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草有個約會

天空高了又高，秋日涼了又涼。田頭地角的小草忙著給我寫信，告訴我田地間響起了金色的音樂，還告訴我與它赴約的時間。

農歷八月十五，我回老家去了。我站在村口，站在通向田野的村口，看見那些好久沒有親近的小草們用黃金分割法，把片片金色的秋田分割成沒有規則的，形狀各異的方塊。看見大叔大嬸們戴著草帽，拿著鐮刀，弓著身子，割著稻子。豐收的喜悅夾著淡淡的稻香，和著涼爽的秋風，如甜甜的草花之吻，親著我的發，我的臉，甚至我的裙。

故鄉的秋田是豐厚的，也是深沉的。到了秋天，小徑旁，小河邊，田埂上，滿地都是摘不完看不盡的淡雅的野草花。雖然它們沒有艷麗的色彩，也沒有誘人的清香。但是，只要毫無雜念靜靜的觀察，就能看出它們很悠閑的樣子，看到它們和秋天一起微笑，和馬兒羊兒一起奔跑。慢慢地就能悟出許多做人的道理來。

我從小就生長在鄉下，雖然叫不出每一種草的名字，但是能分辨出哪是將軍草，哪是蚊子草，哪是狗尾草。將軍草的花很多情，喜歡和女孩子接吻，女孩子也喜歡用它來扎掃帚，做毽子，過家家。兒時的伙伴蘭曾經告訴我：你膽小嗎？只要摘一束將軍草的花掛在衣襟上，就可以壯膽了，村里的許多女孩子信以為真，夜里外出就用它試試，都說還真靈呢。記得小時候我還真的試過，長大了才知道那是心理作用的緣故。蚊子草的花是與稻穗一起成長的，像蚊子似的密密麻麻停飛在草莖的頂端。每當稻田的泥土裸露的季節，那些找不到家的秧雞們就在它溫暖、安逸的懷抱中棲息，生蛋。小的時候，我看見父親用蚊子草的花做了幾個鳥巢，掛在村口的那棵萬年青樹上，說是要為村里增添一點喜氣，來年的春天，喜鵲呀，相思鳥呀，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果然翩翩而來。狗尾草形似狗尾巴，長長的支干撐著長長的朱紅色花穗，在秋風里不停的搖曳，給人一種孤傲的、自以為是的感覺。會編草鞋的幾位老人一直等到狗尾草開花的時候，才把它割回家，放在屋檐下涼干，用它來編草鞋，搓草繩，還說可以換一點燈油錢，做幾個蟈蟈，哄著他的兒孫入睡，給他們撓癢癢。

記得在我小的時候，無論受到委屈或是得到表揚，總喜歡和溝邊地邊的小草花兒說說心里話，讓我記憶最深的是我戴紅領巾的那天，老師說我學習成績不錯，喜歡幫助同學，一邊為我戴紅領巾一邊教訓我：你已經是少先隊員了，以后我不想聽到有關你的那些調皮搗蛋的事。那天是我最自豪的日子，也是最委屈的日子。回家的路上，一路的節節草搖著扇形的白花向我打招呼。我知道它們很羨慕我，于是取下紅領巾系在草花上，告訴它們我已經是一位有憧憬的快樂女孩，今后還要成為共青團員、共產黨員。

我長大了，在離開家和小草們依依告別的時候，我摘下一束將軍草的花夾在日記本里，向小草們承諾，每年的秋天，要抽空回來和它們相聚一次，并帶回好多好多在外的收獲。

為了一份小小的承諾，我每年都要回老家一兩次。告訴小草們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兒子。今年日子不同一般，我是選了中秋節去赴約的。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我感覺到腳步很輕，很輕，我把給小草花兒們帶來的禮物送給它們，我唱《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我把《我們的田野》唱給它們聽：“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高高的天空，雄鷹在飛翔”。我把古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疾風知勁草”讀給它們聽。我告訴它們我有滿滿的一抽屜的榮譽證書。我想著許多許多小時候的事情，包括爬樹偷桃子被看守林子的老人攆得四處逃串，也包括結草疙瘩絆人的惡作劇。

晚霞漸漸褪去，村落的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草尖上綴滿了晶瑩的夜露，我聽到了母親喊我的乳名。回家的路上，沿路的將軍草教訓我：你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在小路兩邊結的草疙瘩嗎？還記得你的那些被草疙瘩絆倒的小伙伴鼻青臉腫的樣子嗎？嘻!別出聲，我內疚的用力踩將軍草們的背，直到它們笑出聲來。溪邊的狗尾草搖著尾巴逗我：還記得你放馬的時候，一個上午，一整天的騎著馬，馬吃不到草，在田里撒野，把你的腿摔斷的情景嗎？怎么記不得呢！我羞愧地把狗尾草的花兒們攬在懷里，哄著它們入睡。好久不見的蚊子草依依不舍的對我輕聲細語：聽聽草叢里秋蟲的情歌吧！看看黃昏里的最后一道夕陽吧！親親小草花兒的第一顆夜露吧！于是，我輕輕地伸出雙手，一束又一束的把小草的花兒們捧在懷里。

圓圓的月亮升起來了，輕輕的掛在小院的那棵綴滿果子的梨樹上，靜靜的聽著樹下的孩子們的兒歌，聽媽媽講過去的事情。不知不覺中，淡淡的月光灑在水缸里，灑在陽臺上，我看到了水缸里的小草花兒們很風流的樣子，它們在和魚兒們捉迷藏呢；我還看到陽臺上的飯桌上不再是玉米粑、蕎粑粑了，而是琳瑯滿目的月餅、水果，并且還多了老爸講的電視里的好新聞，家里的新房子，包里的新票子。

夜已深了，我借助一束窗外的月光默默的想著心事：小草也和人一樣，枯萎中還有美麗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