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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示(小說)

2003-04-29 09:58:39陳希我
天涯 2003年6期

1

他們來時我剛丟了工作。我又丟工作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總丟工作,莫名其妙就丟。我干得好好的,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踏踏實實,盡職盡責。唯有一次,老板叫擦遙感玻璃門,我擦擦擦,以為擦好了,結果老板在門前一踏,門一開,玻璃上卻現出了污跡來,結果就丟了工作。這次又叫擦玻璃門,我就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擦好,還自己先上去一踏,門咣地一開,亮如平湖。可還是丟了工作。

“不是你不好。”老板說。

不是我不好。跟玻璃門沒關系。世界像個大彩場,中不中彩,他媽天知道!我就回家倒頭睡覺。我一覺睡到天大亮,被咚咚敲門聲敲醒。我其實是被我媽敲門聲給驚醒的。我還跟我爹我媽一塊住,或者說,我還住在他們家里。糟糕的就是我還住在他們家里。他們一見我沒起來,就馬上反應,我又丟工作了!

就慌。“起床來!起床來!”我爹就憋過去一樣地狠咳。好像我已經死在了床上,起床才表示我活著,好像我一起床就有希望起來,就會有工作。中獎率越來越低,可越低,人們中獎欲卻越強。“瞧著三十到眼前了,你怎么辦!”

其實我才二十五歲,他們急,就危言聳聽。

“好了,好了,我去偷,去搶。”

我應。他們就不吭氣了。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其實他們都是規矩人,一輩子無產階級。過去在學校念政治,無產階級就是工人階級,我總覺得我爹我媽不像,其實這才叫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最規矩,窮得沒飯吃了,也不會去搶,倒是那些去搶的并沒有到沒飯吃的程度。他們的規矩也遺傳給了我,我從來就不是壞人,對壞人壞事,我最大膽的舉動就是在一旁笑。所以在學校時我總是給人猥瑣的印象,到畢業,大家三三兩兩拍照留念的拍照留念,開派對的開派對,寫贈言共勉的寫贈言共勉,就是沒一個跟我共勉。我懶懶搔著襠下癢癢爬起來,這時,他們來了。

一陣馬達聲,一隊摩托,全副武裝,轟隆隆,轟隆隆,就到我跟前。幾個鄰居老頭老太嚇得直捫胸口。我這貧民窟幾乎沒有過馬達聲。來人擰著眉頭歪歪脖子脫帽盔,甩著頭發,原來都是我中學同學。畢業后,他們都像小鳥撲撲高飛了,只有我飛不了,還住老地方,沒本事。他媽的他們怎么都那么有本事?個個摩托。送我一輛,我牌都報不起。

“靠工資,還不他媽餓——死!”他們說。他們是來約我同學會。同學會,就是有本事同學向沒本事同學炫耀的會。

“我沒空……”我說。我差點要說:我要上班。

“時間你定!”可是他們說。

“我這么偉大呀?”我說。

“不是你偉大,是她。”

她?

她是我的前桌,老向我借橡皮擦,一轉過身來就借,一轉過身來就借。我就專門買一塊有香味的橡皮擦吸引她。其實她長得并不出眾,很瘦,可是手臂很白很長,每次來借,總要胳膊肘大屈,折得像板夾一樣。我就天天思念這板夾,把香橡皮擦放在板夾夠得著的地方。可是有一次,我們都被老師叫了起來,全班大笑。

“人家現在要嫁個大款了!”他們說。

我心一個咯噔。

“那大款,還開著‘凌志呢!‘凌志IS200。聽說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一個說。

“不是,是做期貨!”又一個說。

“不對不對,你們都不對!是‘保利下面一個角色!”

他們就在我面前大爭了起來。好像誰都非常懂,誰都有一雙干探眼。我們這時代,好像誰都有一雙窺視財富的干探眼。可是誰又不能探得絕對明白,誰也不能說服誰。反正是有錢。有錢得不明不白更顯得有錢!他有錢得不明不白,就好像我丟工作不明不白一樣。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他媽的她居然拋棄你!結婚也不跟你商量,”一個說。我倒是沒想到要她結婚跟我商量。“還不如我那個她!”

