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見到張五常的相片,覺得像是瘦了一圈的愛因斯坦。再看他眸子神情透露出來的直爽,又活脫脫是一個小孩模樣。
后來找他的文章讀,這感覺更強烈。無論是《賣桔子言》、《佃農理論》、《中國的前途》、《再論中國》等以前談論當時經濟體制和開放等問題的作品,還是談經濟、藝術、鑒賞、吃住的散文集《卷簾集》,都透露出一個老頑童的本色。
金庸小說中的老頑童周伯通,一個名副其實的江湖老前輩,卻憑著大師級的武功和一顆不折不扣的赤子之心,將人間天地當作供他嬉戲的大公園:海上騎鯨快樂如神仙;皇宮御廚里偷東西吃;與不知輩分的江湖小孩玩耍、結拜;90多歲養蜜蜂……老頑童一生永遠興高采烈,永遠充滿活力,永遠充滿好奇心。而60多歲的張五常,其書、其演講、其日常用語、甚至其經濟學,透露的語氣,真是個老頑童翻版。
老
張老頭,新制度經濟學和現代產權經濟學的創始人之一,現60多歲。這年齡在現代來說并不是很老。他的老,主要是“江湖”資格老。他歷來把市場稱為江湖。早在30多年前,張老頭便憑一篇博士論文《佃農理論》(1996年由美國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獲芝加哥大學政治經濟學獎)在經濟界這個江湖中名聲大振。
再看他的簡歷,可真是了不得了。
1959年,在美國加州大學經濟系師從現代產權經濟學創始人阿爾奇安;
1967年,獲博士學位,隨后跟隨諾貝爾經濟獎得主科斯工作;
1969年,獲聘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教授;
1982年至今,任香港大學教授;
1997年,當選美國西部經濟學會會長,該職位第一次授予美國本土之外的經濟學家。
張老頭1959年到洛杉磯加州大學經濟系求學時,拜現代產權經濟學大師阿爾奇安為師;后又被現代新制度經濟學大師科斯認為是最了解其思想真諦的人;然后又和現代產權大師諾斯、巴澤爾共事多年,其思想互相影響與激勵。張老頭曾應邀參加諾貝爾獎頒發大典,并被奉為上賓。大多數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與張老頭交往甚篤,張老頭在香港的家往往成了這些經濟學家進入中國的第一站。張老頭還多次陪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弗里德曼來中國,與中國領導人暢談中國改革之大要。
這所有的,都夠稱老資格的。
頑童
“15年前,諾貝爾獎評委會的頭頭來找我,他叫我把我自己的論文思想寫成一本書,言下之意是如果我這樣做的話,獲獎機會很大。我本來是準備寫的,但你叫我寫的話,我就不寫!正如粵語俗話所說‘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
“我日日夜夜地寫,剛一寫完,我就知道,這篇文章一定可以傳世。于是我仰天大笑!”
以上是張老頭今年4月在中山大學的演講片段,由此可見其頑童本性。聽說這次演講笑聲不斷,我想張老頭也一定在笑聲中飄飄得意,大呼過癮。
身為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院長的張五常,其教學也堪稱一奇,可窺頑性。老頭上課從不備課,更不會在黑板上板書。因為在他看來,對自己天天思考的經濟學,備課是多此一舉。即使是正式場合的演講,他也不會有多少準備,如1991年到瑞典對眾多諾貝爾獎得主的演講。有人問張教授:“你為什么不把自己思想寫成一本教科書?”他回答說:“寫教科書對我沒有什么用處,今天寫下來的,到講課時思想有了新靈感,怎么可以墨守成規呢?”如果按照東方傳統的教育模式及標準,按照常規來考察教學,老頭的教學肯定不合要求。但如果以“你對教師的學問是否有信心?”、“教師對你思想上的啟發如何?”等為標準來評論教師,老頭一定會被評為最佳教師(其實,早在60年代,張五常就獲得了美國最佳教師獎)。
