭炮生產的個體戶黃樂享,在臨街的住宅內搬運煙花爆竹藥料時發生爆炸,長約60米的大樓整體粉碎性坍塌。爆炸導致21人死亡,26人受傷。
2001年12月3日晚,遼寧省撫順市新撫鋼有限責任公司2號煉鐵高爐突發爆炸并倒塌,造成1名工人喪生,經濟損失超過1億元人民幣。
2002年1月1日晚,甘肅省臨夏州東鄉族自治縣劉家峽庫區高嘴村15名村民擠上了本村農民自營的只能乘坐六七人的鐵皮小船渡河回家。由于嚴重超載,船在離對岸10米左右處突然翻沉,船上5女11男全部落水,最終死亡11人,年齡最小的僅13歲。
2002年1月14日晚上,湖南冷水江資江煤礦發生特大煤礦安全事故,18人死亡。
2002年1月20日上午,湖南省永興縣油市鎮一鞭炮廠發生爆炸,導致7死1傷。
……
從小煤窯、小礦井,到交通事故;從樓房倒塌、煙花爆炸,到歌廳、幼兒園失火……安全事故幾乎無處不在。災難如此頻繁,不僅已經讓新聞界應接不暇,甚至讓一些人感到麻木了。
悲劇角色的傾訴
讀解悲劇是一種痛苦,讓經歷悲劇的角色來回憶悲劇的過程則無異于在傷口上撒鹽。然而,為了更深入地了解真相,我們的記者卻不得不進一步去追問。而災難相關人員的反應,則讓人更加震驚,回味無窮。
“1%的遺憾”2001年8月7日,對于在浙江省永嘉縣黃田鎮外窯村“電鍍二廠”打工的一群江西和安徽人來說,是個生死難忘的日子。那天晚上,隨著一個驚雷在小鎮的上空炸響,不少人家里的電話機和茶杯被震落在地。一同倒地的有“電鍍二廠”的22間廠房,以及13位他們的同伴。
這是一起讓人倍感“惋惜”的悲劇。據說就在事故發生前的幾個月,有關部門不僅發現了存在于這些廠房中的安全隱患,而且采取了整治措施:嚴令停工停產;拆除廠房,事發前廠房的二樓和三樓已經拆除完畢;對暫時尚未拆除的一樓廠房,他們用磚頭將主要通道封死,以防止人員出入……于是,永嘉縣委一位主要領導痛心疾首地說:“對電鍍二廠安全隱患的整治我們已經做了99%,沒想到這尚未做到的1%讓我們前功盡棄。”
“想不通的廠長”和永嘉事故的當事人一樣有刻骨銘心之慨的是江西萬載、上栗的民工。12月30日上午,江西省萬載縣黃茅鎮攀達煙花制造有限公司發生爆炸,死亡14人,傷60余人。怎么也想不通的是江西省萍鄉市上栗縣萬?;ㄅ趶S廠長劉鎮:自己的廠子建在山坳里,各個車間、廠房之間距離超過20米,基本上都符合安全生產規程。同時,為防止化纖衣服相摩擦而產生靜電導致嚴重后果,所有進入工作區域內的工作人員都身穿棉布衣服,工作人員也經過安全知識的培訓。怎么說炸就炸了呢?
“無法擺脫的現實因素”2001年8月12日,導致309人死亡的洛陽東都商廈大火案在洛陽市西澗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東都商廈消防安全督查責任人、洛陽市公安消防支隊防火監督處指導科副科長姚國紅“義正辭嚴”地為自己辯護:“由于無法擺脫的現實因素”和“受客觀因素制約”,致使慘案發生。
“沒時間管小煤礦”2001年11月14日至22日,短短9天時間山西接連發生5起互不相干的小煤礦爆炸事故,共死亡101人,全國為之震驚。當記者采訪當地的一些官員,問及應承擔的事故責任時,一官員竟說出了這樣的理由:目前正在進行機構改革,工作太忙,小煤礦的事情無暇顧及。
“我有錯別人也有錯”東莞“12·1”樓房倒塌事故發生后,房主葉滿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覺得我百分之百有錯,但我認為其他人也有錯”,“我不會畏罪潛逃,我犯的錯我會負責,別人犯的錯,我就不知道會怎么樣了?!?/p>
“不能把外商嚇跑了”廣東江門煙花廠“6·30”特大爆炸事故發生后,廣東省有關部門對全省進行安全檢查?;洊|有一家外商租賃的打火機廠沒有辦理安全生產許可證,被消防部門查封。但沒隔幾天,有地方領導出面到消防部門說情,于是打火機廠又繼續開工。當有人問該地方領導為何說情時,此人竟振振有詞:這家打火機廠每年可上繳數目可觀的稅收,哪能把外商給嚇跑了?
“整頓出煤兩不誤”在全國清理整頓小煤礦期間,山西古交礦區仍然一片繁忙,往來的運輸車輛幾分鐘就過一輛。在古交市棱峪鄉的一條山溝里,兩三公里內就有六七個小煤礦,井口沒有任何關停的跡象,洗煤的污水徑直排向汾河,井口不時地有人出入。記者問工人:“你們知道小煤礦要關停整頓嗎?”工人們說:“知道,我們現在就是在整頓。邊整頓邊出煤,兩不誤?!?/p>
河津市的上化煤礦和南桑煤礦則采取了明停暗不停的做法:白天裝成停產的樣子,晚上卻照常生產。有的小煤礦對井口進行偽裝,蓋上麻袋,培上土,甚至種上花草;有的連夜趕工,在小煤窯洞口建一塊封井碑,人員就地“隱蔽”,只等檢查組一走就重新開工;有的甚至以“維護巷道”為名繼續出煤,跟檢查組大打“游擊戰”。
“我還要下井干活”“7·17”南丹礦難的一位幸存者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表示:雖然“死”過一回,我也很害怕,但是如果礦上有活干,我還會繼續下井的。我要養家,要供孩子上學,希望自己的運氣能夠好一點。
……
誰打開了“潘多拉之盒”
然而,礦工們的運氣并沒有好起來。新年剛過,安全事故的警報不時傳入我們的耳鼓。
是什么原因導致慘劇的一再發生?是人自身的惰性、健忘和忽視他人痛苦的弱點嗎?
小時候,筆者一位遠門堂叔叔是一家企業開貨車的,每次出車回來前,家里人都提心吊膽,因為聽大人說當時車壓死人是要被判刑的。這個并不確切的說法給我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至于長大后,我一直感到奇怪,在那個曾經餓死過上千萬人的年代,生命的價值在某一領域又為何被人們看得如此之重?