他那個她?她,就是班花。原來他跟班花還有一腿?大家就也跟著大講了起來,自己跟哪個女生曾經看過一場電影,自己跟哪個女生曾摟摟抱抱過,自己跟哪個女同學曾海誓山盟要一起自殺……原來他們都有浪漫經歷!我就失落了起來。其實我跟她并沒什么事,不過是橡皮擦,可現在我忽然覺得我們間曾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情仇,我被她拋棄了。我真想去找她,扇她耳光,問她是不是嫌我沒本事沒“凌志”了?可我越想問她,卻越不愿去。

“‘凌志也有去。”大家說。

他也去?我就更不去了。

“哎呀你這鳥人怎還這么窩囊!我們都替你抱不平呢!去,我們替你開涮開涮那‘凌志!” 我還是不去。

“你小子,該不是怕他‘凌志了吧?”大家說。

“我怕什么呀?笑話!笑……”我辯,“我他媽……”唉!我他媽怕什么呀?事業沒一點,愛情沒一撇,飯都沒吃了,我他媽的還怕被“凌志”軋死?去就去!

2

我沒料到她變得這么漂亮。女孩子他媽的總是說漂亮就漂亮。她漂亮得像一盞彩燈,這燈吊在我眼皮上,我睜眼不是,不睜眼也不是。她的背后就是那輛“凌志IS200”,大得像座山,讓所有摩托全成了山腳下的草。他就站在山旁邊,可他卻非常矮。他矮矮的鏗鏗掂著車鑰匙,好像耍著彈子球。“他媽的這么矮,能開車?腳都踩不著離合器!”“怎么不能開?下面墊唄,都是這樣的……”大家惡毒大笑起來。

可他們好像全沒聽見。她還舉起手臂(那又長又白的手臂)招大家來照相。她他媽的像班長一樣。大家就全都不照。不但不照,還反要他們照,把他們兩個推在一起,要他們挎肩、摟腰,還要臉貼一起,不然就不夠親熱了。

“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不料他卻說,“床上親熱的,外面就不要親熱,床上不親熱的,外面才親熱呢。”

倒把大家噎得對不上來。她就頓著腳去追他。他就逃。大家眼睛吧嗒吧嗒反而看都不敢看了。什么叫大款?這就叫大款!什么都不在乎。大家不甘心。喝酒時就又要去灌他。可他們誰也不去,來推我。我當然不干。他們就聯合把我拱出去。我拼命抗拒。不料他卻自己端了酒杯過來了。

“哎哎,不要欺負老實人嘛!”他說。

“他老實人?”大家叫,哈哈大笑起來。

我朝大家瞪眼。可他們不管,還在笑。我忽然害怕他聽明白了。我這才后悔自己不該來。大家都可以來,就我不該來,我一來,就掉進了陷阱。可不料他卻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像只青蛙,胖乎乎手臂屈在胸前,好像在摸胸脯。我才輕松下來。

“這世界就是老實人最會偷油吃!”可大家還在說。

“他偷油吃?”他說,戳著我。他那樣子好像秉公無私的黑臉包公。大家就又大笑。他忽然不笑了,給我斟酒。滿滿斟上一杯酒。“偷不偷,我有辦法檢驗。”他說,一舉自己的杯,先喝下去,杯底對著我。大家就起哄要我喝。我沒法,只好喝了。喝干!喝干!他們又叫。我就喝干。

“好!”他說,“喝酒偷的人平時偷,喝酒不偷的人,平時也不偷!他不偷!”

