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山紀游

作為土生土長的山里人，對山是充滿感情的，心里總有一種強烈的誠摯的愿望，那就是象親近母親一樣地親近她們。但是由于工作所累，時間所限，不說那些遙遠的名山了，就連身邊許多的山我也未曾登臨，沒能親身感受她們的雄渾博大，體驗她們的神秘奇絕。

位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恩施市、利川市和咸豐縣三縣市交界之地的星斗山，就是一個魅力無窮的誘惑，讓我魂牽夢縈、心馳神往了好多年了。過去我只是從有關資料上了解到一些關于它的零星的情況。知道她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方圓近三千公頃，擁有大面積的原始森林和豐富的動植物資源，主峰海拔1751.2米，境內群峰競秀，溝壑縱橫，林木蔥郁，花草繁茂。這次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登星斗山，也算是對過去一直存留心間的一種遺憾的彌補吧。

本應是秋高氣爽、天高云淡的大好時節，卻偏偏趕上一個陰雨綿綿、云遮霧罩的天氣。但這并不能改變我們的決定，雨中登星斗山也許更有一番情趣呢。

吃過早餐，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山上濃霧彌漫，把整個星斗山打扮得象個羞羞答答的土家新娘，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保護區管理處的同志提出等天轉晴了再上山，這樣的天氣上山要被淋得透濕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爬上去也難得看到什么景致的。他們常年穿行在深山密林之中，對星斗山可謂了如指掌，這是經驗之談，不能不聽。可是有什么能抵擋得了星斗山的召引呢?既然已到山下，便沒有不上去的道理。

管理處譚主任為我們作了精心安排，并親自出馬當導游。我們按照護林人員的要求，換上解放鞋，穿上長統襪，扎緊褲腳，帶上雨傘，迎著霏霏細雨，朝著我的夢境出發了。

走一段下坡，過一條小溪，便開始逶迤而上。上山的小路其實只是掩映在雜草叢中的一道隱隱約約的痕跡，護林員在前面揮舞著鐮刀，一路砍刷著為我們開路，我們緊隨其后亦步亦趨，行進的速度是可想而知地慢了。倒是因為慢，正好使我們一路行進有了一路收獲。在沿路的草叢藤蔓之中，我們不時發現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成串的魔芋頭、紅紅的木瓜籽、桔紅色的苦瓜蔞果、毛茸茸的獼猴桃、橙黃色的酸莓、青中泛黑的野核桃、粉紅色的野棉花……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卉、野實山果。大家走一段山路，灑一路汗水，發一路感嘆。

走過一段舒緩的斜坡路，迎面是一面壁陡的巖坎，路就是從那道巖坎上鑿出的五寸左右寬窄的石級。護林員告訴我們，這里叫一步巖，上面還有二步巖、三步巖。爬上一步巖，道路更加險陡了。好在我是在山里長大的，小時候砍柴打豬草，沒少走這樣陡峭險峻的山路，憑著那時候練就的功夫，對付這樣的山路還不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沒走多遠，一路出發的隊伍就漸漸分化成了前后兩個陣營，當我們先行爬上一步巖，回頭招呼后面的同伴快跟上時，竟然有人要我們不等了，他在后面慢慢來。我知道這其實就是打退堂鼓，要跟他再見面恐怕只有等到下山以后了。

路越來越陡，雨越來越大。有人建議是不是回去算了?經過討論，堅持要上的意見占了上風。瑰奇之景常在險遠之處。我們知道，在這個時候，稍有猶豫就會前功盡棄，堅持一下也許就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地。成功與失敗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啊。

一行人繼續前行。渴了，喝幾口山泉水；累了，停下來喘口氣。就這樣，我們爬過二步巖，又征服了三步巖。終于，護林員告訴我們，已穿過了保護區的緩沖帶，前面就是核心區了。

我抬頭朝山上望去，眼前果然已是粗大茂密的樹木。再往上爬，林下開始出現厚厚的青苔，粗大的樹梢上纏滿了縱橫交錯的藤蔓。這正是原始森林的重要特征。密林間滴水嗒嗒，雨聲瀝瀝；溪溝里泉水淙淙，綠草茵茵。我們來到一條潺潺奔流的溪溝旁，找個地方坐下來稍作休整，采下大片的樹葉，折成一個小勺舀水喝。喝一捧清亮亮的山泉水，精神便又得到很大恢復。

護林員問我們還上不上，前面沒路了。

我們自然是不甘心就此止步的，堅持要深入進去，親眼看看現在已難得一見的原始森林。

一路走，譚主任喘著粗氣介紹說，星斗山生物種類繁多，在第四紀冰川時期受冰川影響很小，許多古老稀有的植物被保存下來。其中國家一級保護樹種有珙桐、禿杉、水杉3種，二級保護樹種有銀杏、香果樹、銀鵲樹、水青等9種，三級保護的有黃杉、厚樸等20種，并不時指點著給我們詳細介紹。原來許多樹種，甚至是很名貴的樹種，我都是非常熟悉的，只是不知道它們的珍貴。聽譚主任這一介紹，讓我感到愧悔交加，因為小時候砍柴砍的就是它們啦!