不知從何時開始,生命的意義竟然變得如此之輕。從表面上看,出事的主體多是個體私營企業或集體企業承包給了個人;出事的原因多是操作者違背了安全生產的要求,一些事故還呈現出一種偶然、一種天災的事態。然而,從深層次看,實在是“資本神話”演繹的災難。安全事故釀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經營業主的貪欲、管理部門的失職、法律約束的無力和從業者生存的無奈共同作用,使得一個個偶然變成了必然。
經營者的貪欲是安全事故的溫床。一些不想大投入卻想發大財的人或者部門,他們明白只有冒著犧牲工人健康乃至性命的危險,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投入,才能得到最大利潤。為了減少投資,該進行安全生產培訓的費用被“節約”了,已經需要更換的設備仍在超期“服役”,必須提供的安全設施被“精簡”了……在某些經營者眼中,畢竟出問題的還是少數,如果不出問題,這些投入不都浪費了嗎?再說,即使出了問題,賠償死者的錢可能還沒有投入搞安全生產的錢多呢!于是,他們從“資本利得”最大化原則的角度看,即使死人賠償也是合算的,更何況還有不死人的可能性呢?
拿地方小煤礦來說,一個年產3萬噸的小煤礦,市價每噸賣200元,但其綜合成本每噸只有50元甚至30元,這樣一年下來,能賺多少錢就可想而知了。這也許就是小煤礦屢關屢開的原因了。當然,對于經營者來說,除了給工人開工資,還要繳稅,還要“孝敬”有關部門或人員,還要組織“護礦(廠)隊”等,賺錢確實不易,惟其“不易”,才更有必要想方設法降低生產成本。那種“三根棍、一條繩,挖個洞就采煤”的小煤窯自不必說,就是一些規模較大的礦井,其設備投入、安全標準也與國家的規定相去甚遠。該有兩臺風機保證通風正常的只備一臺,有時為了省電甚至連一臺也不開;開采過的巷道按規定要回填,為了“節支”也就免了;多數私人礦井都是“獨眼”礦,這種單線作業方式不利于通風、排水,一旦遇到險情,基本上沒有活路,而且還會給救助工作帶來諸多不便。
南京江寧區秣陵鐵礦,雖然井口工棚墻壁上刷著“安全第一”、“警鐘長鳴”等標語,但是堆積甚高的礦石已將它們遮蓋?。粔Ρ谏想S處開著洞眼,粗大的電纜從中穿過。在2001年7月的安全大檢查中,記者隨同檢查組來到這里,發現井口的鋼鐵井架使用了40年,已經嚴重生銹老化。記者問礦工:“你們每天到200米深的地下工作,把整個人都交給這些鐵家伙,放心嗎?”礦工道:“剛做礦工時有點怕,時間一長就習慣了。”記者來到井下,巷道中彌漫著灰塵氣流,礦道里有的地方積水淹到小腿。記者問旁邊的工人:“難道你們不怕突然透水嗎?”“到井下就拼命干活,絕不讓腦子有一絲想雜事的空閑。這樣,我們可以忘卻恐懼?!备苫畹墓と舜鸬煤芴孤?。
對于礦主的“精明”,一些建筑承包商和花炮廠的廠長們可能有點不屑。他們認為那樣做太“扎眼”,容易“出事”。于是,他們在承接工程后,有的更改設計以增加預算;有的降低水泥、鋼筋標號來“壓縮”成本;還有的花炮廠則干脆只用婦女、童工來節約開支。
內蒙古奈曼旗青龍山鎮沙子梁村吉利鞭炮廠是所謂“安全鞭炮”廠,該廠不僅招用女工、童工,而且嚴重違反生產鞭炮操作規程,讓工人在生有爐火的值班室內制造鞭炮。2001年11月27日9時許,爐火將鞭炮烤燃發生爆炸,2位女童工被當場炸死,另有2位女工和鞭炮廠廠長齊文春被炸傷。
還有被稱為“殺人樓”的浙江省常山縣城的那棟五層商品樓,剛大修不到一年就破爛不堪的南京長江大橋,不久前剛倒塌的汕梅高速公路兵營子大橋……這一起起事故,都有閃爍著“貪欲”的影子。
對安全生產,最具發言權的莫過于握有公共權力、能直接進行干預的政府機關。在一個個“紅色警報”響起的時候,我們的某些地方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的官員在做什么呢?
應當承認,地方政府要保證安全生產也有諸多難題。首先,這一保證同樣需要成本。應該說,我們的政府對安全生產是重視的。但是,一個個機構,一次次會議,一份份紅頭文件,囿于舊有的地方和部門的權力分割,往往造成跑冒滴漏,效率低下,很難保證每個企業、每塊區域都能進入規范有效的調控之中。
其次,現行的干部制度,往往要求地方干部盡快地出成績、出數字;現有的財政狀況,往往逼迫地方干部拼命地抓項目、抓企業,在眼前考慮與長遠考慮、自身利益與民工利益、硬性約束與軟性約束之間,一些地方官員如何抉擇是不難想像的。比如南丹,1996年以前一直是國家級貧困縣,由于礦業開發,已成為廣西財政收入最好的縣之一,2000年財政收入達3億多元,人均財政收入、人均存款額均居廣西前列。比如上栗,更是全國著名的“花炮之鄉”,來自花炮產業的收入占全縣財政總收入的80%,農民人均收入的52%來自花炮產業。財政依賴度如此之高,哪一任領導也不愿放棄這個“金飯碗”。一些地方政府官員只要企業能帶來稅收上的好處,什么法律規定、道德準則、社會良知通通拋到腦后,安全檢查也就變成“吃喝一通,拿上帶上”地走過場了。
官員的腐敗是導致行政管理缺口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官商勾結、權錢交易中,某些地方官員公然地為不法商家、企業撐起一把把黑色的保護傘。他們有意無意去維護的是強勢資本,是企業主的利益。一些地方,既是事故的頻發地,更是腐敗的重災區。
所以,在安全生產整頓過程中,出現了這樣一些怪現象:一些業主居然能夠提前知道檢查組的到來;一旦某個企業要受查處,說情請客者絡繹不絕;甚至在檢查組內部,也有既得利益者從中斡旋、放水。
在“7·17”南丹礦難查處過程中,由于發現南丹縣一些領導有瀆職、貪污、受賄嫌疑,廣西區檢察院依法對萬瑞忠、唐毓盛等人立案偵查,并對犯罪嫌疑人的住宅進行了搜查。在萬瑞忠家里查出了大量贓款贓物。萬瑞忠在南丹縣到事發為止,僅僅當了3年的書記,他涉嫌的經濟問題就達到400萬。這也是他不能將事故上報的心病,一報上去,立馬兒就要有人來調查。一調查他就怕把事故背后他們與礦老板之間的錢權交易、政治交易等等這些東西給暴露出來。
有一個官員曾經公開說:一項工程,幾年才能完工,等它建好了,我已不在原來的位子上了,即使出了問題,我也可以說那是上任或下任的原因。
法律約束的無力使得一些人有了冒險的理由。引發安全事故的行為,可能涉及刑法規定的重大責任事故罪或重大勞動責任事故罪。但是,按照這兩條規定,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特別惡劣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對于這樣的處罰,行為人在權衡發大財和受處罰之間的利弊時,很可能會認為選擇發財更有利,何況發了橫財之后,借助金錢的魅力,也許還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在這種情況下,筆者認為我們的司法機關不能就事論事,應當以維護人民的利益為前提,正確適用法律,從重從嚴判處。
其理由很簡單:那些煤礦主不管其是否清楚采礦的高深技能,但按照常識,有一條是絕對清楚的,即沒有通風設備,瓦斯就會聚集,聚集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炸。這是不需要更高深的理論來證明的。然而,那些貪婪的礦主為了急于發財,便鋌而走險。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礦主并不希望造成傷亡事故,但他卻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因為造成傷亡的結果是必然的,不發生傷亡才是偶然的。
毫無疑問,這種爆炸事件,除了具有重大的責任事故的性質外,同樣還具有間接故意殺人的性質,所以,應按數罪并罰原則從重處罰。那么,對于那些審批者而言,人民賦予他們的權力是讓他們為人民把關,使那些投入生產的單位都能達到安全的標準。因此,對他們應按不同的情況分別承擔不同的責任:如果他們明知沒達到安全生產的標準,而為了某種有利可圖的原因而予以批準,應當按共同犯罪處理;如果因官僚主義的原因而予以批準,就應當按玩忽職守罪處理。而對于那些不檢查、不督促,只聽匯報的上一級領導,就因為他不能盡職盡責,也應當追究他們的行政責任。如果我們能加強法治工作,不姑息養奸,也許就能改善我們的生產環境,少出事故,甚至不出事故。
也許有人會說,打工者的經濟追求和安全意識不高也是導致事故不斷的原因,否則,在事故發生后,作為受害者的他們為什么也表現得一樣麻木和茫然呢?
