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東歐”及“中東歐”
“東歐”是一個特定的政治概念。它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根據《雅爾塔協定》由蘇聯影響和控制的歐洲東部地區。這一地區的國家包括: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和民主德國(1949年建立)八個國家。1989年~1991年,東歐國家的政局相繼發生劇變,民主德國在1990年10月3日與聯邦德國實現合并,兩個聯邦制國家——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相繼解體,并在兩國原來的疆界內出現了一些新獨立的國家。1993年1月1日捷克斯洛伐克和平分家之后形成了兩個新的主體國家:捷克和斯洛伐克。1991年6月,南斯拉夫解體之后,塞爾維亞共和國和黑山共和國組成了南斯拉夫聯盟,克羅地亞、馬其頓共和國、斯洛文尼亞和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則成為新獨立國家。政局劇變和新國家的出現,極大地改變了“東歐”地區的政治地圖。不僅如此,伴隨著中東歐國家“回歸歐洲”的進程,這些國家紛紛拋棄了原來政治含義極強的“東歐”概念,開始采用更多地理色彩和帶有歷史、文明傳統的表達:“中東歐”。目前,“中東歐”包括下列12個國家: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馬其頓共和國和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
1989政局劇變之后,大多數中東歐國家將“回歸歐洲”作為其政治和外交的首要目標。從一般意義上說,“回歸歐洲”是劇變后轉軌國家政治領導人提出的政治口號,旨在向國內外昭示,它們意欲擺脫蘇聯的政治、經濟和軍事控制及影響,迅速發展同西方的政治、經濟和軍事關系這樣一種新的地緣政治趨向,認同西方現行的政治價值取向(建立民主的和多元化的公民社會)和經濟制度(建立市場經濟)。從特定的意義上說,“回歸歐洲”也是中東歐部分國家的歷史和文化特性使然。
或許,我們通過犖犖大端地回溯中東歐國家歷史發展脈絡,勾勒中東歐地緣政治嬗變的軌跡,探測文明認同、經濟急起直追和西歐社會模式引力三要素在這些國家中的“共振”,可以領悟到“回歸歐洲”這一呼聲承載的深邃之意。
為什么中東歐落后于西歐?
80年代初景象:這是東歐國家的一個小鎮,羊市上塵土飛揚,坑坑洼洼的馬路上行駛著古老的拖拉機,冒著柴油煙,還有掛著燈籠的馬車。道路兩旁是平房,涂了顏色的灰泥巴在慢慢剝落……
●回溯16世紀:當西歐許多城鎮發展為商業和生產中心時,東歐的城鎮還是行政中心、驛站、收費處。
●當西歐培育資本主義條件時,東歐的農奴再次被束縛于土地。
由于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自中世紀以來,東西歐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差異逐漸擴大,其中最重要的差異包括:不同政教關系對社會發展的影響、絕對君主制的控制方式、對中世紀晚期和近代早期“封建主義危機”迥然不同的反應、東西歐農奴制的發展、東西歐之間不對稱的“邊緣-核心”關系的發展等。
政教關系的不同
自中世紀以來,西歐發展的最重要的特征是政教分離和國家與社會的逐漸分離。先是惟一的教會獨立存在,然后是教會和國家并存。在天主教和新教國家里,上帝與皇帝、教會與國家、精神權威與世俗權威普遍是二元的。教會和精神領域的分離推動了世俗政治思想和當局世俗概念的發展。這為非中央集權化的封建政體的建立,產生原生的君主制和創立最初的“市民”社會創造了環境。最重要的是,西方文明繼承了羅馬法的精要。法制的傳統為憲政、人權和保護私有財產不受專制權力的侵犯奠定了基礎。而在東歐,政教分離過程很不充分,東正教視世俗皇帝為人間上帝,教權隸屬于皇權。法制在影響人的思維和行動方面作用不大。