大家嘩啦大笑起來,瞧著他,瞧著還蒙在鼓里的大王八。我倒有些感激起他來了,他墩實實的,還真有大人物相。他不笑。他新開一瓶酒,居然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來,咱們喝!”他說。

他就跟我喝,不管大家吵吵嚷嚷。他甚至把她也晾在了一邊。我瞧見她在無聊地啃著小碟里的葵花籽。她不知什么時候臉已經繃得繃布一樣緊了。突然,她站起,沖了過來,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酒杯。“你喝醉了,怎么開車回去!”

她說。

“怕什么?”他應,“大不了撞死在電線桿上!”

他的回答讓大家喝彩起來。這是真的喝彩。我瞧見她臉一陣紅一陣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你死了誰心疼,我心疼車!”她說。

“車?”他又應,“還不就是幾十萬元?零頭!”

哇!大家叫,“真有錢哇!”

“你他媽哪來這么多錢?”一個忽然問。

“偷的,搶的。”他說。

大家一愣。簡直沒料到他會這么說。大家又笑了起來。

“你走到大街上去,看到人家身上錢包沒有?一伸手,就是你的了。你看到滿店鋪的珠寶沒有?你拿一把刀,一個編織袋,沖進去,往袋子里統統一裝,就全是你的了。”他又說。

“好哈喲!”大家叫。

3

假如他當時一本正經談起生意經,一定會被大家掐死。他這么哈,倒讓大家有點喜歡上他來了。我也有點喜歡上了他。后來我還讓他用“凌志”把我送回了家。可我沒料到,三天后他居然自己跑到我家來了。還是開著“凌志”,仍然鏗鏗掂著車鑰匙,引來好多人圍觀,探頭探腦。他卻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我家地板地上。我家破破爛爛,平行四邊形外加輔助線,地板翹起來會打屁股,他卻坐在這樣地板上。他說,要跟我喝酒。

我想不出他為什么要跟我喝酒。他從衣袋里掏出一瓶“人頭馬”,又掏出了下酒菜,鴨腿、鴨翅膀,還有一包沾汁。他開著“凌志”,居然把下酒菜連同沾汁揣在衣袋里,叫人覺得滑稽。我們就笑著喝了起來。

“我是偷跑出來的,”喝著,他突然說,“險些跑不成了。”他還鬼頭鬼腦瞅了瞅門縫。我家的門盡是縫,門縫閃著賊光。我這才發現,少了一個她。沒有了她,就好像我們之間就好像少了什么。

“女人總是這樣,整天管著你,嘮嘮叨叨,又是喝酒不好呀,酒精中毒呀,又是肝硬化呀,煩死啦!”他又說。

我忽然悲傷起來。看來她挺賢惠的。在中學時我怎么一點也沒看出她會賢惠?女人總是女人,到頭來自動會賢惠,就好像生了孩子自動就會有奶一樣。可是這賢惠卻不是對我。我站起來。“你好啊,她愛你嘛!”我酸酸說。

“這倒是真的。”他說,“你知道,她要我時,總是胳膊從我的胳肢窩下面穿過來,反扳住我的肩,像板夾一樣。”

我一跳。呵呵笑了起來。他在我面前糟賤她,我感到滿足。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我說,“誰叫你有錢啊!”

“什么錢!偷的,搶的。”

他說。又來了!我哈哈一笑。

“真的!”可他說,“你不相信?”他居然說了下去:“不過,干這行,說沒竅門也沒竅門,說有嘛,竅門也大著呢!就說踩點,干這行當最關鍵的是踩點,踩對了,成功一半,踩不對,你只能對他哭!”

他還真能吹!這就是他找我喝酒的原因吧?有人喜歡吹,不吹就要死,喜歡把自己聰明建立在別人愚笨之上,喜歡看你一驚一乍。可我忽然發覺他也并不在意我的表情。他只顧自己說下去,神情一本正經。“那些老頭老太太,一般沒什么貓膩;那些家庭婦女模樣的,也不會有什么大貓膩,她們身上只有買菜的錢;那些小女孩家嘛,只有魚腥,碰了她們,弄不好,還得被抓進去,還不如偷個家庭婦女錢包去嫖劃得來……”

我哧地笑起來。看來他對這還真有點研究。

“最有貓膩的就是銀行。”他說。

我嚇了一跳。“銀行?可是戒備森嚴呢!”他輕蔑地戳戳我。“這你就不懂了!戒備嚴,正是因為它虛!你別看連柜臺都鋼化玻璃封得嚴嚴的,取錢都要拿手指頭摳,可總有出頭的時候。一個小鐵匣子,里面全是鈔票,壓得實實的,壓縮餅干一樣……喂!”

