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雋藻(1793—1866),山西壽陽人,字叔穎,號淳甫,又實甫、息翁。嘉慶進士。歷事四朝,輔佐過道光、咸豐、同治三代帝君,官至體仁閣大學士、首席軍機,是晚清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書法家、詩人,一代儒宗。
張穆(1805—1849),山西平定人,字石州,別署 齋,是晚清的一位地理學家、文學家、學者,又是我國近代史上的愛國思想家。
從年齡上看,祁雋藻比張穆大12歲。張穆的三哥張麗暹娶祁雋藻的妹妹為妻,故為姻戚關系,是平輩。祁雋藻在《 齋文集》序中稱:“稱與石州,同鄉姻戚也,交最深。”吳履敬在《 齋文集》的序中寫道:“師既久不得志,以姻戚鄉里,特蒙壽陽相國提挈周瞻,情誼甚篤。”
從官職來看,祁為朝中一品大員,名聲顯赫;而張穆,雖無官職,僅是祁的一員幕僚,但他在學術界影響極大,以博學稱于京師。阮元稱張穆是一代碩儒,皆為人重。因此,他們的友誼,不僅是姻戚關系,更主要的是互相砥勵、探索經世之學的交往,共同關心國事的交往。從目前查到的資料看,祁雋藻與張穆的交往始于道光十一年,時祁雋藻39歲,在南書房任道光帝講官,因母病請假,在老家壽陽侍奉母親。張穆27歲,在平定準備九月的科考。據《石州年譜》記載,有“二月訪祁叔穎于壽陽”的記載。祁雋藻《 亭詩集》“二月晦日大雪”詩曰:“回頭笑問張公子,本色豪端已如此。(注:張石州過訪信宿)”又據張穆詩集“五月下旬初抵江陰春圃侍郎邀偕同僚諸君游君山晚燕存雪亭即送許蓮西大令歸里”詩中寫道“辛卯后與君聚面甚稀”。從以上三點史實說明,祁與張于道光十一年二月在壽陽見面,并住了兩夜,是他倆最早的交往,最后的交往是道光二十九年冬,張穆在京去逝,祁雋藻派子祁世長為張穆料理喪事。在這十幾年的交往中,他倆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詩 友
祁、張的和詩甚多。在《 亭詩集》中,祁對張的和詩有14篇,在《 齋詩集》中,張對祁的和詩有6篇,在《張 齋詞翰》集中,張和祁的詞、詩有5篇。從兩人的詩詞唱和內容上看,有探求學問之詩:如道光十七年,祁在江陰學政任時,張穆為祁的幕僚,送祁雋藻龜硯一臺,祁雋藻寫了“寶賢堂龜硯歌為張石州瀛暹作”詩一首,是探求龜硯來歷的。道光十九年,祁雋藻作“立春紫薇庭小集分韻得書字呈張石州并幕中諸君子”詩一首,是探求說文解字的。當時,祁正組織苗先路、俞理初、李申耆、張穆等人校刊宋本《說文解字系傳》。道光十八年,祁雋藻請張穆看壽陽崇福寺僧卷。張穆特寫“題宋劉右宗十八尊者卷得晨字”詩一首,與祁共探討,對此卷作考證:有見物抒情之詩:如道光十八年,祁贈張梅一盆,張即作詩“春圃五兄惠盆梅賦謝”一首,祁又作詩“石州答送盆梅次和”。你唱我和,顯得格外親切。有敘事之詩:如張陪同祁到徐州試院時用祁詩韻作“徐州試院寄懷次叔穎校射韻二首”,闡述了他對校射的觀感。祁在海州送張入都時寫詩五首,表達了他對張的敬佩與愛慕之心。有互相砥勵之詩:如道光二十一年,張穆看了祁雋藻的近作詩卷后,寫了“題叔穎尚書近作詩卷”詩一首:“乍展新詩卷,如聆古艷歌,行間馀感慨,空外郁嵯峨。