在13世紀中葉,“市民社會”的概念開始出現。此后,西歐人逐漸接受這樣一個概念,“社會生活”應當控制統治者或國家。而在東歐出現的“市民社會”則弱得多,而且始終是“反對統治者——國家”。換句話說,在西歐市民社會和統治者——國家之間的關系逐漸向合作和一致方向發展的時候,東歐發育不良的“市民社會”與更強的統治者和國家之間的關系更具對抗性。直到今天,中東歐國家的市民社會依然在建設過程中。
在西歐,人們推崇多元化社會,存在多樣化的自主集團。最初這些自主集團包括修道院、修士會、行會。社會的多元性最初導致了等級、議會和其他代表貴族、教士、商人和其他集團利益機構的建立。這些機構又逐漸演變為現代民主體制的代議制形式。而在東歐,市民階層人數稀少、長期的異族統治大大延緩多樣化自主集團的出現,長期未能形成“中產階級”。直到東歐國家擺脫異族統治,真正成為擁有主權的民族國家之后,才開始建立西歐式的多黨議會制。

封建主義實質的不同
在11世紀中期到14世紀,西歐的封建經濟實現了大規模擴張。城鎮、城市和城市國家的興起,農業、工業、商業和金融業中出現了重大的技術和組織進步,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貴族的人數和社會地位及城市參與、更有希望的階層的權力和自由大大延展。此外,政治分散化、非中央集權化和小司法權的多重性(每一個貴族擁有自己的封建法庭和關稅法),使得行政、軍事、財政和司法功能從統治者的個人權力中被分離,在封建社會各階層之間進行分配。因而,西歐的貴族、教會和城鎮的自治不斷增長,市民社會、市民自由和簽約市場關系不斷發展。這使自由向下延伸,加速了農奴義務向現金關系轉換,農奴制逐漸解體。
在14世紀~16世紀期間,雖然波蘭、匈牙利、波希米亞(現捷克)和摩拉維亞等地經歷了商業、手工業、采礦業城市和自治的非中央集權活動(市民社會)的重大發展,但東歐沒有建立西歐意義上的封建主義,只是引入了封建主義的形式,結果封建主義的實質從來沒有融入到東歐人生活的社會中。在西歐,很多城鎮很快發展為商業和生產中心。而16世紀東歐的城鎮依然是行政中心、驛站、收費處、兵營和特許村,是消費點,而不是生產區。除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之外,那時的東歐城鎮沒能達到西歐城鎮所達到的獨立水平、政治代表性或市民所享有的自由度。
發展模式的不同
在14世紀~15世紀中期的100多年間,西歐的許多地區遭受了嚴重的“馬爾薩斯危機”(即黑死病、傳染病、人口大量下降和廣泛的社會和政治動蕩)。這期間,西歐嘗試著通過地區間貿易和海外商業的擴張、推動農業和航海技術的進步、領土的鞏固和國家君主及新生的資產階級之間的聯盟,來克服危機。從長期來看,西歐的危機加速了農奴制的解體。
而同期,在絕大多數東歐(波蘭-立陶宛大公國是個例外)中,由于勞動力日益短缺,商品價格和生活費用上升,引發封建主強化了對農民權利和流動性的多種限制。危機降低了城市和市民的政治和經濟地位。實際上,在15世紀90年代,波蘭、匈牙利、波希米亞和俄國等地已經開始在法律上加強農奴制。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東西歐出現根本性的分歧:當西歐培育資本主義條件時,易北河以東地區迅速遠離這一潮流,農奴再次被束縛于土地,并以實物和勞役繳納封建租金逐漸取代習慣的貨幣租。
可見,近代早期社會“西歐模式”的基礎是取消農奴制,而“東歐模式”則是建立在再版農奴制基礎上。這種體系的意義遠遠超出了狹隘的經濟范疇。它在東西歐社會之間確立了深刻的分歧。這種分歧具有重要的文化和道德意義,不僅對農奴產生影響,而且對其所有者產生影響。許多所有者被其絕對權力所腐化。而且,農奴制的傳統對民主和精英態度的影響直至今日。
地理因素的不同