南丹礦井特大透水事故被曝光后,面對記者的詢問和采訪,整個礦區保持驚人的沉默,甚至那些遇難的礦工親屬也緘口不言。絕大多數民工在被問及對此事的看法時,都抱著一種見怪不怪的心態,并決然地表示——“只要開工,我們馬上就干!”
萬載爆炸事故發生后,面對蜂擁而至的全國各地記者,當地百姓很不以為然:炸死幾個人不是新聞!這種事在我們這兒經常發生。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這也許是人們對事故受害者、幸存者和其他持類似觀點民工的普遍態度。如何理解這一反常現象呢?新華社高級記者、著名時評專家張正憲認為,導致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是由于“打工者”所面臨的三種可憐困境:
一是生存困境。南丹礦難一名幸存者面對新華社記者的采訪說得很無奈:“我和周圍的工友都不希望礦區被關閉,因為回家種田,一年純收入才幾百塊錢,生活沒有什么出路。年初我們就知道礦體附近有水包,但是不知道在哪里。礦上叫我們下井干活,我們就下去干。要養家,要供孩子讀書,辛苦危險也要干呀!”
于是,我們看到了礦工進礦前很“實在”的“生死協議”:“如果礦工因公死亡,龍山礦一次性補貼死者家屬2萬元,龍山礦不再承擔任何經濟和法律責任?!?/p>
7月22日發生特大事故的徐州崗子村是一個很窮的村子,當地壯勞力就靠眼前的小煤礦掙錢補貼家用。據說這次死亡的90多人中,有60多人就是這個村的,他們當初是爭著進這個礦的。
誠然,生命都是寶貴的、無價的。但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的生存畢竟是最現實、也是需要最優先考慮的問題。農民下井挖煤,雖然每天只能得十幾、二十幾元錢,但這在當地也算是“高收入”了,他們對小煤礦的依戀是難以想像的。南丹礦工們漠然的神情給我們顯示的,絕不是金錢與生命的取舍,而是奮爭與等待的權衡,是生存與風險的抉擇。
民工“不死”的祈求與某官員的“不倒”的僥幸是很不相同的。從土地上被“逼”出來孤注一擲去闖蕩的民工,有多少心思和余力來奢求其他呢?
二是打工困境。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供求嚴重失衡的勞動力市場。城市登記失業率在逐步攀升,下崗未就業的尚有近千萬人。農村的情況更為嚴峻,8000萬打工者在城鄉之間徘徊。從農村生產力水平來看,全國農業只需要2億勞動力就行了,可目前農村勞動力已達4.5億之多。存在彈性巨大的勞力供給,面臨日益劇烈的就業競爭,勞動與資本的種種不平等交易勢所難免。從排隊等著進廠的那一刻起,民工們就處于被動的弱勢地位,往往不得不放棄諸多正當的權利。在勞動爭議中,在企業主的侵害中,不少民工不得不為了捧住一個很容易被打碎的飯碗而忍氣吞聲,既不敢言,更不敢怒。
資本天生地要追逐利潤,要攫取剩余價值。尤其當資本處于短缺狀態,這種“追逐”、“攫取”的欲望便表現得更加強烈。我們在大力推進民營經濟發展的過程中,不能不看到勞資關系中的負面存在。據有關部門調查,在私營企業中,侵犯民工權利的事件呈逐漸蔓延之勢,其中包括拒絕同雇工簽訂勞動合同,無理克扣工人工資,延長勞動時間,非法雇傭童工,還有工作環境惡劣和經常發生工傷事故,等等。當然,這種種現象并不僅僅發生在私營企業中。
我們應當注意到,中國的私營企業更多的尚處于原始積累的發展階段,更多的是勞動密集的中小企業,更多的生存于并不規范的經濟社會環境中。一些地方政府在處理勞資糾紛時,考慮更多的往往是一方的穩定,是一己的政績,是一時的利益。種種情況,都在不同程度上加重了民工們的“打工困境”。
有人以經濟增長是當務之急去作解釋。但是,經濟發展從來就不等于經濟增長,它不只是一個國民生產總值增加的問題,還包含一個以“人”的發展為中心的社會進步問題。普遍的經濟發展目標不能以犧牲個人的正當利益為實現的代價。就勞動關系而言,勞動力供給不是一般的商品供給,供給者的交易地位問題同時也是人的基本權益的保障問題。
有人以市場經濟的必然現象去作辯護。誠然,市場不會相信眼淚,但是市場不能沒有規則、沒有約束。確實,自由競爭、優勝劣汰撕去了傳統社會溫情脈脈的面紗,但是市場經濟不能背離法治、舍棄道德。我們需要開通市場經濟的必由之路,同時也需要堅守社會正義的價值底線。而且,別忘了,我們正在建設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社會主義”是精髓,絕不是標簽,是“畫龍點睛”,絕不是“畫蛇添足”。
有人以歷史進步的社會代價去作衡量。確實,道德的尺度并不能簡單地等同于歷史的評價。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們,既曾無情地揭露“文明的陰溝”里的種種罪惡,尖銳地抨擊恣意摧殘勞動的資本,“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同時,他們也曾辯證、科學地論述,這種人性的惡,這種對財富的貪婪的追求,也往往推動了歷史的進步。但是,惡畢竟是惡,并沒有、也不可能由此就變成了善。歷史上的客觀作用永遠不能取代道德的評判尺度。
三是維權困境。勞動保護、社會保障、最低工資,勞動者的這些基本權益不可侵犯。可是,在接連發生的事故、慘劇中,在揮之不去的沉默、漠然中,我們還看到了另一重困境:維權困境。
人們對輿論的援助寄予熱望。但是,新聞報道畢竟有它的隨機性、局限性。它的“輿論監督”、“道德制裁”也不具有行政干預的直接性和法律約束的強制性。而且,在日益世俗化的社會環境中,在日益商業化的傳媒運作中,新聞輿論的價值取向也正受到越來越多的干擾。
能夠提供最有力的保護的,當屬握有公共權力的政府。提供透明、公平、穩定的“游戲規則”,規范企業用工行為,維護勞動市場秩序,協調勞動者與資方穩定、和諧的關系,進一步強化對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的保護,政府責無旁貸,也當有更大的作為。然而,政府保護也面臨多樣的難題。
尋求更現實的保護,離不開勞動者自己。