他突然拍了我一下。我猛地一醒,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已經發了癡。我慌忙掩飾,戳著他叫了起來:“你搶銀行!你搶銀行!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他霍地站了起來,躥到門口,神情慌張。他警惕地聽著門外動靜。我這才覺出自己過火了。他好像被逼到絕路的罪犯,酒瓶捏在他手上,好像要被捏碎了。

“你,要告發?”他說。

“告發?”我慌忙辯,“我為什么要告發?哈!哈……又不是搶我家!”

“我家有什么好搶的?我告發,他媽的我能得多少賞金?”我語無倫次地辯解了起來。我竭力把自己說得卑劣,越卑劣,越心安。我簡直要向他剖開我的心。

我甚至作賤起自己來了。“我算什么?連女朋友都沒有,你有女朋友,她會愛你,她會愛我嗎?”

他終于重新坐了下來。

“過兩天,又要有個行動。”沉默了許久,他又說。

4

我忽然對這事好奇起來。我變得關心起新聞來了。我本來從不看新聞節目,本市的更不看。新聞全是假,越是近,越顯得假。可我忽然變得關心起新聞來了,一聽電視上本市新聞節目的片頭曲,就會跳起來。可我又不敢在家里看,我甚至不敢在熟悉的地方看。我就跑得遠遠的,到離我家幾條街的一家小賣店,那里有一臺黑白電視,店前總是圍滿了民工。我就躲在他們中間偷偷看。我希望看到搶銀行案件報道。

可是沒有。一連幾天都沒有。

我這才發覺自己可笑了,居然相信了他這樣人的話。他那么哈。我他媽的簡直愚蠢得可以。這樣的人,我再也不理他了!

可一星期后,他又來了。仍然開著“凌志”,仍然鏗鏗掂著車鑰匙。而且還帶上了她。一見她,我就更覺屈辱起來。我忽然覺得他就是帶她來看我的愚蠢的,我竟相信了他!我對他們的笑容充滿了警惕。

可是她卻沒有笑容。她陰著臉問我,他那天是不是跟我一起談生意了?

什么?談生意!我叫。突然瞧見他在朝我使眼色,打暗號。“是。”我答。

也不知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答,跟他合著撒謊,也許是那暗號太詭秘了,有非常強的吸引力,我從沒遇到。

他咯咯笑了起來,像被硌了胳肢窩一樣。

“你也騙我!”她說,“你們,狼狽為奸!”我忽然很愿意當狼或者狽。

“談生意也不行!”她又耍賴地叫了起來,“反正不許離開我!”

“不做生意,怎么賺錢?”他說,顯得理直氣壯。他說“做生意”,讓我想起他說的“偷”和“搶”來,饒有趣味,不禁暗笑。可他卻好像很認真。他居然認真了起來,讓我吃驚。“沒有錢,你吃什么?穿什么?還有什么屁車開?還結什么屁婚!”他越說越激動,好像受了極大刺激,好像就要發瘋。我覺得他非常可憐。我忽然伸手去撫摸他的背,調解起來。我居然當起了調解人,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可他被我撫摸,卻好像被我慫恿了,越加耍潑了。“你們女的懂什么?就知道吃、穿、花!我也最好這樣,當個女的,天天讓人陪,什么也不要管!誰叫我是男的?誰叫我是男的!”