在西歐,多數國家擁有較好的可航行的河流和沿海水域,這種優越的自然條件使得西歐便于進行商業上的相互聯系,而且農業發達。這種貿易網絡早在12世紀后半期便建立起來。這是歐洲經濟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東歐的大部分國家是內陸國家。而且在相當長時間里沒有類似西歐的商業中心。在這種條件下,大宗貿易很難發展起來。這反過來導致大城市很少且人口密度低,在18世紀早期布拉格的人口為5萬,華沙的人口僅3萬。直到1840年,城市中的人口比例也只占總人口8.6%。加上再版農奴制的影響,進一步限制了商業機會的增長和市場規模的擴大。
除了上述這些差異之外,需特別強調的是,外來勢力的長期征戰與統治是造成東歐地區國家社會經濟長期落后于西歐國家的極其重要的外部因素。長期的異族統治延緩甚至改變了絕大多數東歐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進程,致使多數東歐國家,特別是巴爾干國家偏離了歐洲大陸的主要歷史潮流方向,與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無緣(它們推動了歐洲社會的近代化),也沒有沐浴到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陽光,因而推遲了資本主義在東歐地區的發展。造成多數東歐國家社會發展形態嚴重滯后,市民階層不發達,農民占社會主體,長期處于前工業社會。△
為什么“地理即命運”?
中東歐國家對自己無奈的地理現狀有一個形象的比喻:俄羅斯和德國如同草坪上的兩頭大象,它們無論是相互爭斗還是相愛,其結果對中東歐國家來說都是一樣受踐踏,因為中東歐如同這塊草坪上。
●地理狀況對這一地區的人民很不友好。歐洲北部平原給入侵者提供了天然通道。
●中東歐國家的命運長期處于德國和蘇聯兩個大國的陰影中。
看看歐洲地圖,人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對中東歐國家來說“地理即命運”。在地理上,中東歐自然地分為三個部分:維斯杜拉盆地、多瑙河盆地和巴爾干山脈。從很多方面來說,地理對這一地區的人民很不友好。盡管巴爾干的群山峻嶺在幾個世紀中給帝國和王朝防御邊界提供了天然屏障,但歐洲北部平原卻給入侵者提供了天然通道,成為來自亞洲游牧部落或瑞典的查理十二世、拿破侖和希特勒入侵這一地區的通道。中歐惟一的亞平寧型山脈是喀爾巴阡山,它穿過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北部進入羅馬尼亞。歷史上,這些山脈沒能阻止來自東方或西方的任何入侵。
“被擠壓地區”與歐洲文化邊界線
中東歐的空間位置和地形給它以鮮明的地緣政治功能。在歷史上,這一地區構成了基督教歐洲和歐亞腹地之間的“被擠壓的地區”。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它被諸多相互沖突的國家所闖入和占領,成為各列強為其地緣政治目的所捕食的對象,相繼分屬三個帝國:奧斯曼帝國、奧匈帝國和沙俄帝國。曾經被奧斯曼帝國統治的民族包括:羅馬尼亞人、保加利亞人、塞爾維亞人、馬其頓人和阿爾巴尼亞人,以及居住在波黑境內的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和穆斯林(到1878年);曾被奧匈帝國控制的民族包括捷克人、波蘭人、斯洛文尼亞人、匈牙利人、羅馬尼亞人、克羅地亞人和塞爾維亞人,以及居住在波黑境內的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和穆斯林(1878年以后);曾受沙俄帝國統治的民族是波蘭人。帝國的統治者或是迫使這一地區的國家成為他們的臣民,或在這里建立戰略緩沖區。
同時,這個地區又處于歐洲之間的文化交錯線上,在歷史上一直被認為是歐洲文化的邊界。在羅馬帝國時期,萊茵河和多瑙河成了防御的自然邊界,而帝國邊界以東的地區是一個緩沖區。隨著中世紀基督教世界的出現,波蘭王國、匈牙利王國和波希米亞王國接受了歐洲文明,作為預防來自東方威脅壁壘的鮮明作用日益突出。這個概念一直留在這一地區的人們的腦海里。1990年1月,時任波蘭總理塔代烏什·馬佐維耶茨基說,“300年來,‘作為文明的一部分’的概念一直活在波蘭人們心中”。