由于勞動者在市場交易中的弱勢地位,由于勞動者更多的是外來的、流動的打工人群,他們很難融入當地主流社會,沒有權力參與當地的政治生活,難免遭遇或多或少的經濟歧視和社會排斥。要有效地維護自己的基本權益,擺在打工者面前更現實的選擇,一是挺起腰桿,掌握法律,增強自我保護能力;二是組織起來,形成整體力量,努力在平等的基礎上實現勞資關系的和諧發展。
在私營企業、“三資”企業組建工會,盡管許多企業主消極回避、心懷疑懼;盡管不少地方政府左右為難,生怕嚇跑外來投資;盡管現有的不少私企、外企里的工會流于形式,戴上一頂“紅帽子”,距離真正的“勞動者權益組織”還有相當差距,但法律賦予勞動者的權益不可剝奪,組織起來以推進建立良性、公平、和諧的勞資關系的進程不可逆轉。
現實的錯誤,管理的疏忽,對生命的麻木,打開了罪惡的“潘多拉之盒” ,正義和良知在火與血的考驗中發出痛心的吶喊……
為了遏止“第一殺手”
如何看待安全生產呢?我們以為用這樣兩句話來概括似乎并不為過。安全生產是一條底線,是進入生產領域的準入證,絕不允許拿職工的生命來賭博;安全生產是一條高壓線,誰觸電,誰將自取滅亡。
為了關閉安全生產事故這道張著血盆大口的地獄之門,為了遏止這個名副其實的“第一殺手”,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第三代領導集體傾注了大量心血,對安全生產多次作出具體指示,為指揮搶救、為牽掛安全事故中受害者夜不能寐。
這是一幕幕感人的記錄:
1986年10月,江澤民在上海談到消防工作時指出:希望我們各個部門、全體干部都能高度重視消防工作。希望通過今天這個會議,能夠引起全體市民,首先是全體領導干部對消防安全的重視。這里我講幾點意見:概括起來三句話,第一句“隱患險于明火”,第二句“防范勝于救災”,第三句“責任重于泰山”。
1998年3月,江澤民總書記就進一步搞好安全生產,親自給山西煤礦工人回了信。原來,1990年隆冬,江澤民總書記在大同礦務局考察時曾特別關心礦山的安全生產狀況。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期間,山西省煤炭廳黨組書記王紀仁特意將山西煤炭安全生產創佳績的消息報告給了江澤民總書記。3月15日,江總書記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給廣大煤礦工人回了信,代表黨和人民向煤礦工人致謝。
1999年1月16日晚,江澤民總書記看到中央電視臺《晚間新聞》關于寧夏回族自治區銀川市一家單位發生燃油鍋爐爆炸事故的報道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立即給國家經貿委主任盛華仁打電話,對鍋爐質量檢驗和安全生產作了重要指示。
江澤民在電話中說:“我剛才從電視上看到寧夏自治區發生鍋爐爆炸事故的消息,心里很是不安。像鍋爐這類壓力容器,它的質量好壞,直接關系到國家財產和群眾生命的安全,切不可稍有疏忽。國家經貿委是管安全生產的。對鍋爐這種產品,從制造到安裝,每一環節都必須進行嚴格的質量檢驗,不合格的絕不允許出廠和使用。運行中的鍋爐,也必須定期嚴格檢查,及時發現和消除隱患,防患于未然。幾十年前我們就是這么做的,現在有些制度松弛了,不那么嚴格了,這是非常危險的。人命關天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確保萬無一失。希望你們對安全生產問題認真進行檢查和總結,從發生的事故中吸取深刻的教訓,切實加強和改進這方面的工作?!?/p>
2000年3月,江澤民總書記連續對江西萍鄉“3·11”、廣東江門“6·30”重大爆炸事故作了重要批示。不久,廣東江門“6·30”重大事故發生后,為貫徹江總書記重要批示精神,朱 基、胡錦濤、李嵐清等領導同志要求:廣東省要全力以赴搶救傷員,妥善處理善后事宜;國務院有關部門要立即派人趕赴現場,協助當地政府做好有關工作;徹底調查事故原因,嚴肅處理、依法追究責任人;舉一反三,徹底消除安全生產隱患,堅決杜絕類似事故再次發生。
2001年3月,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成立。這是國務院非常設機構,主要職責是定期分析全國安全生產形勢,部署和組織國務院有關部門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關于安全生產的方針、政策,研究、協調和解決安全生產中的重大問題。成立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是黨中央、國務院完善安全生產監督管理機構、理順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體制的重大舉措,充分體現了黨中央、國務院對安全生產工作的高度重視。
2001年9月19至20日,由國務院召開的全國關閉整頓小煤礦和煤礦安全生產工作現場會在河南鄭州舉行。吳邦國總結了為加強安全生產工作國務院采取了一系列重大舉措:一是成立了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組建了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健全了安全生產監督管理機構,加強了安全生產工作的監督檢查。二是進一步完善了安全生產監督管理法律法規,先后發布了《國務院關于特大安全事故行政責任追究的規定》等法規和文件,強化了安全生產責任制。三是針對全國安全生產的薄弱環節和突出問題,集中力量開展了民用爆破器材和煙花爆竹、道路和水上交通運輸、煤礦安全、公眾聚集場所、危險化學品儲運銷售等五個方面的安全生產專項整治,取締爆炸物品生產銷售廠點23.7萬個,拆除非法改裝車輛3萬多輛次,近幾年累計關閉小煤礦近6萬處。四是依照國務院的有關規定,對廣西南丹錫礦“7·17”特大透水事故等幾起特別重大事故進行了嚴厲查處。
安全事故“人命關天”,有關領導和責任人“責任重于泰山”。為了抓好安全生產,根據中央領導的要求,國家各有關部委和地方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一方面防患于未然,另一方面做好安全事故救護工作,再就是加大了對責任人的查處力度。