頑童性真喜玩耍,其頑性還體現在對名譽地位的不重視上;不喜入“會”;不參加任何組織;名片、頭銜一概不用。老頭是唯一在美國受訓卻不是美國經濟學會員的經濟學者,只是當高斯等著名經濟學家一起提名他作飄利年山學會(Mount Pelerin)的會員(高斯親自打電話去邀請)時,他因不好意思拒絕才勉強加入的,不過卻十多年沒有交會員費,直至打算接受會長提名時,才了了舊債。有他的話作證:“一年多以前,美國的西方經濟學會提名我作會長,我打算推辭,但同事們說這名頭對港大有好處,我就接受了。尷尬的是,作為副會長(今年是副會長,明年是待任會長,后年才是會長),我到如今還不是該會的會員,還沒有交過會費,這實在太不成話,要更改一下。”
武功雜學
老頭的“武功”,主要是在合約、產權的研究上。這兩點類似周伯通的兩只手。周伯通學會雙手互搏術,武功倍長;張老頭把合約、產權研究透徹,加在一起,所向披靡。上次演講,他就說“產權的定義,是我發明的,有三個含義:使用權要明晰;收入的享受權要明晰;轉讓權要自由。所謂有轉讓權,是包括出租在內,所以使用權不是指一定要我自己使用,而是說使用的決定權是我的。我決定給你用,這也是我的權。當你有了這幾個權利,這就是明晰產權的定義。”我想這對產權的描述,很有概括性。
老頭在《中國的前途》、《再論中國》兩書里,對80年代中國經濟走向和制度問題,關于改革開放,關于政策導向,作了詳細的研究。比如在“關于給中國十個建議”中,老頭說:管制是產生貪污腐敗的根本;要開放金融體系;國營企業民營或私有化等等。這些十多年前的大膽得離譜的斷言,充分顯示了他的經濟奇才。事實證明,中國在許多方面正一步步地走向這些目標。
此外,老頭在寫散文、講故事、賞書畫等方面皆有造詣。其散文寫作就如周伯通的養蜂玩游戲,也搞出了名堂的。散文集《卷簾集》,下筆簡潔,語言幽默,和他的經濟理論一樣。如《戰爭與統一》:“事實上,我認為在目前,中臺和平統一不容易辦到。這主要因為臺灣搞民主———搞他們始創的‘拍臺拍凳’民主,而且近幾年又開始搞‘民主貪污制’”。
講故事如《徐下陳蕃之榻》講王勃,《情似梵高才勝梵高的徐渭》說徐文長等,筆力深厚,語言精練,很多人是贊賞的。他還把一些粵語,如“扎扎跳”、“濕濕碎”、“走寶”等,直接用于文章,讀起來很搞笑。
老頭欣賞和鑒賞書畫的水平不可小覷,對印章、古玉、石硯、陶瓷也大有研究。在《漫談寫詩的天分》中說自己學書法,有朝一日,以書法作品送朋友,也可寫自己的詩,會很過癮,于是,向人討教學古詩。但后來他被杜牧一首《山行》嚇得不敢寫了。
老頭60歲生日時,黃君實送他一聯(詩的集句),首句是龔自珍的“別有狂言謝時望”,下句是杜甫寫李白的“飛揚跋扈為誰雄”。他說“黃師傅并非我的忘年交,怎能對我知道得那樣清楚?閑著無聊之際,我喜歡夸夸其談,有時‘別有狂言’而‘跋扈’一下。但我對名頭、聲望其實毫無興趣,在‘謝時望’中,算是偶爾‘飛揚’而自娛了。”老頭生性好玩,一切以貪圖過癮為妙。
小說中的老頑童周伯通毫無機心,更無名利心,不受常規俗禮規限,行為憑興之所至,喜歡做什么便做什么,其“人生目標”就是“玩”。張五常老頭和周伯通相比,性格當然還是有差別的,但貪玩、爽快、追求過癮卻是他們絕妙的共同點,這常令我不由地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周伯通雖然貪玩,但他內心里憎恨作惡之輩,所以他嬉笑江湖,常出手懲奸。張老頭作為一個中國人,其赤子之心處處可見。深入中國搞調查研究、用基本的事實去論證經濟學原理,并為中國發展提出了很多計謀,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
忽然又想起常令老頑童周伯通聞風而逃的瑛姑。不知道張老頭這個老頑童是否也有害怕且回避的東西。如果各位能找到一點,不妨拿來威脅一下張五常老頑童,也使他害怕一回,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