在兩個大國的陰影中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奧匈帝國解體,東歐一些國家獲得了新生。然而,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卻是東歐歷史上最動蕩的時期。盡管沒有人對這些民族國家存在的合法性提出質疑,但一個簡單的事實是,他們國家的命運依然處于對東歐有強大影響的德國和蘇聯兩個大國的陰影中。改變德-俄聯合統治這一地區的為數不多的方案之一是,將這一地區置于堅實的地區基礎之上,或置于惟一的可行的國際組織——國聯保護之下,來使這一地區的安全國際化。為此,參加1919年巴黎和會的捷克斯洛伐克外長貝奈斯呼吁,在新的基礎上重建“中歐”,這個“中歐”既不是德國的也不是俄國的。但他的這種呼吁無人喝彩。因而,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東歐一直是缺少強有力和有效的歐洲安全框架(可以降低歐洲兩個大國地緣政治的胃口)的主要受害者。俄國(蘇聯)和德國每一次的兵戎相見,都使東歐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更重要的是,歷史表明,即使俄-德和解也沒有給東歐國家帶來好處,而是兩個大國“和平地”劃分各自在中歐的勢力范圍。1922年的《拉巴洛條約》和1939年的《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條約》便是例證。因此,中東歐國家對自己無奈的地理現狀有一個形象的比喻:俄羅斯和德國如同草坪上的兩頭大象,它們無論是相互爭斗還是相愛,其結果對東歐國家來說都是一樣受踐踏,因為中東歐始終在這塊草坪上。
彷徨之后不再有兩難的選擇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根據《雅爾塔協定》,大多數中東歐國家被納入蘇聯的勢力范圍,組成了所謂的蘇聯集團。在冷戰的40多年間,蘇聯的霸權迫使絕大多數東歐國家實現表面的統一。蘇聯的控制基于兩個制度性的機構:華沙條約組織(華約)和經濟互助委員會(經互會)。形式上,它們是多邊組織,但實際上,蘇聯通過與華約成員國共產黨(或工人黨)領導人的一系列雙邊條約來發揮其影響,如1956年波蘭波茲南事件、1980年波蘭團結工會事件。當這種渠道失效時,蘇聯就進行武裝干預,結果出現了1956年匈牙利事件和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之春”。這種做法在面對“西方帝國主義的威脅”的環境下,維護了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大家庭”的利益,同時,抑制了地區或次地區潛在的沖突(如羅馬尼亞和匈牙利之間以及波蘭和立陶宛之間因少數民族問題引發的緊張局勢)。客觀地說,由于蘇聯集團的存在,絕大部分東歐國家沒有真正的國家主權。它們只是意識形態特異的蘇聯帝國的附庸和戰略支點。
東歐劇變以后,中東歐國家的地緣政治參照系不復存在,至少變得面目全非了。在經歷了冷戰后初期迷幻般的“安全真空”彷徨之后,中東歐國家不再面臨兩難的選擇:要么同俄羅斯結盟對付德國(或是相反),要么在俄羅斯和德國之間保持等距離政策,以維持其安全。中東歐國家地緣政治實質性差異源于歐洲局勢四方面的巨大變化:
第一,整個歐洲大陸的戰略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多年來一直困擾歐洲政治家們的“兩個德國”問題在德國重新獲得統一后即獲解決。這不僅使得雅爾塔體系一個最明顯的標志——德國的分裂——不復存在,同時它也標志著以德國分裂為特征的歐洲戰后史從此結束。
