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讀史籍,尤以國共兩黨斗爭的歷史為最。近期看了據史創作的電視劇《解放云南》,感觸頗深:既為劇中人物沈醉最終選擇了光明而感到欣慰;又使我聯想到生活中的沈醉與我交往的一段情緣……
打開封存的記憶,將時光追溯到1984年7月初。我當時在縣委通訊組供職,在報紙上偶爾讀到一則書訊:沈醉先生的回憶錄《我這三十年》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編輯出版。
——啊,沈醉,不就是那個原國民黨軍統局的大特務嗎?……這可是個國人皆知、罪孽深重且又有功于革命的“兩重性”人物。他前半生追隨蔣介石、戴笠,鐵心反共、屠殺革命;后半生則在鐵窗內洗心革面,重塑靈魂;“文革”中又身陷囹圄,險遭不測……一生充滿傳奇色彩。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和政府為沈老落實了政策,確認其為云南起義將領,并被特邀為全國政協委員。如今他將自己十多年的特工生涯與走向新生的30年撰著成書,實為一部對青少年進行正反對比教育的“活教材”。在我想來,這部長篇回憶錄,字里行間必定充滿光明與黑暗的拼搏、正義與邪惡的較量、良知與理智的反思;構成了國共兩黨在特定歷史條件下,迫害與反迫害、暗殺與反暗殺、革命與反革命進行生死搏斗的生動畫面。——這是一本可讀性較強的書。癡迷于中外名人傳記、“邪門”于反面人物種種劣跡的我,焉能不搞到一本先睹為快?
我最初“認識”沈醉先生,是在“文革”期間。那時,文壇百花蕭瑟,書苑“一家出新”。饑渴中,我逆政治潮流而動,在民間偷偷尋覓舊書。出于生計,白天嘔心瀝血,為他人作“官樣文章”,并在案頭摞幾冊“最革命”的書,聊作“政治擺設”;晚上一到,則將自己關于“國門”之內,褥子下抽出一本“反動讀物”,然后鉆進被窩,讀至深夜。饑不擇食,良莠并蓄。肚子日漸豐滿,倒不失為一種雅趣。那本全國政協1962年出版的《文史資料選輯》,有沈醉一篇題為《我所知道的戴笠》的回憶錄。我一口氣讀完了,盡管洋洋數萬言。戴笠是蔣介石身邊的鷹犬和匕首,生前作惡多端;沈醉又是戴笠一手栽培起來的黨羽和親信,其關系非同尋常。書中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內幕。它既有史料價值,又有文學價值。想不到沈先生一介武夫,戎馬半生,還是一名儒將哩。
事隔20多年后,沈老先生的又一力作《我這三十年》面世了。遺憾的是,小小縣城的書店里沒有《我這三十年》。后來我出差到太原購買,大大省城的大大書店里也使我這小小的渴望化為泡影……
“賊心”依然不死。一天突發怪念:何不給沈老修書一封,傾訴衷腸于紙上,厚著臉皮,乞討一本?可提起筆來,卻猶豫再三,沈老舉步雖非昨日地動山搖,現在卻是堂堂的全國政協委員。我乃一介草木之人,且又素昧平生。幾句“謊言”,豈能使他大發慈悲?!……沉思良久,我還是執意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對此,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即使沈老不賞臉,我那尷尬之相也遠在千里之外,他人足難目睹我之狼狽。至于損失嘛,充其量無非是一個信封、幾毛錢的掛號郵資而已。
然而,以“小人之心”,難度“君子之腹”。7月23日,我修書寄出僅半月,一封來自北京的牛皮大信封惠寄到我名上,宋體字,并有沈醉的親筆簽名。這沈老先生果然“夠意思”。憑我第六感覺,這只沉甸甸的信封內必定盛著沈老的一腔赤誠。我急忙啟封。一冊嶄新的飄著油墨香的長篇回憶錄寄自名人之手,使我激動,令我心顫……于感奮之中,我揭開扉頁。“苗謹同志指正”的硬筆草書赫然在目,下款的簽名處還蓋著一方鮮紅的金石印鑒。翻閱瀏覽,發現書中夾著一長方形剪報,上刊有一則消息:《沈醉先生的<我這三十年>發行逾百萬冊》。他在剪報的空白處附言:“郭蘭英說,我的老鄉要看你的書,所以我贈你一本,不要謝我;謝謝郭蘭英吧!她的通訊處:北京·中國歌劇院。沈醉17/7。”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附信提到的郭蘭英,即著名歌唱家。沈老是如何向郭蘭英述說此事的,我不敢妄斷;更不能發揮想象的翅膀,強加于這兩位名人。后來,我只顧埋頭拜讀大作,竟忘了寫信感謝這位未曾謀面的山西老鄉。是為憾。
(責編董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