天意真難測,遐心喻豈多。中旗矜獨嘗,深隱更如何。”對祁詩作了懇切的評價。祁在道咸間提倡唐宋詩并存,是宋詩派的代表人物,被世人推崇為詩壇領袖。張穆的這一評論是忠懇的。道光二十六年,祁雋藻在“次韻答張石州(穆初名瀛暹)見贈”詩中寫道:“不作凌云賦,偏聞下里歌。故交真落落,高論尚峨峨。老覺鄉心重,詩憐壯歲多。莫辭今夕醉,離索意云何。”對張的詩和人品作了真誠的評述。咸豐七年,祁看到張穆臨摹的閻潛邱先生的像卷時,寫了“觀 齋摹潛邱先生像卷愴然題后”詩一首:“潛邱自是漢經神,猶有 齋步后塵。當日譜成仍畫像(閻譜石州所編),亦思寫定得傳人。一龕酹酒名何用,(石州附祀顧亭林祠),三篋遺書世尚珍(了齋詩文集、魏延昌地形記、蒙古游牧記已付梓)。看到屋梁銜落月,手題依舊淚痕新。”表達了他對張的深切懷念。咸豐九年十月初九為張石州的生日,祁特到報國寺顧亭林祠(張石州去世后同祀顧祠),祀張石州賦詩一首,以表友誼之情。
書 友
祁、張二人的書法交往與切磋很深。據《山西獻征》記載:張書“出河南顏魯公”,祁書“出顏、柳,參以山谷”。《山西書法通鑒》介紹:張“正行書師黃庭堅”。這說明,他倆的書法都師承于顏魯公、黃庭堅,各自成面目,在當時有較大的影響。祁為四書家之一,有“一時之最,人共寶之”之譽,張書有“冠絕一時,得之寶貴之”之稱。
為了把顏真卿的書藝傳于后世,張穆曾手摹宋拓顏真卿《忠義堂帖》,祁又請人復刻,藏于壽陽家塾。筆者近年曾見張穆刻本《忠義堂貼》一件,貼中有咸豐十一年冬祁雋藻跋云:“《忠義堂帖》平定張石州手摹顏魯公書也,真跡在道州何子貞紹基家,子貞曾摹勒上石,今任槐庭復刻壽陽家塾,筋骨風格奕奕如生,它日此帖當與道州帖并傳。”由此可見,祁、張二人對顏魯公書法藝術的鐘情與追求是一致的。
由于張穆與祁雋藻在書法方面交往甚深,書法功底互相了解,故張穆常為祁代筆作字。據近代史料筆記叢書《萇楚齋四筆卷二》中記載:“明府(即張穆)復工書法,當時專為壽陽祁文端公雋藻代筆作字。”“光緒丁未,予于廠肆中購得行書直幅,字跡確為明府,下款則為祁文端公,可見其事非誣。”筆者近年曾到全國各大圖書館查閱了大量的有關祁、張的手稿、拓本,對祁、張的字跡略知一二,在查訪中也見得幾件,字確為張穆所寫,但落款則為祁雋藻。山西大學姚奠中先生家藏一幅對聯:“民不饑寒為上瑞,酒余歡適似還鄉。”落款署祁雋藻。聯旁有祁題跋:“此 齋先生代拙筆也。同治五年得之廠肆,展對如聞笑語,益用惘然,其慎守之。谷日息園(祁晚號)七十四叟題記。”由是可知此作為張穆代祁所書。祁允張代筆,已見張穆書法之高絕及祁對張書法的贊賞。從祁的題跋中得知,此聯于同治五年得之廠肆,時張穆已去世7年。故祁有“展對如聞笑語,益用惘然”之慨。筆者還見過幾件墓碑拓,字確是張穆寫的。如給太谷柳君寫的墓志,從字的風格上看,確系張穆所寫,但署款為祁雋藻。以上史實足以證明,張穆確為祁雋藻代筆之事。

筆者在查訪中還發現,在同一地存有祁、張書的碑文有幾處。北京報國寺(原慈仁寺)存有祁雋藻于道光二十八年為清代學者顧嗣立以隸書補寫的“小秀野”碑額一塊,張穆以楷體書寫的四絕句并敘碑刻一塊,上下對稱,觀者贊不絕口。慈仁寺當時為京城官吏、學者聚集之地,對祁、張兩人書的碑有“祁、張合璧,堪為一絕”之稱。