他噔噔噔就往外走。我猛地心頭一緊,跟了出去。我意識到他要去死,要去自殺。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要去自殺。我趕上他,抓住他的胳膊。他掙脫著。我死死抓著。“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他訴說。我理解地點著頭。我忽然也覺得自己作為男人的悲苦,要去自殺的不只他,還有我。

“你不知道,上星期一筆大生意,就是被她岔掉了!”他突然說。

我嚇了一跳。難道就是他所說的搶銀行的“生意”?“真的!”我叫。

她出來了。我怨恨地瞪著她,好像她岔掉的不只是他的生意,也有我的生意。車發動時,我忽然從車窗探進頭去。“那生意……現在怎么辦?”我問。

他一抬頭。“只能下星期再……”

我眼尾瞥見她莫明其妙地瞅著我。我穩穩收出頭來,沒理睬她。我捏了捏他的肩:“小心點!”

5

果然,有了搶銀行案件——一家儲蓄所,通向柜臺內的鐵門大開,攝像機鏡頭猛撞進去,里面一片狼藉,椅子倒翻在地,幾條粗礪的磨痕從內而外,拖出來,地上丟著幾張紙……大家全睜大眼睛,看著。那家小賣店前黑壓壓擠滿了人,鴉雀無聲。

【播音員】……建設銀行橋西分行

增強防范意識,加強安全管理,取得了顯著成效……

我簡直不能相信!我馬上跑到那家儲蓄所。那儲蓄所正常營業著,柜臺內,營業員面色平靜。沒有人。地上一張紙片也沒有,干干凈凈。可干凈得叫人不自然,白得像剛粉刷的墻,分明是剛用掃帚掃過的,可見這之前發生了什么!我明白了。新聞總他媽的報喜不報災,新聞上夸的,說明這事現實中非常少;新聞上批評的,說明這事多成災了。現在新聞又巧妙地將壞事變成好事,將洪災變成抗洪救災,將銀行被搶變成加強安全措施……我笑了起來。當然要這么說,不然拿那么多關注的眼睛怎么辦?人們偏他媽的特別關注這類事件。他們會怎么想?那些聚在小賣店前的眼睛,那眼睛后面的腦子會怎么想?他們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拍著腿上的蚊子,他們撐著疲乏的身體,來看,來看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他們看到大把鈔票被搜出、繳獲的鏡頭,總要發出一陣驚嘆。他們驚嘆什么?他們被刺激了,他們罵。他們罵,是因為他們自己不能得到。人們罵偷,罵搶,罵貪贓枉法,罵腐敗,是因為他們自己不能偷、搶,不能貪贓枉法,不能腐敗。大家都在恨,大家都在想,大家都在內模仿!

我再見到他時,他果然不一樣了,已經不再是“凌志”,而是“奔馳”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換成“奔馳”?好像沒“奔馳”就不能做他的“生意”似的。到手的錢買什么不好?我有點替他吝嗇。他邀我上車,他說要帶去我飛車。我還沒反對,或者說我反對不出來,他就一踩油門,飛了起來。“奔馳”可真奔馳!我趕忙抓緊車窗框,我覺得是抓著自己虛弱的命。我從來膽小,害怕飛,從沒想過飛。中學時有一次班會,大家談理想,“我的理想”,大家這個說要當球星、影星、歌星,那個說要當企業家、科學家、文學家,到我了,我說不出來。大家一定要我說,我就說,我要工作。成“星”成“家”都不是工作,都沒必要工作,我要工作!全班哈哈大笑了起來。她也笑了。我明白了,就是那一次,她看不起我了,我是個飛不起來的笨鴨,我要工作!這是一個最不要笨的時代,嘴皮不破只管吹,飛機不掉只管飛。所以大家都在吹,所以大家都在飛,這就是飛速發展,這就是騰飛!他飛,還輕松哼著曲子。我也飛了!我一飛,才他媽的發現飛的感覺其實就是感覺不到自己在飛。好車跟差車的區別就在飛得起來飛不起來,好樣男人和孬樣男人就是看你能不能帶她飛!我明白了,可惜太遲了。

“現在好了?她。”我忽然問他。

“好了!有‘奔馳當然好了。”他答。

“也帶她飛?”