第二,隨著華沙條約組織和經互會的解體,以及蘇聯軍隊撤出這一地區,中東歐地區缺少足夠和有效的多邊合作和一體化機制。同時,這一地區的國際合作多邊機構顯得十分薄弱。因而,國家間的雙邊關系依然建立在現實的地緣政治考慮基礎上,以尋求穩定的地區力量平衡。在絕大多數中東歐國家中,“傳統的無政府主義國家體系”在“武力依然在國家間關系中起作用”的情況下發揮作用。這同西歐形成鮮明的對照:西歐存在多邊合作機構、行進中的一體化過程、穩定的民主制度和高度的相互依賴。所有這些已經為西歐創立了穩定的和平,在這里,力量平衡不再起作用。
第三,隨著蘇聯解體,俄羅斯的西部邊界退回到了300多年前它與烏克蘭簽訂的聯盟條約(1654年)以前邊界的后面。同時,除波蘭同俄羅斯的飛地加里寧格勒接壤外,在歷史上,中東歐國家第一次不再同俄羅斯接壤,大大緩解了中東歐國家長期存在的“恐俄”心理。
第四,隨著蘇聯、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三個聯邦制國家的解體,中東歐地區出現了更多的主權國家。中東歐成為多樣化和多元化的地區。這不僅給中東歐國家政府更大的外交和政治活動空間,同時使得歐洲大陸國家之間潛在的聯盟具有廣泛的多樣性。這對整個歐洲大陸的地緣政治具有重要的戰略和政治意義。
由于這些變化,加之隨著中東歐國家政治、經濟制度和價值觀“回歸歐洲”,中東歐的地緣政治角色開始變化。它作為“被擠壓地區”的角色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代之以“門戶區”或國際體系中的“通道”身份出現在歐洲國際政治的舞臺上。波蘭、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三國(現成員國為四國)組成的維謝格拉德集團國家正日益成為德國和獨聯體國家之間的紐帶;斯洛文尼亞則日益成為“中歐”多瑙河地區和巴爾干之間的紐帶。
冷戰后,中東歐地區地緣政治不變的表象是,這一地區依然是拜占庭、奧斯曼土耳其、東正教、拉丁基督教世界、西亞、北歐和德國文化影響的交匯地,不同的實質是,以往處于紛爭狀態的國家,現在正行進在歐洲一體化的大道上,“門戶區”正在成為有助于建立和解的紐帶和日益增強的相互依存的紐帶。△
1989年之后……
1989年政局劇變之后,中東歐國家普遍開始了政治和經濟轉軌。在政治上,普遍修改憲法,放棄社會主義制度,摒棄一黨專制和議行合一的集權模式,向西方的多黨議會民主制轉變;在經濟上,從以指令性計劃為主的計劃經濟體制向以市場調節為主的市場經濟體制轉變。
12年來,中東歐國家的轉軌取得了相當的進展。在政治方面,絕大多數中東歐國家相繼進入穩定期,多黨議會民主制已基本定型,并不可逆轉。新的政治體制已開始正常運作,絕大多數中東歐國家均按憲法規定進行了議會和總統選舉,且基本實現了權力的正常交接;強調依法治國和尊重人權,尊重少數民族權益和改善其地位。
在經濟方面,通過實行限制性的貨幣和財政政策,對本國貨幣進行貶值,調整匯率,大幅度削減各項補貼并控制通貨膨脹等措施,絕大多數中東歐國家已經實現了宏觀經濟穩定。絕大多數商品和勞務的價格已經放開,取消了外貿壟斷,企業、個人均可從事進出口貿易,進口配額和出口許可證制度逐漸被取消,外貿地理從原經互會國家迅速轉向西方,同歐盟的貿易已占中東歐國家對外貿易的55%~75%。絕大多數國家已實現了本國貨幣的國內可兌換性,正向國際可兌換方向邁進。幾乎所有的小企業都已實現了私有化,國營大企業的私有化正處于攻堅階段。到2001年底,私營部門的產值在各國GDP中的比重為50%~75%不等。
到2001年,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和阿爾巴尼亞的GDP已經超過了1989年時的水平。目前,各國正在大力改善市場經濟環境,制定和完善適合市場經濟發展的各項法律法規,并重新界定國家在經濟生活中的作用。
應該強調的是,由于大多數中東歐國家提出加入歐盟,因此,歐盟的哥本哈根入盟標準不僅確定了轉軌的方向,而且在相當程度上推動著轉軌的進程。由此,中東歐國家的轉軌亦可視為“內驅外推”型的現代化進程。△
為什么要回歸歐洲?