我從譚主任的介紹中得知，不少樹種都是以地名命名的，比如閩楠，比如巴東木蓮。我問譚主任，閩楠我們這里也很多，可為什么不叫鄂楠或恩施楠呢?譚主任解釋說，因為最先是在福建發現了。對此我卻有些不以為然，我們這里好多山上都有這種樹，何以見得就是最先在福建發現的呢?譚主任說，因為山上的樹太多了，不知哪些是已命名的，哪些是沒命名的，植物學家最先在福建發現這種樹是沒有命名的，便命名為閩楠了。這個解釋讓我若有所失，我們這里同樣有很多的樹木，歷來享有“華中藥庫”、“鄂西林海”的美譽，卻讓別人在命名上搶了先，真是有些冤枉。

細雨飄飄灑灑，如縷不絕，大霧牛奶一樣地把整個星斗山弄得霧朦朦水淋淋的。我們在密林深處擇路而行，傘是打不成了，就干脆收了傘，騰出手來攀樹揪草，借力上行。水滴從頭上發間直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霧還是汗，不知不覺間，我們一個個都被濃重的細雨山夙浸染得濕漉漉的了。我提著相機，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機身被雨水淋濕了，鏡頭上也罩了一層厚厚的霧氣，根本沒法正常操作，好多難得一見的景致不能攝入我的相機里去，急得我直叫遺憾。上山之前，以為我的誠意會感動上蒼，等我們爬到山頂的時候，上天也許會網開一面，云開霧散，讓我們能夠切身體驗一下“一覽眾山小”的豪邁，給我一個攝下眾山群峰的機會，可是最終未能如愿。看來有時候良好的愿望并不一定就能換來良好的結局哦。

既然不能用相機記錄一路的良景美致，便只好多用心去感受和記憶了。我們在樹林草叢間艱難行進，沿途不時有人發出驚嘆——高大的珙桐群落枝交葉擁，密密的杜鵑林古樸蒼勁，林下是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軟軟的，落葉間不時露出幾塊綠油油的青苔，好象是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而特意鋪設的一塊塊綠色地毯。在密林深處鉆來鉆去，只能看清周圍十幾米遠近的情景，這里那里不時傳來一聲聲鳥叫，卻看不到是什么鳥在歌唱，弄不清叫聲具體從什么地方傳來，只能體驗到一種霧漫山更高、鳥鳴林逾靜的況味。開始是讓人感到有些遺憾的，但轉而一想也沒什么，有時候，對有些東西，未必都要看得清楚明了，看不清便可任憑我們的思想插上想象的翅膀，想象那遠山近嶺，要多氣勢有多氣勢；想象那鳥，要多美麗有多美麗!

又爬了一段，我們來到一片大樹密林之中。有人招呼大家休息一下。休息的時候，我問開路的護林員：“上面還有原始森林嗎?”

“有，當然有。”護林員回答說，“我們今天爬的只是整個星斗山的一個山峰，星斗山還寬得很呢!”

還上不上?大家趁著休息的間隙，再次討論這個問題。有人主張上，有人主張撤。考慮到當天還要趕到咸豐縣城去，時間不宜搞得太晚，便只好意猶未盡地打道下山了。據護林員說，今天我們到達的高度，已是過去很少有人到達的了。這多少也讓人感到幾許安慰，畢竟創下了一個新的高度啊。這時我想到那個敗倒在一步巖下的同伴，真為他感到遺憾。

下山的路上，忽然有人大聲叫道：“哦，好多包谷菌啊!”

我循聲望去，看到樹林下一片落葉里，羅列著一簇簇黃色的菌子。護林員說這種菌子味道很鮮美。于是決定采下來帶下山去，等會兒讓大家美餐一頓。可是由于缺乏經驗，上山時沒作這方面的準備，僅有的一個小膠紙袋，又已裝滿了別的“雜牌菌”。猶豫間，有人提議，把先前沿路揀拾的那些菌子丟了，膠紙袋用來裝這些更好的包谷菌。大家一齊動手，不一會兒，便揀了滿滿一袋。望著這意外的收獲，我想，人們為了自己更加理想的目標，總是在不斷地放棄，不斷地選擇呵。

上山時沒覺得，在雨中霧里只顧了氣喘吁吁地趕路，以為上山是最累人的。現在才發現，下山也不容易。雨天路滑難行，有人一不留神，腳下踩在一蓬細細的瓷竹蔸上，以為可以借以站穩腳根，卻不料竹根過于軟弱，在這突如其來的重負之下翻了蔸，倒下的竹桿兒反而助長了腳步的下滑，使人一下滑下了路坎。有人連忙上前將滑倒者拉了上來。有些東西，看上去以為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幫助自己，結果卻是適得其反。喘口氣，我們繼續前行。可有人沒走幾步，腳下一滑，便重重地摔倒在地。鞋底上糊了一層泥巴，潮濕的石板上又結了一層薄薄的苔蘚，踩上去十分溜滑。在同一條路上，因為天氣條件不同，鞋子狀況差異，甚至出腳的方向和姿勢有別，都會導致不同的結果。如果老是憑著一成不變的習慣辦事，結果就難免會摔跤。有人風趣地說，下山是要橫行的。一經詳細解釋，才知道是指腳要橫著，而不能直著朝前，那樣容易打滑。一試，果然靈驗。真是生活事事有老師、留心處處皆學問啊!

我們小心翼翼地邁動著腳步，繼續朝山下走去。聽帶路的人介紹，上星斗山的路有好幾條，三縣市交界處有個林場，從那邊上去，可以到達星斗的主峰，那里有更大規模的原始森林，還能夠看到星斗山的全貌。我想象著，要是從那邊上山，看到的該是一幅什么樣的景象呢?該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呢?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天氣，看到的景致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 看來這一趟只能是留著一份遺憾了。

我想，也好，留一份遺憾，便多一份掛念；存一份神秘，便多一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