“當然!”他答。

“她怕不怕?”

“哪有不怕的?女人嘛!”

“那……”

“那就……讓她胳膊穿我胳肢窩夾住,像板夾一樣。”

他嘿嘿笑了起來。我也嘿嘿笑了起來。我們一起大笑了起來。

“下次行動什么時候?”分手時,我突然問他。

“什么?”他說。

“你他媽別跟我裝死!”我罵,捶了他一下。

他嘻嘻笑了起來。“要國慶了吧?”

“國慶?”我幾乎叫了起來,“今年五十大慶,可有閱兵!”

“是呀,又怎么了?”

“到處都在警戒……”

“我知道。我還知道東長安工商行那地方最戒備森嚴。”他說,笑了一笑。

6

我直奔東長安,工商行。

那里非常擠,人擠人。進銀行的都是有錢的人,或是存,或是取,一疊疊鈔票嘩啦啦在他們手上點呀。我才記起這是發過節費的時候。我要是有工作,也會有過節費發,也可以進銀行,鈔票,嘩啦啦……我瞧見一個高高瘦瘦男的嘩啦啦點著鈔票。他把鈔票放進了手提包里,出去了。我忽然發現一個矮矮胖胖的家伙也隨即跟了出去。他是誰?我認識。我想朝他笑。可他好像沒瞧見。他跟了出去。那高高瘦瘦的騎上了一輛摩托車。他就也發動車,“奔馳”。不,不是“奔馳”,也是摩托,“本田250”!他是準備好了用摩托的,他早準備了一輛大排量摩托,尾隨而去。然后,到了僻靜處,一撞,然后就,搶!不,他沒有下來搶。他不用自己下來搶。他有同伙。那同伙跳下,就搶,然后,飛車而去。可是那瘦子的手卻抓得緊緊的,抓住那個包,手指頭都要掰斷了!那包里有多少錢?到底有多少錢?剛才我不是看到了嗎?撐破了也就幾千元。可他抓得緊緊的,揪也揪不脫,掰也掰不脫!還好他沒瞧見我朝他笑。

又有錢出來了。這下是裝在硬硬的鐵匣里。兩個身穿淺藍色銀行工作服的女營業員一邊一個抬著它,向押鈔車走去。她們身肢好像被沉甸甸碩果壓彎了的樹丫。鐵匣子這么小。壓縮餅干。我突然記起他說的這個比喻,嘻嘻笑了起來。

兩個荷槍實彈的保安站在那里。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的臉被掩在鐵盔下。他們一定在盯著路。路很長,兩個營業員抬著,路邊滿是忽啦啦的眼睛,瞧著她們。她們就故作姿態地扭著腰肢,簡直在表演。路邊人全都佇足凝視。這是一個儀式,一場閱兵式,凝重、莊嚴、無聲。

鐵匣子被放到了押鈔車上。然后,關門,走了。

塵埃落定。街上燈亮起來了。

每當華燈初上,我就特別惶惑。天還沒黑下去,燈已經亮了起來,天光下的燈光黃黃的刺得人眼睛發辣。地上嗡地冒出更多人,車,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冒出來似的。他們個個都那么有錢,花起來,花起來,好像這錢都是搶來的似的,好像他們都在哪里等著那輛押鈔車,搶!我不知道這地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不愿回家去,家破破爛爛。我在街頭站著,瞧著。一個禿頭男人摟著一個女的腰在走,那腰肢好像那抬黑匣子女營業員的腰肢。一個酒家保安向我走了過來,像獵狗一樣嗅了嗅我,又走開。一張焦灼等人的臉。對面的“麥當勞”落地窗上,一家三口,男的在不停地打手機,好像很成功,她老婆就努著一個不可侵犯的嘴補口紅,他小孩就爬上又爬下,車燈在他們身上流曳、旋轉……