在山西高平縣祁 (清道光朝曾任兩廣總督)的墳地有四通碑,其中有兩通是由祁、張分別書寫的楷書碑文,字跡端正工穩,給人以威嚴之感。
文 友
祁雋藻對張穆的文學功底特別敬重。他在《 齋詩文集》序中寫道:“道光間有文學名都下者,曰平定張石州先生。”“極深研幾于經”,“通孔氏微言大義,精訓詁篆籀于史,通天文算術及地理之學”,“為文不經石州訶斥訂正未可示人”。由于張穆才學過人,祁常請張作事,繕寫公文,校刊書籍。道光十六年,祁雋藻在壽陽守孝畢,回京后即請張審定其父祁韻士所著《西域釋地》,校訂《西陲要略》四卷。張為《西域釋地》寫了序。同年九月,祁雋藻謀刻吳玉的奏稿(吳玉乃壽陽人,明代天啟進士,崇禎初擢御史,為官清廉,有“鐵面御史”之稱,存有奏稿十余篇。祁為弘揚家鄉學士正氣,而謀刻吳的奏稿),特邀張校核。道光十九年,張為祁 藻(祁雋藻三兄)所撰《鋤經草堂詩草集》作序。道光二十二年,祁給庶吉士講課,對“陽水”之義不解,特請教張,張作書解答。道光二十五年,張又為祁韻士所著《藩部要略十八卷》進行復審,并復校《藩部世系表四卷》。
張穆在有生之年,不僅為祁雋藻校勘過書籍,而且“著書滿家”,被學者推為“祭酒”。祁雋藻曾捐資刊刻了張撰寫的《潛邱先生年譜》四卷(閻若琚〈1636—1704年〉字百詩,號潛邱,太原人,是清代漢學家之一),顧亭林年譜(顧炎武〈1612—1682年〉江蘇昆州人,清代思想家、學者),以及張編校的《程侍郎遺集》。張去世后,還存有不少遺稿,祁雋藻會同好友何紹基、何愿船,以及張穆的門生吳子肅,經過近十年的艱辛努力,于咸豐八年完成了張穆的遺作《 齋詩文集》的整理核校,由壽陽祁氏刻本刊行。祁雋藻、何愿船為此書的刊行寫了序。另外由何愿船費十年功夫為張穆整理補缺其編寫的《蒙古游牧記》、《魏延昌地形記》二書,祁雋藻則在“詳為披覽”后捐資刊印,并為兩書分別寫了序。祁刊刻張書,為的是使“讀史者得實事求是之資,臨政者收經世致用之益”,資后世之知。據張穆在“蒙古游牧記自序”中介紹:他寫《蒙古游牧記》是在校勘了祁韻士的《藩部要略》等書后,受其影響而著的。在當時,祁韻士和張穆的輿地學之書,與張穆撰寫的顧閻年譜倍受學者關注。祁雋藻在《蒙古游牧記》序中寫道:“著述卓然不朽者,厥有二端:陳古義之書,則貴乎實事求是;論今事之書,則貴科經世之用。二者不可兼得。而張石州《蒙古游牧記》獨能兼之。”后人梁啟超在《近代三百年學術史》中將顧、閻、祁、張均列為在學術上有突出貢獻者。據此可知,顧、閻、祁、張的不朽著作,能刊印行世,受到后人的推崇,與祁雋藻等人的辛勤整理核校,捐資雕刻刊印是分不開的。由此說明,祁雋藻是一位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有經世致用思想的愛國者。
摯 友
祁與張的交往除詩、書、文外,還有一種特殊的交往,那就是他倆既是親戚,又是摯友。他倆在一起共事時,推心置腹促膝暢談,“銜杯酒,論古今,析疑辯難”。道光二十四年,張穆收到徐繼畬著《瀛環志略》前三卷,急復信,贊稱此書為:“考據之精,文詩之美,允為海國破荒之作。”道光二十八年,此書刊行問世,卻遭到一些人的攻擊,說《瀛環志略》是和書。祁雋藻看后,對此書“見而嘉之”,說《瀛環志略》不是和書,是戰書。盡管當時還有人誣告徐,但由于祁、張在朝中的積極宣傳,肯定此書,徐才免遭奇禍。