70年代末流傳這樣一個笑話:一個人在買面包的長隊里站了一個多小時,他越站越著急,越冒火。突然,他轉向身后的一位婦女說:“氣死我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啦!你能不能替我占著這個位置,我去一下黨的總部給愛德華·蓋萊克(波蘭共產黨第一書記)鼻子上來一拳。”這位婦女點點頭,他就氣鼓鼓地去了,但沒過幾分鐘他又回來了,比去時火氣還大。“怎么啦?”婦女問道。“簡直不能相信,蓋萊克辦公室外面的隊排得比這條隊還長。”他回答。
●經歷兩次現代化痛苦,“回歸歐洲”是中東歐國家第三次現代化進程的開始。
●“回歸歐洲”也是認同歷史文化的表現。
經濟因素:經歷了兩次現代化失敗的痛苦
由于外族的入侵,在歷史上東歐國家長期處于落后的狀態。在西歐資本主義蓬勃發展的同時,東歐國家的經濟卻在泥濘中掙扎。在19世紀上半葉,東歐國家經濟發展速度放慢,拉大了同西方的差距。在1820年和1870年間,東歐國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分別占西歐核心國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的58.1%和48.8%。1913年,這個指標下降到42%。在19世紀下半葉和20世紀,東歐國家曾經試圖從世界的落后邊緣地區擺脫出來。在19世紀6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半個世紀中,這些國家紛紛照搬西方模式,引入西方的制度,加入以英國倡導的國際自由體制,奉行出口導向型的工業化政策。
半成功(或半失敗)的現代化使得東歐國家開始懷疑西方價值觀和經濟模式。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出口導向型的工業化被進口替代工業化政策所取代,自由經濟被保護主義和積極的國家干預所替代。
在20世紀上半葉,盡管遭受1929年開始的經濟危機的沖擊,但西歐國家依然保持了對東歐國家的經濟比較優勢。同20世紀初相比,在1913年到1938年間,東歐國家同西歐國家經濟水平比較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到1938年,東歐國家的經濟水平依然是西歐核心國家的44.1%。
1948年之后,東歐國家或是自愿或是被迫接受了蘇聯模式的計劃經濟以及強迫式的工業化,在隨后的20多年中,東歐國家現代化取得了一定進展。在現代史上,東歐國家第一次縮小了同西歐國家的差距。在1950年到1973年間,中東歐國家經濟以年平均3.9%的速度發展(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從而改善了東歐國家的比較位置,但它們的經濟水平依然只有西歐國家的1/2和西歐核心國家的1/3。
進入20世紀70年代中期之后,由于沒能正視石油危機給世界經濟帶來的嚴重影響,未能及時進行經濟調整,以及計劃經濟本身的制約,東歐國家的經濟發展速度開始放緩。以波蘭“蓋萊克”戰略為典型代表的東歐國家的“趕上”戰略失敗了。到80年代,東歐國家的經濟危機進一步深化。接踵而來的是經濟停滯和下降。
在1973年~1992年間,蘇聯模式工業化的痛苦結果,經互會孤立主義市場的失敗和轉換到新經濟模式的過程,致使東歐國家國內生產總值和工業下降了25%~50%。東歐國家的年平均增長率是-0.8%。
同期,西歐國家的年增長率在1.8%左右,幾乎是東歐國家同期發展速度的三倍,致使東西歐之間的差距從1:2擴大到了1:4。東歐同歐洲以外的西方國家相比,其差距從1:3擴大到1:5左右。在近代史上,東西歐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從來沒有相差過1/4~1/5,而到80年代中后期,東歐國家在歷史上第一次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的指標上落后于拉丁美洲國家。同19世紀初相比(其時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占西方國家60%),東歐國家的經濟地位大大惡化了。這也是導致1989年~1991年東歐國家制度變化的經濟原因。
