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云觀,西北最大的明代古建筑群。
56年前的重陽節,轉戰陜北的毛澤東來到這里欣賞晉劇,據說還抽了個上上簽。如今,這個莊嚴的道教宮觀已經成為造福一方的旅游勝地,但與之相伴的仍是那些悠遠的傳說……
寄宿在白云觀當家道長的家里
去年的重陽節,四個人去陜西榆林尋訪古跡,可是煥然一新的榆林城早沒了大漠邊城的氣氛。車開出了榆林城,大家都說去佳縣看看,一說到佳縣,陜北朋友便用濃濃的鼻音對我說:“應該去白云山,那可是“西部神山”,毛澤東當年就在那兒抽過簽!托他老人家的福,白云觀文革時未遭劫難。”
聽朋友一席話,車就往佳縣白云山進發。我又給我的同學——出家22年、現任陜西省道教協會副會長的陳法永道長打了個電話,請他告訴白云觀的當家老道長張明貴高功,說我要去拜訪張道長,晚上還想住在廟觀里。車在黃土溝壑里爬上爬下,手機信號也不太好,但我的同學還是打過來電話,說張道長在家專等我們一行。
在白云山能夠和一位高道會晤,同行人立刻對我再三致謝,其實我心里也很明白,世事隨機,我們只是趕了個巧。車行兩個半小時,我們就繞過了佳縣城,直接到了5公里外的白云觀。走進主廟群下的寮房院落時,我問迎面走來的一位道長哪兒是張明貴道長的禪房,道士指了坐南向北的一間屋子說那兒便是。那屋子窗戶很大,是陜北風格的拱形格子窗,門欞低小,房檐也很低矮,這情形讓我有些詫異,我去過許多廟觀,還從未見一個廟觀的當家道長棲身如此逼仄的空間。況且那屋子后墻就筑在崖壁上。我掀起竹簾叩響門扉,這時一個中年人在我身后說:“找我父親嗎?”
“父親”?這我可沒想到,我的同學只告訴我張明貴道長也是陜西省道教協會的副會長,是陜西省政協委員,還說了開車經過張道長的家。我還是馬上回過神來,白云山的廟宇文革時未遭破壞,但這兒的道士卻和其他地方的道士一樣受到了沖擊:道士們都被趕回塵世,娶妻生子。我握住張道長兒子的手,告訴他我是陳法永道長的同學,今日特地來拜訪張道長。張道長的兒子說:“先在屋里坐,吃完飯就帶你們去家里,我父親年紀大了,腿腳也不方便”。
他也是穿著一件藏藍色攀襟道袍,未戴道冠,頭發也是平常的分頭模樣。我和他攀談起來,他說晚上還要在真武大殿值班,今天是重陽廟會,有晉劇演出。我又問他晚上住他家能行嗎?誰知他卻說:“莫說四個人,二三百人在我家也能住下!”這回和我同行的人都驚得吐舌頭了!張道長的兒子吸完碗中最后一根面條,麻利地擰開水龍頭洗凈了碗,進屋關燈鎖門,一回頭見我們還像木頭似的立著,就說:“跟我走吧”。
他帶著我們在白云觀里七繞八繞,然后從一扇半掩的門里出去,眼前豁然開朗,黛色的遠山下,黃河盤旋而過。
我們向下走去,腳下是一條一米寬的硬石條砌成的路,坡度較陡,腿受力很大。忽然到了一塊平地,向左一拐,就見一個獨立的小院藏在樹叢里。這是個二層樓的小院,上下各六間,樓的一層仍保留著傳統的陜北窯洞的建筑風格,二樓則是磚混結構,鋼管扶欄。樓的對面是一排低矮的舊式窯洞,兩排建筑和截斷的山脊圍出了一個院落,清清凈凈,實在是個宜人的居所。
張道長仍然不在家,迎接我們的是一名中年道士和張道長的夫從,他們熱情地把我們接進主窯洞入座。窯洞里粉刷的白白亮亮,大炕挨著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壽”字。兩側墻壁上則掛著張道長各個時期的照片。茶幾上擺著剛下樹的紅棗,吃來脆甜爽口。張道長的兒子擺好四個玻璃杯,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白開水,握著杯子,四個人狐疑萬分:“怎么不放茶?”可是一口白開水下肚,我們四個人禁不住連聲贊嘆好水!好水!這么好的水,泡茶豈不掩了水的甘洌!不用旁人勸,大家迅速把一暖瓶的水喝了個凈光。我搖搖空暖瓶,對張道長的兒子說:“能給再來一瓶嗎?”(老天,我什么時候開始饞白開水了?可白云山的水就讓我喝不夠。)這時候我聽到窯洞外傳來爽朗的笑聲,“管夠,管夠,白開水管夠!”
