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國鼎
大學畢業后,只做了半個月報社校對,人美便做上了頭版編輯。
侯石快退休了,滿頭白發,額頭充斥皺紋。只因沒培養出他滿意的接班人,只好繼續任社長兼主編,連軸轉,忙得不亦樂乎——不過他樂意。噢,你說他沒培養過接班人?那倒也不是。他前后有三個徒弟,都是以寫雜文為強項,都得過中央級大獎。用他的話來說,“個個聰明過人,只是氣性太傲”。這不,都跳了槽。跳槽的三位分別在A、B、C三個兄弟地市當市報主編。這按理說是侯石的榮耀,但他卻偏偏不認賬。每當有人夸起這三位,他總是說:“好個屁,太傲。連個喉舌都做不好,就想做完人。我看呀,早晚得出紕漏?!?/p>
現在,侯石想想自己年紀大了,再也耗不起了,知天命的他發誓:一定得在退休前培養出讓各方面滿意、超過前面提到的那三位的主編。為此,他循循善誘地對人美說:“我們的小報雖說沒以黨和人民的名義命名,但卻是黨和人民的喉舌。喉舌,你懂嗎?”
侯石說這番話時,挨得人美很近,那個“嗎”字又拖得很長‘她看到他的喉結在動,甚至還看到了他洞開的嘴里那紅兮兮的舌頭以及被煙葉熏得蠟黃的牙垢。
“懂?!彼饝?/p>
她的答應使侯石頗為滿意。那三位徒兒就不同了,遇到侯石這種教導時,他們在答應的同時往往還要加些詞,什么“但新聞必須真實,不能以個別領導的好惡來取舍”、“報紙要為人民說話”、“要旗幟鮮明地堅持真理”等等等等。什么玩意兒?!他們的言語總是讓侯石在心里覺得不快。
聽話懂事的人美很快得到侯石的賞識。他要培養她,讓她成為接班人,成為主編。各市市報主編聯誼會議,他也拉上她一塊兒去了。人家問起,他便說她是副主編。
她想解釋說自己不是副主編,是侯石老師拉她一起來的,但沒等她說出口,侯石便阻止了她?!白鑫南茸鋈?,做人在文外”,事后他這樣告訴她。他在說這話時有些神秘兮兮,有些高深莫測。
“嗯?!彼饝?。
會議在A市舉行。會議結束,酒足飯飽,最后來到A報會議室。剛坐定,忽有人報:市長、書記來了。話音剛落,這兩人已怒發沖冠地闖了進來,指著侯石的老徒弟、A報主編就是一頓數落:“為什么轉發這篇文章?通過誰?!”沒等解釋,兩人轉身憤憤走了。一打聽,原來是報紙轉載了本市一位“能人”受賄被判刑的事兒。市報從沒發過有關這個人的文章,這次是轉載中央某大報的。“我想這事快一年了,又是中央大報……”主編嘟嘟嚷嚷,心中十分不快。大伙勸他“算了,算了當然,邊勸也就邊開溜了。
“我早就說過要出紕漏,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吃啥飯,當啥心。人家出了錢辦報,總不見得叫你在報上罵自己?!被丶彝局?,侯石說。
“嗯。”人美仍然只是答應,不多一語。
一次會議,幾頓吃喝,人美認識了不少人,知道了不少故事。
·
B市有個油田。全市的企事業都和油田息息相關。那次油田因故停產,侯石徒弟當主編的B報發了這個消息。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副市長、油田總指揮打電話來興師問罪。主編檢討,發稿編輯停職反省——這樣的結果才使這位副市長消了氣。誰知發稿編輯也是一條硬漢,當下就遞上了辭職報告去廣東了?!泄菤?”主編也撕毀險討,和他—缺走了。
C市報紙把新調來的書記名字搞錯了,這人叫寇云峰,被他們寫成了冠云峰——當然不是通欄大標題,只是在文章里,三次提及處只錯了一次。“我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書記指指錯了的名字,敲敲桌子。宣傳部長說,這是原則問題,我立馬處理。
“早晚得出紕漏,早晚得出紕漏,我早就說過了!”侯石也知道了這一切,嘮叨著,不知是顯示自己的先見之明,還是為他的三個徒弟惋惜。
人美還是機械地“嗯”了一聲。
一年后的某天,侯石把人美叫來辦公室。
“祝賀你,組織上提你當副主編了?!比嗣酪贿M門,侯石就熱情地握住她纖細的手。
“祝賀倒不需要,重要的還是不吝賜教?!比嗣揽傆X得侯石沒把最主要的經驗教給她。
侯石不吭氣,從抽屜里掏出兩張紙片,“自己看去吧?!?/p>
人美拿到手上一看,原來一張紙片上赫然寫著本市四套班子的名字以及本市與四套班子成員交往密切的商界、企業界、私營企業老板的名字,另一張紙片上則赫然寫著省里四套班子的名字。他的蠅頭小楷端端正正、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