叭!突然,一聲喇叭在我身后鳴響。一回頭,是一輛小車,虎視眈眈,張著血盆大口,沖著我。我知道它要怎樣,可我沒有動,不讓開。它就又“叭”了一聲。車擋風玻璃后漸漸現出一個人影來了,他也在打手機。他好像并不專門關注我,繼續打他的手機,還哈哈笑了一下。什么事對他這么重要?使他這么開心?一定是搶到什么了,說不定,就是剛才那輛押鈔車,他得手了!他們在手機里密謀、分贓。我就更不讓了。我不但不讓,還故意悠閑地抬頭看著天。他終于一合手機,頭鉆出車窗朝我做手勢。我還是不動。他就火了,沖我大聲吆喝了起來,好像他是只老虎。我是個歷來順受的人,從來怯弱的人,過去,要是誰向我瞪一個眼,我都會嚇得像貓一藏起來。現在我變得不怕了,貓變成了老虎。連我自己都有點吃驚,我居然跟人對抗起來了。我覺得自己的腳在打顫。我的后面馬上堵成了一團,像一團亂麻,是我制造的亂麻,我自己看了都害怕。“叭叭”聲響成一片。但我仍然不動,抗拒著,好像只是為了固執。那人就從車內跳了出來。有好幾個人也從他們的車內跳了出來。你這人怎么這樣!擋了道,還不讓開!你!妨礙交通,破壞秩序!你他媽破壞秩序!要大家都像你這樣還不亂了!哼!亂了?我笑了起來。什么亂了?要不亂,你們有車子有房子有女人?你們這一切還不都是亂中偷來的搶來的?他,剛才你還在手機里密謀呢!你們可以亂了,就不要別人亂了?就讓你們亂?就該我們死守秩序,遵紀守法!你說一個人要遵紀守法,對,沒錯,可是大家都在干,大家都是賊,大家都在亂來!你說一個人損公肥私要受譴責,可人家還在侵吞國家巨財呢!大蟲放過了,小蟲被網住了,傻瓜被鎮得老老實實,憑什么我要當傻瓜,要當秩序墊腳石,要當犧牲品!我就是不要!不要!我要讓你們急,讓你們氣!氣!我想氣他們,可我自己眼淚卻被氣出來了。我想哭!

我一拍那車頭:“你有小車,就可以撞我了?撞吧,撞吧!把我撞死吧!”

7

我幾乎天天跑去東長安工商行,呆那里。我觀察它的方位,地勢,瞧著押鈔車天天早一次晚一次把裝著壓縮餅干一樣的鈔票的鐵匣子送進去,拿出來。我揣摩著他的搶劫方案。我像一只羔羊,可憐巴巴地仰望著母羊的乳頭,他是我生命支柱、智慧源泉。我發現,這銀行果真是行搶的絕好點,前不挨村,后不挨站,它的正面攔著人行道護欄,押鈔車只能停在它左側五十米遠的一條支干道上(我專門用腳步悄悄丈量過,剛好五十米)。這就使得銀行營業員每次必須被檢閱似地把鐵匣子抬過這五十米的路程,這就給行搶創造了絕好機會。這五十米,隨時可能發生異變。可是,他們有保安,保安,緊跟其后,營業員到哪里,保安跟到哪里……保安!哈,保安算什么?瞧他們全副武裝,還端著槍!到底懂不懂得開槍?也他媽煞有介事,端著槍!那臉繃得緊緊的,好像繃得緊緊的弦,只消給他們一嚇——扔顆炸彈!對呀,扔顆炸彈!轟!我猛地一跳——我的媽呀,原來我也是搶劫高手!

原來誰都可以成為搶劫高手的!