竹簾一掀,一位精神矍鑠,須發皆白,手拄拐杖的老道長站在了我們的面前。不用說,這就是張明貴道長了。張道長已經七十多歲,但是眼不花耳不聾思維清晰敏捷,前幾個月摔折了腿而今已經痊愈,拄著拐杖幫把力,有時礙手了就扔在家中。他對我說道教最大的優點就是對傳統文化的兼容并包。他也不諱言自己是全教教徒卻住在家中的原因:白云觀如今成了一個縣上管理的景點,并未交還給道教協會,所以他這個當家道長只好在家中待客,筑屋二層,以應云游道士掛單之需。晚上和張道長神聊至深夜,走到二樓憩息,才知道張道長兒子的話所言非虛,一個套門里,里外都架著大通鋪,這種鋪一張床就能睡下10多個人,四個人躺在大通鋪上,翻筋斗都不會彼此磕碰!
1947年重陽節,毛澤東在白云觀欣賞晉劇;55年后九月九,我也在白云觀看了一回晉劇。
在張道長家吃完餃子,在院外散步時,就聽見鼓聲傳來,張道長說:“廟里的晉劇演出馬上開始了。”
天已黑了下來,大家打著手電,高一腳低一腳地摸到去廟觀的石條路上,就聽見山頂上亮燈的大殿那邊傳來了響亮的鑼鼓聲。有渾厚悠揚的唱腔漫過來,為演出而專門換上的高瓦數路燈勾勒出了大殿的飛檐,倘若沒有戲曲聲傳來,真讓人有天上人間之感!廟宇的燈宛如點在天空,半山腰住在窯洞里的人家也是戶戶亮燈,這些燈光離得那么近,卻又彌漫開來,為白云山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在漆黑的夜里,它讓人迷離恍惚,流連忘返。
我們趕在重陽節來到白云山,事先并不知道55年前毛澤東曾在白云觀中看過晉劇。來到真武大殿的戲樓前,趁著謝幕的空檔時間,張道長的兒子對我們說:“1947年的重陽節毛主席就在這個戲樓前看晉劇演出!”他還讓我摸摸刻著這段掌故的碑,那碑冰涼透骨。還是那戲樓讓人看著有物是人非之感。大幕拉開來,是一出花旦和和尚的戲,唱詞我聽不懂,不過從觀眾的哄笑聲中,從和尚的妝容上,我想肯定有戲謔和尚的成份。這也難怪,唱戲的在道觀里戲謔和尚,在佛寺里戲謔道士,大家彼此彼此,一場戲而已,不必較真。
白云山上那晚特別熱鬧,七里八鄉的人們扶老攜幼都趕到廟觀里來看戲。年紀大的老人們在前排坐下;兒女小的就架在父母 的脖頸上,站在老人的身后;頑劣的少年就在欄桿上、大殿前的石獅子、旗桿上猴著看戲;年輕姑娘媳婦和后生則是在人縫里亂插開來,看戲的同時也彼此如戲中人一樣眉目傳情,秋波頻送。
演戲的是佳縣晉劇團,老中青三代悉數登場,老的伴奏,中年人上場唱曲兒,最活躍的是年青人,翻版春節晚會的節目學得煞是好看。一個小姑娘被四五個小伙子扔來拋去,讓人心里懸念頭撞到戲樓的大梁可就糟了。不過不用多慮。活力四射的他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共同演繹著對藝術的民間認識。演出在腰鼓聲中達到高潮。窄小的戲臺上擠滿了青年男女,這個完全揮灑性靈的節目年輕人一個都不愿被落下,跳躍不起來,這群青年男女混雜在一起,卻依然敲擊出了鏗鏘整齊的韻律。臺下的人們引起了共鳴。年青人們和著鼓點,人在群里喊著“咚咚—咚咚鏘”的節奏,跺起了腳,拍起了手。那一刻,我知道,雖然看著晉劇,但陜北人就是陜北人,陜北人世代聽著戰斗的鼓號長大,即使在世俗之外的廟宇中,這種簡單鏗鏘的鼓聲仍然能夠喚醒陜北人骨子中的斗士精神。