柳州壺東大橋“7·7”特大交通事故發生后,柳州市委、市政府及時成立了以市委書記、市長為組長的救援和善后工作領導小組,迅速組織了600多名民警和駐柳300多名解放軍、武警官兵及市政府有關部門100多人,先后趕赴現場投入現場勘查、救援打撈和現場警戒,出動汽輪、拖船、救護車、吊車等100多艘、輛,積極開展事故的善后處理工作。自治區黨政領導以及國家經貿委、公安部、建設部、監察部領導對此十分重視和關心,自治區副主席周明甫當晚從南寧趕赴現場,指導打撈搶救和事故調查工作。自治區黨委書記曹伯純、自治區主席李兆焯等領導分別對事故的處理作出批示,并分別率領自治區有關部門領導趕到柳州市,察看事故現場,指導事故處理工作,要求妥善搞好善后工作。
《重大安全事故行政責任追究的規定》也正在各地得到貫徹和落實。柳州壺東大橋“7·7”特大交通事故有關責任人員受到嚴肅處理。柳州市市政維護處副主任于志華等10名責任人員已被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柳州市市長宋繼東、市政協副主席黃家仁、自治區建設廳副廳長姚鴻業等14名領導干部和有關人員受到相應的行政紀律處分。
去年4月,陜西省連續發生三起特大安全事故,造成92人死亡,包括省長程安東等21名縣處級以上政府及其部門有關負責人受到嚴肅處理。
萬載爆炸事故發生后第十天,原縣委書記和縣長被撤換。
對南丹事故負有領導責任的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副主席受到行政記過處分。此前,原廣西南丹縣委、縣政府已有多名領導被逮捕——這一切,都為安全整頓提供了有力的組織保證。
草菅人命的形式主義
黨中一直是高度重視的,規章制度是明確的,處罰也是嚴厲的,但為什么安全生產事故還在頻頻發生呢?一個重要原因是,一些地方的重視停留在口頭上,一些領導從骨子里認為死一兩個人無所謂。在落實上也往往流于形式主義。
有的地方、部門、企業負責人沒有認真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而是“用會議貫徹會議,用文件貫徹文件,用講話貫徹講話”,沒有因地制宜地制定具體措施;有的單位領導整天浮在上面,忙于各種應酬,很少深入基層、現場辦公抓落實,以包代管、以罰代教現象十分嚴重;有的單位對于上級部門布置的安全生產檢查敷衍了事,表面上喊得兇,骨子里沒當回事,檢查組來了,擺出花架子,檢查組一走,依然我行我素;有的單位沒有建立嚴格的安全制度,單位領導也不愿從小處著眼,做嚴格仔細的管理工作,致使事故隱患長期得不到清除;有的單位急功近利,片面追求效益,舍不得在安全上投資,靠拼設備過日子。這些都構成了對安全生產的巨大威脅。
客觀地講,安全事故的發生有一定的不可預見性,無論是管理者、經營者還是一般的從業者,誰也不想有死人的情況出現,但是安全事故幾乎一天也沒有停息過??磥?,我們對經濟管理的某些做法也應當針對當前存在的問題有所改變,抓安全生產一定要“搗實錘子”。
拿小煤礦來說,小煤礦“吃人”是有目共睹的,國家對其治理的力度也很大,可結果呢?回顧小煤礦的發展歷程,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家對小煤礦幾乎是兩年一整頓,但問題隨即反彈,并冒出更多的小煤礦。看來,僅靠行政命令是不足以解決問題的。
小煤礦的興起主要是受利益的驅動,那么,治理小煤礦就首先應該運用好經濟手段。在市場經濟環境下,直接的經濟手段最有效。
其實,用經濟手段治理小煤礦,國外有很多成功的先例。上世紀50年代,美國小煤礦泛濫,事故頻發,于是美國政府就推行資源有償使用制度,對國有資源進行拍賣,提高礦業進入的“門檻”,同時規定較高的賠付制度,每死亡一人要賠付十萬至上百萬美元,讓小礦主“再也死不起人”。
而我們的處罰卻顯得太輕。目前小煤礦大都與礦工簽有“生死合同”,每死1人只賠付2萬元甚至更少,這不足以引起礦主對安全生產的重視。所以,加大經濟處罰力度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
與經濟手段相配合,還要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法規。我國礦產資源的開采,目前在相當一部分地區仍停留在“誰挖到是誰的”階段。按有關規定,有色貴重稀有金屬礦產要實行國家保護性開采的政策。但現在,南丹寶貴的礦產資源已經千瘡百孔了。據統計,大廠礦田的潛在價值在700多億元以上,僅-105礦體,就達140至150億元,是含錫量極富的礦體。而-105礦體在探礦階段就被開采得亂七八糟,形成網狀,整個礦體都被破壞了。這種巨大的浪費和個別礦老板每年交的那一點點稅及捐助公益事業的錢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何況還留下了那么多的安全隱患。小煤礦的開采更是浪費驚人,一般開采1噸煤就要破壞10噸煤;六七層的煤,只能開采一層。為了保護不可再生的煤炭資源,必須規定生產規模,必須對資源精打細算,使小煤礦的發展走向規模、走向有序。由于煤炭屬不可再生資源,世界主要產煤國越來越重視對煤炭資源的管理。大多數國家的煤炭資源所有權屬國家,它們通常采用采礦租地,實施資源勘探和采礦許可證制度,并規定一定的開采年限。
看來,加快資源資產化管理、實現資源有償使用的制度是非常必要的。
我國目前也收取礦產資源補償費及資源稅,但卻是依據產量和銷量來核定的,而且收取的額度偏低。這樣,執業者無需多大投資就能開礦,從而造成了“村村辦煤礦,人人是礦工”,小煤礦“遍地開花”的局面。
我們對過去的一些做法應該進行深刻的反思了。
20世紀80年代,為了發展經濟,我們對科學的忽視和對成本的過度計較使得整個煙花爆竹生產和流通市場陷入了惡性循環。一位從事高危行業管理多年的專家感慨地說,在國外,對生產危險物品企業的科技投入要遠遠高于一般企業,很多高危領域的生產環節都已采用了機械手甚至機器人操作的方式,而我國眾多的煙花爆竹生產企業,一直是在延續著原始的生產方式。不僅一些有著幾百年生產歷史的江西、湖南等傳統產地至今仍靠家庭作坊式的手工制作撐起產業江山,即使一些正規的生產廠家,為了“降低成本,提高競爭力”,連基本的防爆墻都沒有建設。
