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鏡子（外二首）

指　紋

男人的鏡子

總有一面鏡子徒然地等我

等我的鏡子那么空虛，它的四外

沒有家具，沒有燈和書籍

沒有女人長發般紛披的葉片

以及一只未被人品嘗過的蘋果

鏡子里更沒有我的面孔

布滿皺紋的額頭和眼睛的憂郁

沒有呼喊，它會因呼喊碎裂

沒有呻吟，它會在呻吟中變形

扭曲，讓世界的面孔變得滑稽

這鏡子只是日日夜夜吞噬著塵埃

吞噬不斷增長與衰落的光線

和它自己永無止境的迷惘

它的背后是不被等待的歲月

連同鏡子一起叫這流水帶走

我也在與鏡子遠離，一張臉

一種表情正在同從前的影像

告別，多少個我和夢一道死去

多少夢和夢中的人從鏡中消逝

我看不到鏡子和鏡中的自己

一面鏡子關著更多的謎

只有一個人緊握著謎底

一面鏡子也會微笑，也會哭泣

它只是恐懼不斷的打擊

而我又如何走到這鏡子里

總有一面鏡子忠誠地等我

它被一些現實掩蓋，被太多

混亂的事物和假象所占據

但它仍然等待著一個人歸來

從鏡子的背后，從世界的另一面

古代史

奴隸與寶石

兩種發光的物質

割開了黑絲絨的夜晚

讓哪一個阿爾卑斯山的神祗

和我一樣無眠

大理石的哲學

精確地預言了今天的一切

某一次日食，某一顆彗星的出現

卻不知道它倒塌的方向

尼羅河水在太陽歷中泛濫

午夜的沙子

在埃及和羅馬城頭上堆積

象牙的月亮照著某個女王的床榻

和法老們消失的宮殿

照著沙漠中一張石頭的臉

也許我就是那頭宿命中的獅子

望著動蕩的半個世界

背叛了畢達格拉斯數的秩序

而聽命一堆生銹的銅錢

和一把生銹的短劍

這從上帝手中飄來的方舟

一張寫滿風雨和時間的帆

給伊索以預言，給凱撒以疆土

給王妃鮮花和葬禮

給我關于歷史可怕的循環

我所閱讀的夜晚

永遠是廣大廢墟上的一片塵埃

楔形文星座刻寫的某快泥板

被柏拉圖幻想過的一個立方空間

在幾十個世紀后被我仰望察看

馬和廢墟，或黑暗或光明

黑暗撲打胸懷

光明在頭頂滋生白發

這是多么緊迫的運動

使一個人的生命拉緊了

一匹馳奔的馬驟然提起了馬頭

它拍肩的鬃毛翻卷

這一刻我有著不可抑止的疼痛

我聽見細小的骨頭

正被龐大的黑暗輕輕地折斷

像一些麥桿被風暴擊碎

有時痛苦竟會這樣美

一座羅馬城的陷落抵不上

某個人一次小小的心碎

而光明啊，同樣是令人流血的光明

他大片地焚燒，鹽一樣地焚燒

他盡力地失敗，和夏天一起失敗

還有黑暗與光明所不及的地方

是一塊死亡的斑點

一匹馬只能抬舉馬蹄拒絕這一片

塵土，直到最后的時刻

轟然倒塌。我早已

站在一座預定的廢墟上

成為一座廢墟

在黑暗之中加重著黑暗

在光明之中守護著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