與毛澤東的因緣,白云觀在文革中免遭浩劫,如今成為最大的明代古建筑群。
未等曲終人散,我來到了戲樓側邊的碧霞宮前空地坐下,黑黝黝的樹影隨風順著屋脊爬來爬去,路燈光給白色的墻壁染上了桔黃的色彩,屋檐的倒影映在墻壁上,如一排琴鍵延伸到夜幕里去了。空中掛著一輪弦月,清涼的月光撒在白云山上,影影綽綽的廟宇屋脊飛檐,如一只只欲飛的鳥在空中展翅前的瞬間定格。我走到向著黃河洞開的廟門口坐下,我想在這樣的月光下聽聽黃河的濤聲,可是沒有,黃河波瀾不驚地流過秦晉大峽谷滔滔東去,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戲樓里隱隱約約傳來的歌聲。
枯坐遍體生涼,我便呼喚朋友一同回去休息。叩開張道長的院門,張道長的屋里還亮著燈,我向他請教一個流傳已久的問題,毛澤東真的在東渡黃河前到白云觀抽簽問卦,占卜前途嗎?
張道長聽完我的提問笑了。盤腿坐在炕桌后的一位年輕人插話說:“毛主席抽了個上上簽,日出扶桑;劉子丹抽了個下下簽……”張道長擺擺手,打斷那人說:“毛主席來過白云山兩次,還在藏經閣看過萬歷皇帝欽賜的道藏,并說道家理論蘊含樸素的唯物主義。走時還囑咐佳縣黨組織保護好廟宇建筑。”
1947年重陽節,毛澤東雖然在轉戰陜北的困境中,但雅興不減。他由白云觀的住持陪同,坐在真武大殿前的庭院里看了一出晉劇。這場演出是專門為主席準備的。那年張道長僅僅18歲,他看到這個氣宇軒昂的偉人和自己的師父談笑風生,共同看戲。毛澤東的衛隊則清場不許閑雜人等靠近,張道長記憶深刻的是毛澤東衛隊中有幾個功夫了得,一躥就上了大殿兩側的廂房屋頂,虎視眈眈地凝視著山上山下。
建國后毛澤東似乎并未忘記和這些道士結下的友誼,1951年,中央訪問團專程來白云山慰問道眾,在白云觀的一處空墻上,中央訪問團的人給道士們專場放映了一場電影——《中華兒女》,棲居山野的道士們大開眼界:布上的人既會說話又會動,簡直是太神奇了!若干年后,這些事情張道長仍然是歷歷在目。不過他又強調說:“毛主席是否在真武大殿抽簽,我查閱了汪東興等人的回憶錄,未見提及,大概是民間對主席的崇拜而演繹出來的吧!托主席的福,文革中白云觀只是砸碎了塑像,焚毀了道藏,但這始建于宋代,主建于明代的建筑群卻完整的保存了下來,如今已是西北最大的明代古建筑群了。”
白云觀蒙漢共奉,緣于一場大瘟疫的蔓延,度人于水火,亦是道家“無為無不為”的體現。
白云山地處黃河之濱,隔河與山西相望,雖與內蒙古有一定的距離,可是蒙漢兩族人都把白云山奉為“神山”,蒙古族人甚至把“叩等身頭”的至高叩拜禮也帶到了白云山的敬奉中來。這是如何形成的呢?要明白個中原委,就得追述白云山的定名及白云觀的修建了。
白云山原來的名稱是嵯峨嶺,山如其名,嶺雖不甚雄奇,但它蜷曲騰挪,形如虬龍俯首東南飲于黃河。明代萬歷年間的玉風真人云游至此,一見此山便贊不絕口,他演周易得上離下坤之“晉”卦,是旭日東升普照大地之象。玉風真人便在如今的三清殿下造茅屋一間住下,決定在山上筑廟建觀,闡揚道教。
玉風真人住下沒多久,秦、晉、蒙三地交界處瘟疫蔓延,人畜死亡無數,玉風真人便廣施藥散,救護百姓,并且飛馬傳藥。玉風真人用一己之力將瘟疫扼住,一時間四方轟動,秦、晉、蒙各族人民對玉風真人感激不盡,他們稱玉風道長為“活神仙”、“真人”。
