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

凡　情

思凡這些天老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候你跟他說話他會忽然一愣神兒，弄得你還得把剛剛說過的話重新再說一遍。

思凡在機關里可是勤奮、謙虛，與誰都為善的，這是大家公認的。思凡習慣用耳朵去聽，并且呈現出一種很虔誠的樣子，不管愛聽不愛聽的話題，他都能保持這種虛心聆聽的狀態，讓敘述者或大發感慨者找到無邊的語言宣泄的樂趣。可是近些天思凡說什么也穩定不下來，有一件事讓思凡反復思量還是沒有最后拿定主意。

上周二，老肖來到思凡辦公室，思凡趕忙收拾一下辦公桌，準備把耳朵奉獻出來。可老肖一反常態，老肖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打開話匣子，這使思凡感覺有些不適應。思凡給老肖倒了一杯水，老肖接過這杯水，不喝，把玩著，在手里一圈一圈地轉，那杯里的水便顫顫微微地皺起細小的漣漪，思凡越發覺出老肖的反常。這時，老肖把那杯水頓在了桌上，那杯水的水平面中間立刻形成了一個漩渦，原來那些細小的漣漪像受到了驚嚇似的，頓時顫抖起來。好一會兒，才想起匯入漩渦。老肖的聲音也從那漩渦深處清晰起來。老肖說：“思凡，這次競選副職——求你——選我一票，我——這個年齡——怕是最后一把機會了，我得——爭取選上。”老肖平日里的夸夸其談這會兒跑得無影無蹤，好像把吃奶放屁的勁都使上了，話說得還是斷斷續續。但是思凡領會了，老肖要競選副職。

老肖不是沒有參加過副職競選。老肖還在計衛股做股長的時候，就被列入副職候選人名單，不過，那時老肖是做為差額列進去的。盡管選票上沒有注明，但大家也都心領神會，包括老肖自己，明睜眼漏的事。這次不同了，老肖已從計衛股長升為黨委委員，再上一步即是副鄉，競選副職理所應當。思凡覺得老肖來跟他說這事純屬多慮，老肖應該去爭取別人，而不是思凡，思凡還不知道老肖的為人嗎，不用說思凡也會投老肖一票的。思凡說老肖你放心吧，我這票就先劃在你肚子里吧。

吃過晚飯，天就黑了下來。思凡正在家里看電視，小尚推門進來了。小尚說：“喲，獨守電視，好可憐喲！嫂子跟誰遛彎兒去了。”抓起茶幾上的瓜子就嗑了起來。思凡知道小尚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但工作起來可是有板有眼，大學畢業，干一攤兒像一攤兒。喲，這小尚是不是……平時可是很少來串門的。果然，小尚清了清嗓子，說：“思凡哥，這次競選副職的事，你無論如何得投我一票，憑良心說，業務能力、工作水平我哪樣會輸給別人！不是我說大話，思凡哥你是最講實際的人，你說年輕有為的上來又肯干又有開拓精神，還愁不很快打開一個新局面嘛！”

思凡說：“那是。”

“所以呀，思凡哥你無論如何得投我一票，憑良心，你如果覺得我更合適的話。”

思凡說：“沒問題，憑你的能力那還有問題，你就放心吧。”

送走了小尚，思凡才一下清醒過來，敢情在一天里，他答應了兩個人，而空出來的副職職位卻只有一個！這真叫他為難。他覺得老肖為人實在，又肯吃苦，是一點一點干上來的，完全可以做這個副職；小尚呢，年輕有為，開拓進取，有知識，有能力，有水平，當然也做得這個副職，而且會大有作為。衡量來衡量去，思凡還是沒法下決定，可組織部來考核的人已經到了。

選票發到手里，思凡的筆在老肖的名字那停一下，又在小尚的名字那停一下，又回到老肖那兒。老肖的年齡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了，他把筆就落下去了，可是小尚的那句“憑良心，你如果覺得我更合適的話”在他耳邊嗡嗡地響，他又把筆挪在了小尚的名字那兒，這時組織部的人對已劃好的票已經開始回收了，思凡的筆終于落在了小尚的名字上。

交完了票，思凡感覺他的心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似的，輕得一點份量都沒有了。思凡像完成了一個使命似的。

選舉結果出來了，小尚當選了。盡管結果與思凡的選票一致，他還是沒法高興，他覺得有些對不住老肖。老肖與自己沒有任何隔閡，且又比較嘮得來，嗨，怎么不一次選兩個副職呢！不選人家當初你就別答應人家啊！在這種自責中，思凡的確不愿意再見到老肖。

一天，快到下班的時候，老肖來到思凡辦公室，老肖又恢復了以往的侃侃而談。老肖說：“二位兄弟，走，喝酒去，選我的這幾個人呢都在我心里裝著呢，選上選不上也不能辜負了大家。走走。”

思凡的心忽悠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唰地紅了，反正就感覺血直往上涌，老肖毫不懷疑地把思凡當成選他的人了。

去還是不去呢？去吧，你明明沒選人家，還要去吃人家的請，怎么下得去口，良心怎么能安呢？不去吧，辦公室只有兩個人，老肖分明說“二位兄弟”，自己再提出不去不是太露骨了嗎？索性就去了吧，讓老肖做糊涂廟里的糊涂神吧。

老肖就是老肖，老肖是機關里迄今為止第一個落選還請客的人，這么想著，思凡更覺對不住老肖。這頓飯吃得真是如鯁在喉。

小尚副職分工后，正好主管思凡，思凡覺得當初的決定還是挺英明的，不然，面對起來多尷尬啊。

這天，思凡到小尚副職那兒去請示工作，小尚頭也不抬地說：“老肖的酒喝得挺好吧？”

思凡立在那兒，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他就那樣立在那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