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琛
古有元日飲屠蘇酒之風(fēng)俗。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云:“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其俗至宋時猶存,王安石《元日》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陸游《除夜雪》詩“半盞屠蘇猶未舉,燈前小草寫桃符”,皆詠其俗。
屠蘇酒是一種藥酒。“屠蘇”原為房屋之名,字本作“”。《廣雅》:“,庵也。”《廣韻》:“,草庵也。”《太平御覽》卷一八一引漢服虔《通俗文》:“屋平曰。”后徑寫作“屠蘇”。如《三國志·曹真?zhèn)鳌放崴芍⒁段郝浴吩疲骸?李勝)為尹,歲除,廳事前屠蘇壞,令人更治之。”《宋書·索虜傳》:“(拓跋)燾所住屠蘇為疾雷擊,屠蘇倒,見壓殆死。”皆用其義。今齊魯間仍名簡易的圓形草屋曰“團瓢”,或曰“草蘇”、“屠蘇”。
而草庵又因何名“屠蘇”呢?此當(dāng)與“屠蘇”之詞義有關(guān)。《說文》:“屠,刳也。”是“屠”有“割”義甚明。而“蘇”,亦可訓(xùn)“取”。《離騷》:“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王逸注:“蘇,取也。”“蘇”之訓(xùn)“取”,猶多指“取草”、“割草”而言。《莊子·天運》:“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史記·淮陰侯列傳》:“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裴《集解》引《漢書音義》:“樵,取薪也;蘇,取草也。”“蘇”也可指柴草,如《文選》載潘安仁(岳)《馬督諫》:“木石將盡,樵蘇乏竭,芻蕘罄絕。”由于古之草庵多取柴草覆蓋而成,故“屠蘇”遂由“割草”、“取草”、“柴草”之義,而被用作草庵之稱。
至于“屠蘇”與“酒”發(fā)生關(guān)系,俗謂古有居草庵之人,曾教閭里以藥浸酒醫(yī)疾,故名其藥酒為“屠蘇酒”。唐韓諤《歲華紀(jì)麗》曰:“元日,進屠蘇。”注云:“俗說屠蘇乃草庵之名。昔有人居草庵之中,每歲除夜遺閭里藥一貼,令囊浸井中。至元日,取水置于酒樽,合家飲之,不病瘟疫。今人得其方而不識名,但曰屠蘇而已。”或謂這位遺藥的古人即唐代醫(yī)學(xué)家孫思邈,然據(jù)洪邁《容齋隨筆》所考,元日飲屠蘇酒,漢代已有其俗,孫公不過曾取其方濟眾耳。再聯(lián)系到中國藥酒起源甚早的事實,如周代名酒“鬯”即是用黑黍和郁金香藥草釀制成的一種藥酒,則屠蘇酒之始應(yīng)不晚于秦漢。而屠蘇酒之不以人名而以草庵名,除了說明其為民間所創(chuàng)外,似乎也暗示了此方最早當(dāng)為古樸社會的產(chǎn)物。
屠蘇酒之藥方,據(jù)宋陳元靚《歲時廣記》卷五引孫真人《屠蘇飲論》所載,共用藥八味,故亦稱“八神散”,這就是:大黃、蜀椒、桔梗、桂心、防風(fēng)各半兩,白術(shù)、虎杖各一分,烏頭半分。其法,先將藥碎為細(xì)末,然后“以絳囊貯之,除日薄暮懸井中,令至泥。正旦出之,和囊浸酒中”。《七修類稿》及《歸田瑣記》所載與此稍異。方中主藥大黃有攻積導(dǎo)滯、瀉火涼血、逐瘀通經(jīng)之功效,桔梗能開提肺氣、疏通腸胃,蜀椒能散寒除濕、解郁消積、溫補脾腎,再輔以他藥,實是健身祛疾、“不病瘟疫”之良方。
至于元日屠蘇酒的飲法,一般都按自少至長的次序飲之,即晉人董勛所說的“少者得歲,故先酒賀之;老者失時,故后飲酒”(《時鏡新書》)。對此,孫真人《屠蘇飲論》還有一段形象的描繪:“頃時,捧杯咒之曰‘一人飲之,一家無疾;一家飲之,一里無病。先少后長,東向進飲。取其滓懸之中門,以避瘟氣;三日外,棄于井中。”而白居易《歲假內(nèi)命酒》“歲酒先拈辭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蘇軾《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后飲屠蘇”,蘇轍《除日》“年年最后飲屠蘇,不覺年來七十余”,正是對于古代飲屠蘇酒的真實寫照。
宋元以降,飲屠蘇酒之俗漸不為人所重,終至失傳。不過,今人春節(jié)期間所飲之形形色色的藥酒,亦可謂古代屠蘇酒之遺風(fēng)了。
作者附言:文中所載屠蘇酒方,僅據(jù)古代文獻過錄,作者未曾驗證,亦望讀者不要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