我將玉風真人的事向張明貴道長考證,張道長說玉風真人確有其人,真人李姓,道號玉風,他是白云觀的奠基人。除過為百姓治病之外,玉風真人還對蒙漢和解另有建樹。明軍與蒙軍常在榆林城外的黃河邊拉鋸作戰,經年戰斗,民不聊生,玉風真人拜訪榆林總兵張臣,說他愿撮合蒙漢雙方化干戈為玉帛,雙方只是互不了解,都不懂得尊重對方的習俗才引起戰事的。玉風真人把蒙方貴族和榆林總兵請到了一起,雙方談判達成了諒解,榆林邊塞榷市一開,一時詳和安定的局面讓蒙漢百姓皆大歡喜。
白云觀是一頂帽子定地盤,你信嗎?但萬歷皇帝欽命的皇家寺院卻是真的。
正史讀起來總是很累的,在與道教交往的十年中,我不太翻閱道家的經典以及學者的道家專著,只喜歡聽一些高道和隱仙口傳身授,我覺得那些口耳相傳的道教才是鮮活的、充滿生機的,“紫氣東來”、“和光同塵”、“大音希聲”等等的典故,都在一些喑啞的聲調中復活,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圣哲從云氤中走來。
在白云觀,我聽到了一個傳說,那個傳說用一種極富想象力的語言講來,當年玉風真人向榆林州官求地建廟,嵯峨嶺的山主牛登第說嶺上有300余坰地,真人隨便挑選。玉風真人說:“一草帽所蔭之地足矣!貧道即用草帽量定觀址了。”牛登第及佳州百姓怎會相信一草帽之地能修建廟宇?可是這玉風真人仰天大笑,將手中草帽向天空一擲,那草帽升至半空,宛如一朵白云,將嵯峨嶺統統罩住。山上山下圍觀的人眾齊聲喝采,倒頭便拜。廟址選定,以玉風真人為核心,牛登第山主為總領,榆林總兵張臣等人為協從,于是在嵯峨嶺上大興土木修建宮觀的工程開始了。
工程歷時兩三年。嵯峨嶺有玉風真人住持,數年間早已名馳秦、晉、蒙、甘等地,至道觀開光慶典時,各地數萬信士前來瞻仰。那日是陰歷四月八日,嵯峨嶺一改往日朔風野大的情景,嶺上云霧浮空,白云蒸騰,從此,嵯峨嶺改名白云山,新建道觀名為白云觀。從陰歷四月初一至四月初八的慶典,便成定例流傳至今,如今則形成了秦、晉、寧、蒙、甘等省區最大的古廟會之一。
民間傳說,多有荒誕不經之處,但白云觀的修建及玉風真人的行狀卻引起了明朝皇帝的重視,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萬歷皇帝朱翊鈞是個信奉道教的人,他于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特降恩旨,并賜御制《道藏》四千七百二十六卷。白云觀成為當時皇家宮觀,所藏《道藏》為明代僅有的七部《道藏》中的一部。為了保存這部《道藏》,白云山于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修建了藏經閣,將《道藏》陳列其間,閣前立碑一塊,將圣旨鐫刻其上,這塊圣旨碑至今仍在。可惜的是,白云觀的《道藏》在文革中焚毀,毛澤東大概是它最后的一位讀者。如今閣里藏的,是出版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一部《道藏》。
舍給廟里的孩子成了一名高道,一身的絕活卻不知該如何傳承下去?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當年玉風真人仙游后不知所終,但白云山的高道卻層出不窮。如今的當家道長張明貴也是一位高功。