“防患于未然、加強安全生產意識”的道理,有時會在高額金錢的誘惑下對一些人失去效力,“集中打擊、全面整頓”的震耳雷聲也會有間歇。當所有這些屢屢接受惡性爆炸事故考驗的時候,重新樹立起嚴格的市場準入制度、徹底清除簡易零散的個體生產、真正建立起科學規范的管理機制,對類似的高危行業無疑才是最重要的。
杜絕安全事故,僅靠制定政策是遠遠不夠的。據了解,湖南省瀏陽市為在源頭上遏制非法生產,曾在全市實行煙花爆竹生產原材料合法購買、持證購買制度,但還是無法消除隱患,因為非法生產者很容易就能從鄰近的省份購進原材料。
所以,要進一步加大監管和處罰力度,要動用監察、勞動、安全等多方力量,齊抓共管,把重大安全事故降到最低限度。
監管是我們耳熟能詳的詞匯。剛剛過去的2001年被認為是抓安全生產力度最大的一年,但各地轟轟烈烈的“安全監管”是否真的到位了呢?在接連發生的爆炸中,有幾家不是在當地的“高度重視”和各式各樣檢查組的來回穿梭中轟轟烈烈發生的呢?面對走馬觀花、流于形式等種種問題,一位副省長痛心地說:“有的地方非法生產已有時日,有的甚至就在眼皮底下,但就是沒有及時發現和取締;有的就算發現了,但督促整改不力。這樣的工作如同不搞,勞民傷財?!?/p>
每一起事故都有相似的幕后故事,腐敗和瀆職正戕害著原本就有幾分“孱弱”的制度。正如國務院在去年7月1日召開的安全生產工作會議上指出的,在中央三令五申之下,事故仍屢禁不止,關鍵是一些地方部門及單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疏于管理,措施沒有落實到位,有的甚至玩忽職守,見利忘義,只顧賺錢,完全無視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事實已經一再證明,在幾乎每一起事故背后,都存在著生產單位手續不全,檢查不合格,整改不達標,但仍然堅持違法生產,“頂風”營業,而有關監督、管理部門對此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敷衍了事、簡單走過場的類似現象。有的監督、管理部門甚至和生產單位結成利益共同體,為了降低生產成本,“多快好省”地牟取利潤,他們往往不惜放任、縱容后者的非安全生產。這無疑已經構成了一種危害極大的腐敗行為。
有的領導或者職能部門的干部,不僅對市場經濟還缺乏應有的認識,缺少競爭的經驗,而且他們的道德素質水平較低,為了個人或者子孫享樂,怕手中的權力過期作廢,將國法置之腦后,千方百計地利用手中的權力謀求私利。
建筑業的黑幕是眾所周知的,近年不斷發生的垮橋、塌樓事件便是最好的注腳。綦江虹橋、東莞塌樓,哪一場事故不與腐敗相連?雖然我國早就實行建筑招投標制度,但建筑業的安全質量事故幾乎一天也沒有停止過。
比如前不久在福州工程界被當做笑料的那個工程,雖說是公開招標,但經過艱難的三次評標才最終評出一個“特殊”的競標 者——如此“煞費苦心”,是否又在醞釀下一場事故悲???
加大執法力度與加強法制建設同樣重要。對于那些沒有責任心、缺乏應有社會良知的官員,要切實按照規定嚴厲處罰,不要到時候又是威嚴地舉起大棒,落到身上時卻又成了輕柔的“按摩”。
在江西和湖南爆炸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的時候,我們高興地得知《民用爆炸物品安全管理條例》不久將頒布實施。據介紹,根據此前新出臺的《刑法》解釋條款,煙花爆竹被明確列入了爆炸品的序列,這意味著私人擁有爆炸物品半公斤以上將受到《刑法》的嚴厲處罰,使對私自制造煙花爆竹者的處罰有了司法依據;我們還看到《安全生產法》草案已經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在不久的將來,以企業為主要對象,以制度建設為核心,按照對人的管理與對物的管理相結合的企業行為規則將得到確立;我們更看到那把銳利的《重大安全事故行政責任追究的規定》之劍高懸在所有“不安分”者頭上……
看來,有了法律的依托,有了執行者的堅決,我們的耳畔才有望清凈,我們的天空才會清朗。
“一律關閉”,一刀切行嗎
古人云:“亡羊補牢,猶為未晚”,又云“亡羊補牢,不如未雨綢繆”。但是,有些地方官員,既不能“未雨綢繆”在前,也沒有“亡羊補牢”在后,相反地,當安全事故發生后,他們采取了一種簡單省事的辦法:關閉,一律關閉,羊不養了,柵欄自然也就無須補牢了。
陜西、江蘇在發生一系列重大安全事故以后,省政府下令對所有鄉鎮煤礦實行全面停產整頓,對明顯不符合安全生產條件的小煤礦采取放倒井架、切斷電源、摧毀設施、封死井口等永久性關閉措施,對國有重點煤礦和地方國有煤礦也開展拉網式安全檢查。到2001年9月20日,全國關閉整頓小煤礦和煤礦安全生產工作現場會結束之時,全國近3萬處小煤礦全部被要求停產整頓。
江西在萬載、上栗、萍鄉發生一系列特大爆炸事故以后,痛定思痛,決定“從安全生產實際和結構調整出發”,要求全省工業企業兩年內陸續退出煙花爆竹產業。上栗必須在兩年內徹底退出。據報道,為了有效遏制各類案件、事故的多發勢頭,江西省公安廳于1月9日派出26個督導組,分赴全省11個縣區市21個生產煙花爆竹、民爆器材重點縣市和梨溫、贛粵高速公路,進行深入細致的安全大檢查。這種做法頗有些“斬草除根”的氣概,力度也很大,只不知能否就此“根除”禍端。
對這種做法,媒體和民眾是一片歡呼。然而,這種歡呼未免過于樂觀。小煤礦的存在由來已久。在工業發展初期,技術設備不是很強的時候,民間自己搞這些東西作為一些補充,即使是現在,它對于充分利用資源、解決勞動就業等方面也還有一定的存在依據。比如廣西南丹,70%左右的財政收入是靠礦山這一塊,如果沒有礦山這一塊,南丹也是跟其他貧困縣一樣,連工資都發不起的;比如山西左云,全縣年財政收入只有幾千萬元,關停了小煤窯,不但意味著關停了黑心礦主的收入,而且意味著關停了當地農民的大部分收入,關停了外地礦工的全部收入,更棘手的是,還意味著關停了當地財政86%的收入;比如江西上栗,全國著名的“花炮之鄉”,花炮生產有上千年的歷史,來自花炮產業的收入占全縣財政總收入的80%,農民人均收入的52%來自花炮產業。而在全國,像南丹、左云、上栗這樣的縣,不知道還有多少。
地方財政如此倚重,當地百姓生活以此維系,一聲“一律關閉”是否顯得過于舉重若輕?
