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至璋
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病房,灑在我的臉上,暖烘烘的。慢慢地,棉被里也溫暖了許多,使我有點沖動,想踢開它,但,這當然是不行的,醫生不是說過嗎?
“別讓他著了涼。”
是的,這幾天媽媽及姐姐是夠盡心的了。媽媽天天都睡在我身邊的床上,有幾天姐姐還陪在椅子上過夜。她一定睡得腰酸背痛,我不相信那椅子大到能讓人“睡”得舒服。
作為爸爸媽媽惟一的兒子,作為一個只有十六歲的男孩,這次我實在太過分了。雖說人家美國十六歲就可以學開車了,可是那畢竟不是在這兒。現在去回想這一切,都太遲了。從出事到現在,至少一個星期了吧,爸爸從來沒有提過他的新車,顯然車子對他已不再重要。
媽媽醒了,坐了起來,又站起身到我床前,摸摸我的額頭。其實隔著紗布包裹,如何能探測出體溫?
門開了,護士進來,輕輕地把一個金屬盤子放在床邊桌子上,然后檢視我左手臂的點滴針,做了些換點滴藥水一類的工作。兩年前,奶奶住院那幾天,護士們都是在一早換點滴瓶子的。
護士出門時,有人進來。
“伯母,您好。”
“伯母早。”
他們把書包放在我床邊。
我真不想讓他們三番兩次地看到我的處境,但是,我又多么渴望他們來呀!
究竟病房里人多一點,會使我感到心安,雖然他們來了都不說話,可是,總比單獨面對著啜泣的媽媽姐姐要好。
“伯母,我們該走了,學校要升旗了。”
“伯母再見。”
“謝謝你們,他,他一定很高興你們來。”
是的,是的,感謝大家來看我,可是,干嘛趕著去參加升旗禮?缺席一天又有什么關系?升旗有那么重要嗎?
然而,我卻是多么想望回到學校去呀!
媽媽過來親了親我的面頰,滴下了兩滴淚在上面。淚珠有些溫暖,那是媽媽的體溫,可是她卻用手指柔柔地把淚珠從我的面頰上抹去。
啊,媽媽,讓它留在我臉上吧。
媽媽,你能不能不哭?或者,讓我跟你抱頭痛哭一番?
“惠珍,你吃早飯了沒有?”爸爸來了。
“你去吃點什么,我在這兒。”
媽媽走后,屋子里靜得可怕,一點動靜都沒有。
爸爸,為什么你不責問我幾句?或者過來摸摸我,就像媽媽姐姐一樣?難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有人走進病房。
“早,醫生,他的情形怎么樣?”
“沒有變化,不會有的了。”
醫生的語調,每次都像是惡魔般可怕。
“先生,你決定了嗎?這么高的維持費是很浪費的。”
沉默了一陣子。
“就依醫生的吧,唉,反正……”
啊,爸爸,我親愛的爸爸呀!
“其實,”醫生放低了聲音,“很多國家已經在討論,使植物人安樂死合法化了。”
何必放低聲音?我不是聽不見嗎?
只是,明天早上,能否讓我再享受一次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