張道長的身世頗有靈異,他的令尊張南軒先生是佳州的鴻儒,59歲時喜得愛子,可是這愛子卻被父親忍痛許給了白云觀,成了一名道士。
老年得子,加上幼子聰明伶俐,張南軒先生目之為“吾家之千里駒”,可是這孩子五歲時得了重病,醫藥不治。做母親的六神無主,便將孩子許給白云山當道士,終身侍奉真武大帝。可是孩子病好了,做母親的又后悔了。孩子長到12歲時,又是大病不起,母親無奈,只好含淚望著白云山的張元桐道長領走了孩子。從此,張南軒先生的愛子皈依道教,法號明貴。
有過童年的這些經歷,張道長在研究道家同時潛心研究醫學,在他一生的修持中,救治過多少病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但我與張道長的交談中,他很少談到自己,他說的較多的是白云觀的道教四絕:一是道教音樂,20世紀50年代白云觀的道士演奏的音樂曾參加陜西民樂匯演,得過集體二等獎,如今是知音寥若辰星;二是道教舞蹈,將道教頌經時的打擊鼓樂與舞蹈結合起來,一招一式均暗合頌經時的節律;三是道教焰火,白云山在廟會時曾是焰火的海洋,花樣繁多的焰火中蘊涵著道教內容;四是道教剪紙,道士們深受陜北文化浸潤,將剪紙納入道教,剪下“二龍戲珠”等道教內容,如今和陜北民間剪紙水乳交融。
張道長說到起興處,手敲炕桌,口誦音律,小小的窯洞里霎時充滿了宗教的喜悅和莊嚴。張道長對我說,他多想把這白云山的道教四絕傳承下去,可是卻沒有空間來實現。這里面蘊藏的,并非僅僅是宗教的內容,也應該是傳統文化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呀。
步行下山,360個陡峭的臺階讓我猶如從云端墜入人間
在張道長家睡了個好覺,醒來已是天色大白。清晨用白云山的泉水沐洗,指尖的水珠涼涼地滑落,大家簡直像失落珍珠般地惋惜。張道長早已散步歸來,他站在院外,沐浴在朝日的陽光里,陽光照在他的白發上,照在他長長的白須上,亮晶晶的反光讓周圍裸露的黃土熠熠生輝。
帶上甘洌的泉水,我們向張道長辭行,張道長拄杖揮手,彼此作別。車停在山上,可是我不愿坐車下山,我未徒步登山,如今要補上這一腳路程。邁著輕快的步子,我走出南天天門,坐在漢白玉的懸空拱橋上,我的腿有點軟了,我明白了這山為何叫嵯峨嶺,這石階路為何叫“神路”了。這些石階的坡度幾近九十度,完全是鑿在山崖上,而且是一落到底,兩側的鐵護欄早已被人磨得锃亮。抬眼看遠方的黃河,如一條綢帶臥在溝壑的陰影處。
但我還是邁出了腳步,我的白云山游歷就應該這樣結束,一如白云觀的現狀,從一個莊嚴的宗教宮觀降為一個為佳縣人造福的旅游勝地,一切都已從天上降到了人間。
我從陡直的臺階上走下來,仰頭看了看云端的宮觀,一切是那么高遠,我簡直無法觸及,昨日的遭際恍如夢里。我想起了佳縣人傳說是康熙皇帝在白云山下吟的一首小詞:
過荒莊,過荒莊,
誰家少女碾黃糧。
玉腕桿頭托,
金蓮步下忙。
汗流粉面花含露,
塵撲蛾眉柳帶霜。
輕笤掃,慢簸揚,
幾番停步整容妝。
應羨風流女,
福配田舍郎。
這種場景在白云山下至今仍然可以見到,不同的是女人邁動的不再是“三寸金蓮”罷了。有點白云蒼狗的味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