另外,關閉事故頻發產業經濟成本代價較為沉重。一個煤礦承包者坦言:“辦一個年產3萬噸的煤礦,就得投入300多萬元,此外,承包費、資源費等都不少交,這筆損失誰來補償?我和礦上簽有合同,現在離承包期限還有幾年的時間。如果強行關閉我的礦井,我就到法院去起訴?!薄绱藥淼慕洕m紛又該如何應對?
江西的花炮廠很多都是在“整治”之后出現的。2000年8月,鑒于煙花爆竹的生產特點和事故頻發,上栗縣要求鞭炮廠只能建立在荒山上,并在政策上給予優惠??h里還組織農民在距離居民區至少300米的地方建立了500多個鞭炮生產基地,關停了許多家庭小作坊。目前,上栗縣花炮廠廠區硬件建設已經很規范,現在卻又要把他們強行地關閉——如此“朝令夕改”恐怕讓人很難適從;另外,一家中型花炮廠建廠投資大約在七八十萬元,這些2000年8月以后才修建的廠房,如今連成本還沒有收回,這筆“欠賬”由誰來付?
當然,小煤礦、小鐵礦、煙花廠事故頻發是不爭的事實,對其整頓也是勢在必行,然而,就在全國一片叫“停”之時,其情形又是怎樣的呢?
山西是全國產煤最多的省份,也可能是安全事故出得最多的地方,當然也是死傷人數最多的地方。2001年11月14日至22日,短短9天時間山西接連發生5起互不相干的小煤礦爆炸事故,共死亡101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發生爆炸的小煤礦,全在關停整頓之列!
回顧我們的整改歷程,從來都是松一陣緊一陣。爆炸了,死人了,整改命令便滿天飛;待風頭過了,尸骨寒了,整改命令就成了廢紙一張。如此“折騰”成了規律,業主并不在乎,每一次整改幾乎都陷入了越“整”越多,越“改”越亂的局面。
煙花爆竹的生產確具危險性,從生產、貯存到運輸的每一個環節,任何疏忽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但危險性是關停的理由嗎?現實中具有危險性的產業很多,如煤氣、化學品。如果一有危險就讓它“歇菜”,我們的社會還怎樣發展?煙花爆竹的生產會比發射載人飛船更具危險性嗎?建筑工程質量問題由來已久,其損失與后果一點也不比煙花產業“遜色”,為什么沒有人說要停建樓堂館所,停修鐵路橋梁?
江西表示是為民眾的利益計,“不要帶血的利潤”,但整改需要配套。在市場競爭環境中“處理”掉一個“看起來很丑”的產業容易,形成一個新的“好看”的產業卻很難。丟掉了飯碗的民工的生計怎么辦,有關部門應盡早拿出辦法來。
據報道, 江西的那些煙花廠,很多是私人辦的,也有的是外資企業。這些企業為當地經濟的發展、群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做出了一定貢獻。在花炮廠,一個普通工人一年能賺上幾千塊錢,危險崗位如裝硝員一個月的工資在2000元以上。沒了花炮,人均只有0.3畝的農民怎么辦?他們大多是花炮生產的熟練工人,對其他行業的工作沒有經驗。沒了花炮,失去80%支持的地方財政怎么辦?還有,花炮產業對當地其他產業存在明顯的拉動效應,沒了花炮,其他產業怎么辦?為了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而“一律關閉”,確乎理所應當,但我們更應當為他們找到合適的出路。如果為了防止某些產業出現事故而使得沒有了生計來源的人們寧愿選擇危險時,那恐怕就更是我們整個社會的悲哀了。
在“一律關閉”行動中,最感冤屈的莫過于那些沒出任何問題的企業了:我們是正式批準的企業,嚴格按照安全規程操作生產,按章納稅,憑什么要我們停產?只可惜“震怒”的官員根本聽不到他們的申辯。
關閉小礦業、煙花業,對遏制安全事故迅猛上升的勢頭確實有效,但那些規模較大、存有安全隱患的“正規”企業誰來監管,還有那些為數不詳的非法企業呢?據報道,湖南瀏陽的爆炸就是非法生產者黎定孝在家中隱蔽生產,而且將房屋前后門全部鎖死所導致的;在此之前發生的新化、漣源的兩起爆炸也都是“無證”個體經營作坊引發的。像這樣的“企業”又如何去“關閉”?
“一律關閉”不是杜絕安全事故的根本辦法,相反地,這種“運動”式的整頓措施,掩蓋了問題存在的實質,它已被證明了并將繼續被證明它只是一種“賺吆喝”的買賣。
這種不問情由的“一刀切”,是行政行為滯后的一種必然。 試想,如果把工作做在產前,把沒有資質的企業拒之門外,同時加強宣傳、監管的力度,那么,南丹悲劇還會上演,江西的上空還會有如此濃重的火藥味嗎?
“一律關閉”是推石頭上山的舉動,其艱難自不待言;一旦力氣不濟,石頭滾落下來,不知道首先會砸著誰的腳。
何時可以告慰亡靈
在安全檢查越來越多的今天,安全事故并沒有隨之減少,其原因是多方面的,然而有一個超越具體政策措施的原因是不容忽視的,那就是我們這個社會太需要對生命價值的重視,太需要人文精神的關懷了。
我們有少數領導干部和管理人員,雖然對安全生產問題同樣“高度重視”,但在具體操作時,卻是另一番表現。
還說洛陽那場“著名”的大火。說它“著名”,不僅因為一場災難就死了309人,更因為事故過程中所暴露出問題的典型性。
著火的東都歌舞廳無證經營了8年,就在河南新聞單位準備對其進行火災隱患回訪時,而東都歌舞廳還在照常營業,東都商廈的大門口竟然掛著“消防整改、停業整頓”標牌。
這個標牌三天后被取下,不知道是否整頓完畢?
正如河南省委書記陳奎元在災后召開的全省安全生產、安全工作緊急電視電話會議上的發問:我們的各級黨政領導都知道自己是為人民謀利益,當然要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江澤民總書記要求我們按照“三個代表”去做,連人民的生命都不能盡心盡力去保護,還怎么去實現“三個代表”?中央一再強調抓落實,我們一些人把中央抓安全、保平安的指示落實到哪里去了?行政執法、安全消防等部門對于不符合安全要求、有重大隱患的公眾聚會、游樂場所為什么視而不見,為什么屢禁不止?
