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兒子無聲的抗議

舒　珉

“盼著孩子長大，可長大了又不聽話，還不如不長大的好！”

“為什么孩子一上了初中，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脾氣特別大，對家長簡直就像對敵人。”

這是不少初中生家長的共識。我有一個正上初三的孩子，在他上初二時，我險些也成為孩子的敵人。因為在孩子進入青春初期的“消極反抗期”時，在和孩子溝通的問題上，我有刻骨銘心的教訓。

在外人眼里，兒子是一個聽話、懂事、讓家長省心的孩子，事實也如此。他從小學學前班開始便擔任班長，上小學后，第一批加入少先隊員，從三年級開始，他的作文便頻頻在本地的報紙上露臉，到四年級時便擔任了學校紅領巾廣播站站長的“要職”。別小看了這個站長，他要負責紅領巾廣播站的組稿、編輯、以及具體的播音工作。學校組織的演講、講故事比賽等活動，他也常常獲得第一名的殊榮；他還和其他同學一道赴省城參加迎香港回歸知識競賽；他還被本市的廣播電臺聘為少兒節目的業余主持人。由于兒子出色的表現，在他上小學五年級時，便被推薦為我省“十佳少先隊員”。

兒子這樣的驕人成績，讓我們的同事、朋友、親戚都很羨慕，學校的老師也說我們培養了一個好兒子。每有客人來訪，我和他爸爸也樂于將他刊登在報紙上的文章、在省里領獎時和重要領導的合影及燙金的大紅證書，搬出來讓客人看。我們只有一個心愿，就是讓孩子繼續保持上進的勢頭。

上了初中后，兒子的功課相對緊張一些。由于報社的編輯知道他的文章寫得好，還是經常向我們約稿。我很珍惜這個機會，每次都替兒子答應下來。為了不失信于編輯，兒子放學后，我就向他布置文章，要求他在一定的時間內完稿。初一時，兒子還能爽快地答應。盡管他很累，有時也有點不情愿。但到初二時，我們發現，兒子開始不聽話了。一開始，他也答應，但遲遲不愿動筆，以后索性根本不答應。兒子多次對我們說：“你們怎么不事先問一下我，就答應了編輯呢？”

我想，我是你媽媽，難道就沒有這個權利替你答應嗎？因為怕失信于編輯，我就一次次地催兒子，中午他剛到家里我就提醒他寫文章的事，晚上坐在飯桌上我又催，臨睡覺時還不忘再重復一句。為了讓他經常練筆，提高寫作水平，我們將一個嶄新的日記本交到他的手里，讓他從這天起，每晚堅持記日記。

第二天早晨，在他的寫字臺上我們見到了那本依然是空白的日記本，但在日記的扉頁上，兒子卻用大字寫了如下一句話：“寫日記是休息，不是負擔，想寫就寫，不寫就算———寫在日記前面的話”，并打了醒目的著重號。那一個個的圓點，就像兒子大睜著的反抗的眼睛。他爸爸苦笑著說：“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我們發出無聲的抗議啊！”

更與我高度的期望值相反的是，兒子索性不再提筆了。這對我來說，簡直是難以容忍。于是，在一個周末的早晨，在我讓他寫稿，而他又沉默不理時，我狠狠地說道：“你還是十佳少先隊員呢，你看，你現在還像十佳少先隊員嗎？”

我沒有想到，就是這句常掛在我嘴邊的話刺傷了孩子的心。中午，當我們剛一進門，孩子的奶奶便把我叫到陽臺上，指著一堆灰燼告訴我：“今天可不得了，你們剛走，他就把他那滿滿兩盒子的東西全點火燒了，我怎么也阻攔不住。”他奶奶說著，眼里還噙著淚花。

我仔細一看，灰燼中有那沒有完全燒透的“十佳少先隊員”證書、被我們放大成24寸的他和省里領導在一起的合影、他從小學到初中所有的獲獎證書、獎狀和幾大本厚厚的文稿剪貼簿。當時氣得我頭一下子暈了。孩子的這一舉動太讓我吃驚了。這不僅是他的心血，也是我們當父母的心血啊！這些年來，我們鼓勵他寫作，支持他參加各種活動，細心地為他剪貼發表的文章，精心地收藏他的各種獲獎證書，專門為他建立了裝滿各種榮譽的成長檔案盒。沒想到，多年的心血被孩子一把火燒個精光。在我們心中，這些東西可是價值連城啊！

我幾乎是哭著問兒子：“為什么要這樣做？你不知道這比燒錢還讓我心疼嗎？”他奶奶告訴我，兒子在燒這些東西時，也一直在流眼淚，但他保留了他的小學畢業證書。

這件事太傷我的心了，好幾天，我都沒有和他講話。丈夫勸我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應該和他好好談談。于是，在一個全家人都心情較好的星期天，我們圍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地和孩子談這件事情。

當我們問兒子，為什么獨獨保留小學畢業證書時，兒子說：“那些榮譽證書、獲獎照片、剪貼本，對我來說都沒有價值，惟有小學畢業證書，它可以證明我完成了小學五年教育，獲得了小學畢業的學歷。”孩子還說，“媽媽，您不要認為自己喜歡干的事情別人一定喜歡，您喜歡寫作，我不一定喜歡。您是您，我是我，可您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我的頭上呢？”

聽了孩子的話，我和他爸爸面面相覷。

這件事使我不得不坐下來冷靜地考慮怎樣與孩子相處、怎樣教育孩子的問題。過去，我們一直考慮的是怎樣讓孩子完美，怎樣讓他出人頭地，怎樣讓他在成功的基礎上獲得更大的成功。我們習慣于孩子對我們的服從，我們希望把孩子塑造成我們所期待的更高的目標，我們更沉溺于孩子成功后的鮮花和掌聲。我們惟獨忽視的是孩子的感受。

這以后，報社的編輯再通過我向兒子約稿，我再也不會像過去一樣一口答應下來，而是回答等征求了孩子的意見再說。我們也不再讓兒子在“十佳少先隊員”的光環之中生活。平常人的心態使我們保持著平常的舉動，孩子也在這寬松而又民主的家庭環境中自然成長，取得了他有能力取得的成績。

我覺得，大人應該理解剛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因為我們是大人；而青春期的孩子未必能理解大人，因為他們畢竟是孩子。進入青春期的孩子不僅是我們的孩子，更是開始有獨立意識的人，是發展中的人，是逐漸走向獨立的人。如果我們的家長有這樣的胸懷的話，那么，在這個時期，我們和孩子之間就會少一些誤解，多一些寬容；少一些磨擦，多一些溝通；少一些埋怨，多一些尊重，我們就能成為孩子的朋友而不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