祁、張不在一起時,也是書來信往,互相關心。祁工作上有事,張常幫忙。道光二十四年張在“與祁叔穎樞密書”中對如何選才用才向祁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張生活有難,祁常接濟。當時,祁每月有俸銀,而張沒有,所以祁每遇張家有困難時,即派人送銀接濟。據《祁氏遺墨》記載:“張要續妻,即送銀五十兩,后又送張三十兩。”“張要遷居,送銀二十兩。”道光二十五年,祁雋藻的陳夫人去世,張送挽聯一幅:“戚黨同聲稱孝婦,中閨感涕失良朋”,表達了自己對陳夫人的敬佩之情。道光二十八年八月,張穆的三兄在京去世,祁雋藻“全力為之部署,并遣使扶柩,迎眷屬歸里”。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張石州一連給祁寫信兩封,說明家境,兩年迭遭惡運,伯兄、三兄、妻諸喪,子早夭。祁當時正奉旨赴甘肅查辦案件,在途中看完信后,即復信。他在信中寫道:“讀足下手書,閱之,幾至淚下。”并以自身經歷勸張望穆要注意身體,“雋往年亦飽嘗此味,無可如何。只好排遣,讀書便是排遣上藥。先儒格言尤能治之癥。日玩數頁,平心觀理,可以蠲忿忘憂,通閉解結。萬勿為境累心累身。”應“以‘癡聾’二字處之”。張穆還未接到祁雋藻的信,就于年冬去世。祁雋藻聞訊后,即派子祁世長為張穆辦理喪事。咸豐二年,祁雋藻為張穆書寫了墓碣,何愿船為張撰寫了墓志銘,由何紹基書丹,對張的一生作了高度的評價。墓碑和墓志銘現存張穆的故鄉大陽泉。從碑文中可以看出,他們為失去這一友人而倍感痛惜,為“以表于鄉,而傳于后”,特寫此碑。
張穆去世后,祁雋藻妹以次子孝瞻嗣之,并撫育了張的遺女招姑,全家一切費用全由祁供給。咸豐五年十一月,祁雋藻妹領招姑赴京,祁見招姑聰慧,綽有父風,感嘆成詩,特以追念。
縱觀祁、張一生,有幾個共同的特點:
一是他倆都出身于京都官宦之家。祁雋藻的父親祁韻士是戶部郎中,張穆的父親張敦頤是嘉慶進士,翰林院編修。他們的先輩都是由耕讀參加考試而走向仕途的,都提倡儉樸,為官清廉。他們在少年時,都受過嚴格的家教,同為晉陽書院學生,有過良好的教育,為后來治學為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是以文致事,學以致用。有把學問和現實結合起來,以行踐學,以德育人。在學術上能兼融交收,提倡漢宋儒并重,唐宋詩并存。共同關心國事,顧念民疾。曾出版過多部著作,傳于后世,影響極深。
三是有濃厚的鄉土感情。從他們的遺作中看,對故鄉風土人情、農業生產、地理名賢以及當時的社會現狀,都有不少記載,滲透著他們對故土的熱愛之情。
四是有淵博的學識,高尚的情操,是他倆能彼此敬尊、友誼長存的基點,并給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影響。民國學者張友桐在“題祁春圃、田季高、張石州三賢書冊”詩中寫到:“壽陽良相、秀水良吏、石艾良儒也!”“帳望千秋之一系之,三良同郡復同時”,對祁、田、張的友誼作了真摯的描繪。
如何挖掘和繼承他們的優秀文化遺產,做到古為今用,這是值得探究的一個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