“為什么屢禁不止”的原因似乎已經清楚,“為什么視而不見”就只有問當事者本人了。
我們的一些領導干部聽到安全事故后往往首先問的是死多少人,如果死一兩個人會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認為無所謂。其實即使死一個人,對這個人來說,對他的家庭來說也是天大的事,也是100%的災難了。事故發生后,一些當地黨政“一把手”并不親往現場處理,而是打一個電話到現場,說一通非常嚴厲的原則話,然后委托一位副職干部前去處理。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
作為“地方大員”、“一方諸侯”,為什么不能在第一時間親臨事故現場?難道一次死幾十個人的事故與“一把手”的工作質量沒有關系?難道這些事故全是下面干部工作不力造成的?
也許中國百姓的性命不太值錢,出事了,打個電話,表示一下“誠摯的問候”也夠可以的了。
萬載、上栗事故發生后,江西省有關方面的領導,都不約而同地表示了“內疚”;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表示要承擔責任,哪怕是“領導責任”。
十幾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逝了,然而在那個發生災難的地方,人的生命價值竟被如此地漠視——那里的領導僅僅表示一下“內疚”,就輕輕地打發了自己的“衣食父母”。
不過,這種“內疚”仍然很難得,畢竟他們“心中有百姓”,相較之下,另一些人的表現則可稱作冷漠和無恥了。
2001年12月30日,江西省萬載縣黃茅鎮的攀達煙花公司發生惡性爆炸事故。與救援戰斗幾乎同時打響的,是當地有關部門與新聞媒體之間展開的“封鎖”與反“封鎖”新聞戰。
當天下午,離現場10公里外,通往黃茅鎮的道路實行交通管制。除新華社和江西省主要媒體記者外,其他媒體記者不得進行采訪。
人民日報社《江南時報》的記者,當時趕到離現場10公里處的潭埠鎮,被告知通向黃茅的道路已被管制,除了警車和救護車,所有車輛都不得通行,連摩托車也不例外。于是轉向離黃茅11公里的株潭鎮,想從另外一條道路進去,結果發現努力同樣是徒勞的。在領路人的介紹下,該記者只得花大價錢雇了3輛摩托車從崎嶇小路前往。
12月31日上午11時許,《瀟湘晨報》記者采訪時,在途中被攔下。他們在萬載縣賓館的記者接待室發現這樣的規定:“禁止所有記者到現場拍攝、錄像;在各路口設卡檢查,各站卡配備一兩名宣傳口的工作人員做說服工作,防止記者進入現場,并勸其回城?!?/p>
2002年1月4日,聽說通往事故現場的路已經取消管制,《中國青年報》記者兩人驅車趕到黃茅鎮,當記者舉起相機準備拍下眼前的情景時,被一群人圍住,手中的照相器材被搶走,記者被掀翻在地……
類似的情形還有很多。2000年,湖南耒陽市小煤礦共發生死亡事故42起,死亡71人,而當地全年上報到省里的卻只有死亡事故2起,死亡10人;2000年12月3日,山西河津市天龍煤礦發生特大瓦斯爆炸,當場死亡38人,煤礦后來上報只說死亡4人——34條生命就這樣被抹去了。
為什么我們要面對這么多的災禍、變數和不安全感?我們在指責有關職能部門執法不嚴,指責商人為牟私利、不擇手段,指責官員腐敗、玩忽職守的同時,還要看到這一切背后更深層次的體制原因、社會價值導向原因、社會心理原因,甚至蔓延其間的集體無意識。
同樣是發生安全事故,葡萄牙公共工程和交通部長科埃略的做法是很值得稱道的。2001年3月5日,葡萄牙發生了導致70人意外死亡的塌橋事件,科埃略部長認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旋即引咎辭職,并稱“不可撤回”。
并不負有個人責任的科埃略部長的舉動得到了總統古特雷斯的贊許,其對生命的尊重和良好的道德風范也使世人欽佩。
當然,我們不要求所有發生事故的地方領導都“引咎辭職”,我們只希望他們在行使手中權力時,能意識到其后果和影響。畢竟相對于法律來說,良知和道德只是軟性的要求。
然而,太多的人對生命沒能給以足夠的珍愛,普遍的社會良知也沒有得到充分的張揚。在事故發生地,有關部門給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的小煤窯發放安全生產證書,放任小煤窯非法生產,對高危的煙花爆竹生產沒能充分地予以指導和約束,發生事故的企業管理者和私營業主置國家的安全生產規定于不顧,拿工人的生命當兒戲。這使得橋梁、廠房在垮塌的同時,人們的道德觀念、價值準則也匍匐在地。
說到人文關懷,我更想起2001年10月30日發生的寧夏吳忠市一女孩為避讓領導車隊而落水的事件。事故發生后,媒體予以高度關注,但焦點都在領導車隊的“最高長官”——吳忠市一位副市長王明忠身上,最后這位副市長被撤了職。
王明忠被撤職似乎也沒多少冤屈,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現場的“最高長官”,在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嚴重威脅時,他沒能伸出自己“有力”的手。他是因為對生命的冷漠而受到政紀和道德的雙重懲罰的。那么那座橋呢?也許落水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而不是那位副市長,這種生命的代價仍然不足以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叵胧鹿拾l生的原因,除了在場人員的“冷血”之外,引發這起事故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這是一座“吃人橋”。這座橋是吳忠市中寧縣新堡鄉七星渠黃灣橋,橋面很窄,寬只有3米,橋下水深且急,橋上卻沒有護欄,因而這里經常發生落水事件。據記者采訪的那個老人介紹,他就先后救起過3人。就是這樣一座“吃人橋”,卻長期引不起有關方面的重視,直到發生這起事件。此事雖然影響巨大,但仍然很少有人關注這座“吃人橋”,事后也不見媒體對這座橋的報道。至今我們仍無法獲知這座橋是否安上了護欄,此后還有沒有落水事故會繼續發生。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這些“吃人橋”不斷“吃人”?是冷漠,是對別人生命的冷漠!
悲劇帶來了苦難,苦難磨礪著生者的靈魂。為了每一個生命的美麗綻放,呼喚社會良知的覺醒、公眾道德的回歸就顯得非常重要,因為任何法律法規的執行最終還是由人來完成。只有人的意識覺悟不斷提高,只有社會良知和公眾道德日益健全,才能使制度具有剛性,否則,所有的質量監督、信用維護和安全設定,最終也只不過是一紙空文。
我們總結著悲劇留下的教訓,但我們不能總是在事后總結教訓。讓我們為生命價值、道義關懷吶喊吧,因為人是社會的主題,人的生命永遠高于一切!讓我們為社會良知的復萌奮斗吧,因為它是維系社會的重要紐帶,是基本生命權利的保障,是經濟活動中我們不能放棄的根本底線!
責任編輯·張 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