我相信,他一定會在這段路的某個地方隱藏了炸彈了。我竭力尋找著這地方。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這其間有件事,我爹的一個舊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公司業務員,月薪800。在我所有的工作中,這是最高的。可我一口回絕了。把我爹急得跳了起來。“你還不干!這么好的工作,你還嫌什么?你能找到什么工作?你能找什么工作!”我笑了一笑,不應他。我覺得沒必要應他。我仍然天天跑到東長安工商行去,它就是我的工作。不,他媽的什么工作不工作!我不要工作!我只想去那里,這是我的朝拜。我在那呆著,摸索著他的思路。可是我絕不想也動手去搶,毛主席保證!我是一個好人。我是一個老實人。我只想看。我只想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否印合了他的方案,像猜燈迷,我甚至不要獎品……

十 · 一。

人山人海。警察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突然,我發現了一輛自行車。它放在那五十米長路的中段。它出現得太蹊蹺了!我甚至覺得瞧見一輛自行車都太蹊蹺了。它那么古老、破舊,像一塊化石。它靜靜地佇立著,高深莫測。它好像突然間就會飛起來。只要押鈔車一到。只要押鈔車一到。只要押鈔車一到!押鈔車到了。我竟有些害怕起來。人群在擁擠。人群因押鈔車占了地盤更加擁擠起來。可是自行車一動不動。人頭攢動,如波濤。一隊小學生拿著塑料花環和彩旗從波濤上游了過去。兩個銀行營業員出現在銀行大門口,兩個女營業員,她們穿得特別鮮艷。我奇怪同樣的銀行制服今天怎么特別鮮艷,時裝似的。她們就顯得特別漂亮。可是當她們一走近那輛自行車,轟!一切就完了。血肉橫飛。雖然她們這么漂亮。她們漂亮得讓我想哭。她們是不是知道有人在為她們哭?她們不知道。她們沒事一樣地從自行車邊上走過去了。可是那自行車沒有動。毫無動靜!它怎么可能有動靜呢?錢還在押鈔車上呢。押鈔車的門還沒有開。我禁不住笑起自己來了。我趕忙修改自己答案:它應該,應該在押鈔車門一開才炸。押鈔車的門開了。可還是沒有炸。這時候怎么可能炸呢?笨蛋!應該等到鐵匣子出現。鐵匣子出現了。還是沒有炸。應該等到走近了。兩個小姐抬著鐵匣子向銀行大門走了過來,走近了,再近!再近!其中一個小姐的袖口還撩了一下自行車把。可還是沒有。自行車偏著腦袋,歇著一邊腳,它好像睡著了。怎么了?怎么了?現在不炸,更待何時?她們的腳后跟已經完全離開了你的后輪子!難道是忘了放炸彈了?難道是設定錯了?那(下轉第98頁)(上接第81頁)么趕快補救呀!笨蛋!鐵匣子就在面前了!都能瞧見那鐵匣子上的字了,紅漆寫的。伸手可得。沖出來,沖出來,沖……可他(他們)一點影子也沒有!他媽的他(他們)都跑哪里去了?死靜。一切死靜!死靜像干冰一樣煎熬著我,我的心都要被熬焦。我被熬得不行。

我突然想索性自己伸手一搶!

我猛地一驚:該不會他本來就是暗示我去搶?

8

我大病了一場。

他再也沒有來了。忽然有一天,她卻來找我了。她問我是不是見到他了?我說沒有。她就哭了起來。我沒想到她會對著我哭,從來沒想到。她哭著哭著,居然伏在了我的肩上,她的手臂居然也從我的腋下穿過去,搭在我的肩胛上。我非常吃驚。我斗膽摸了摸那手臂,她沒有反抗。她愛上我了。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愛上了我。她說,見到了我,就好像見到了他。可是我仍然沒有錢。我還是沒有錢。可是我要有錢,我要結婚。我腦子里天天想怎么能賺錢,怎么能?怎么能……想得發脹,有時候思路好像打了結,突破不出去。

“去偷,去搶!”突然會自言自語溜出一句來。莫名其妙。

他一直再沒出現。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曾有過這個人?但是,她確實在要我時,總是把手臂從我腋下穿過去,扳住我的肩胛,像板夾一樣的。

陳希我,作家,現居福州。主要著作有《我們的茍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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