在經歷了兩次現代化失敗的痛苦之后,中東歐國家亟需尋找新的現代化之路。在它們看來,歐盟是經濟繁榮的代名詞。同時,中東歐國家正在進行的經濟轉軌也需要國際社會,特別是歐盟的援助。如果加入歐盟,這種援助將從“外援”轉變為“內援”,而且援助的數額和領域都將擴大。中東歐國家將因此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能夠更快地推動經濟轉軌和縮小同西歐經濟水平的差距。從這個意義上說,“回歸歐洲”也是中東歐國家第三次現代化進程的開始。而加入歐盟或許是其實現經濟現代化理想的一個捷徑。
文明因素:歷史文化的認同
人類的歷史是文明的歷史,文明為人們提供最廣泛的認同。古希臘和羅馬文化被認為是歐洲文明的源頭。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后,基督教開始逐漸成為歐洲文明的主要載體。基督教分裂為東西兩大教會。相應地,歐洲也分裂為西方天主教文明和東正教拜占庭文明兩部分。
8世紀~10世紀,地處歐洲中部的捷克、波蘭、匈牙利、克羅地亞和斯洛文尼亞等民族,接受了基督教,成為西歐文明的一部分。與此同時,塞爾維亞、保加利亞、黑山、馬其頓、羅馬尼亞等民族接受了東正教,成為拜占庭文明的一部分。在奧斯曼帝國入侵巴爾干之后,阿爾巴尼亞人和部分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的斯拉夫人被迫放棄基督教,皈依伊斯蘭教,成為伊斯蘭文明的一部分。
幾個世紀以來,不同的文明屬性將西方基督教各民族同穆斯林和東正教各民族分開。至少500年來它一直處于這樣的位置:它由北開始,沿著現在芬蘭與俄羅斯的邊界以及波羅的海各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與俄羅斯的邊界,穿過西白俄羅斯再穿過烏克蘭,接著穿過羅馬尼亞的特蘭西瓦尼亞,再沿著斯洛文尼亞和克羅地亞同其他國家分開的邊界穿過前南斯拉夫。在巴爾干地區,這條邊界同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歷史分界線重合。這是歐洲文化的邊界,在冷戰后的世界中,它也是歐洲和西方政治經濟的邊界。
中歐和東歐的區別在冷戰時期曾變得模糊不清。中歐包括那些曾經是西方基督教世界一部分的國家——奧地利、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以及波蘭和德國的東部邊界地區。東歐應當指在東正教庇護下的、在19世紀奧斯曼帝國統治結束時才出現的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黑海地區,以及蘇聯的歐洲部分。
西歐學者認為,西歐的首要任務就是,重新把中歐各國人民吸收到他們本應屬于我們的文化和經濟共同體中來,在倫敦、巴黎、羅馬、慕尼黑和萊比錫、布拉格和布達佩斯之間重新編織起紐帶。
1989年以后,中歐人也強調這條分界線的意義。波蘭人稱,自10世紀他們選擇基督教以后,他們就一直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
相比較而言,東歐東正教國家的人們以矛盾的心情看待這條“文化和宗教分界線”。雖然保加利亞和阿爾巴尼亞附屬東正教和伊斯蘭教陣營,認同其宗教傳統,但是,他們看中了作為西方一部分并融入西方體制的巨大政治和經濟利益。
另一方面,歐洲對基督教世界的認同,為接納新成員國提供了明確的標準。歐洲聯盟是西方在歐洲的基本實體,1994年,隨著文化上屬于西方的奧地利、芬蘭和瑞典的加入,歐洲聯盟成員國再次擴大了。1994年春,歐洲聯盟明確規定,除波羅的海諸國之外,排除所有前蘇聯共和國加入歐洲聯盟的可能性。在歐洲聯盟擴大的過程中,優先考慮的是文化上屬于西方的國家和經濟上也往往是更發達的國家。如果歐洲聯盟繼續采用這個標準,那么,維謝格拉德集團國家以及波羅的海國家、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和馬耳他將最終成為歐洲聯盟的成員國,聯盟將與西方文明范圍重合。
東歐劇變之后提出的“回歸歐洲”本質上是一個歷史文化概念,是認同歷史文化的表現,盡管最初人們在提出這一口號時考慮更多的是它所包含的政治涵義。部分中東歐國家屬于歐洲文明,即基督教文明(西方文明),而另一些國家則屬于拜占庭和伊斯蘭文明。對前者來說,他們具有“回歸”歐洲的歷史文化基礎,而對后者來說,他們是“融入”到歐洲文明之中。
國際因素:回歸歐共體是標志
首先,它顯示西歐社會模式的吸引力。1989年東歐劇變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西歐自由民主政府、福利社會和社會市場經濟以及多邊合作的榜樣所鼓舞。這種模式提供了1989年以來中東歐國家政治和經濟轉軌的模板。
第二,“回歸歐洲”的承諾反映了中東歐地區變化中的認同概念。雖然“歐洲概念的精密含義和內容”存在廣泛爭議,但是人們通常認為,“回歸歐洲”的概念包括如下內容:承諾實現政治民主、尊重人權、經濟自由主義、對少數民族實現寬容、和平解決糾紛和希望達成妥協和一致等。所有這些內容都是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以前為“歐安會”)的文件和聲明以及歐洲委員會的常規和條款中所規定的。
這種變化了的國家認同概念,以及西方國家政府和組織的政治影響對中東歐地區的國際政治發展有重要影響。它強化了和平解決國際糾紛、尊重人權、實現民主化政府和法制的承諾。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和平解決少數民族以及多瑙河水壩的糾紛就是這方面的例子。
第三,“回歸歐洲”表達了中東歐國家希望加入西歐現有的組織和多邊機構的愿望。迄今為止,所有中東歐國家都已經成為歐洲委員會的成員,并努力發展同歐洲聯盟(通過歐洲協定)和北約(通過北大西洋合作委員會和平伙伴關系計劃),以及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更緊密的關系。但是,對中東歐國家來說,對其政治和經濟轉軌成就的最高評價是接納它們為歐盟正式成員。成為歐盟正式成員被認為是他們回歸歐洲國家共同體的標志。這將是他們1989年以來外交和國內政策改革的極致,是鞏固民主、繁榮經濟和國家認同的可靠保證。▲
“回歸歐洲”的進展
從1991年12月16日到1995年6月15日,歐共體/歐盟先后同中東歐國家7個國家簽訂了《歐洲協定》,即聯系國協定(見表)。1993年6月21-22日,歐共體哥本哈根首腦會議確定了中東歐國家加入歐盟的必須滿足的4項基本標準。從1994年4月到1996年6月,中東歐7國相繼向歐盟遞交了入盟申請。1997年7月,歐盟發表了對中東歐候選國的第一個評估報告,對候選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進行全面評估。1998年3月,歐盟開始同捷、匈、波和斯洛文尼亞4個中東歐國家進行入盟談判。2000年3月,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斯洛伐克開始入盟談判。
2002年12月13日,根據歐盟委員會的第4個評估報告,歐盟哥本哈根首腦會議決定,在2004年5月1日,接納捷克、波蘭、匈牙利、斯洛文尼亞和斯洛伐克5個中東歐國家入盟,2007年,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有望入盟。至此,中東歐國家“回歸(加入)歐洲”圓夢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