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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小說二題

2003-04-29 00:00:00
北京文學 2003年6期

借居到青龍苑大院結(jié)識了史胖子,史胖子在人們口碑中被傳成了這樣或是那樣。有人說他抽大煙,有人言他被公安局抓過。而最后居委會主任的位子卻非他莫屬。

主任

賈平凹

經(jīng)朋友介紹,我借居到了一個叫青龍苑的居民大院。這個院面積很小,沒有花園,也沒有草坪,一共八棟樓不規(guī)則又局狹。院門口原來設計有門衛(wèi)房,但似乎從來就未建制過門衛(wèi),兩間小屋做了小商店,賣煙酒糖果,而屋檐外又搭了油毛氈棚,擺著大件用品,如掃帚,拖把,煤爐子和塑料的盆桶壺罐,雜亂無章。我搬遷過去的時候,并未注意到小賣店門口有人在剃頭,我家的貓先“喵喵”地叫,我扭頭一看,一個瘦老頭坐在翻扣在地上的塑料桶上,脖子上圍了件門簾兒,一張嘴被一個胖子拉著正刮胡須。瘦子實在是太瘦了,兩片嘴唇被拉得老長,幾乎整個臉上的皮都拉過來了。我忍不住就笑了,胖子說:“笑啥的?”我說:“笑嘴不像個嘴了!”胖子說:“不是嘴是×呀?”繼續(xù)拉著嘴唇,刀片在太陽下閃著白光。瘦老頭哼哼著表示抗議,胖子說:“再動,想這兩片肉割下來喂貓嗎?”回頭看了一下我們,說:“貓好。抱貓的更好。”抱貓的是我妻子,妻子說:“你真有趣!”胖子瞇了眼睛,說:“新搬來的?聽說要來個姓茍的新戶的,開店的,賣紙的?”我拉著一三輪車的筆墨紙硯和一張畫案,我說:“我是書畫家。”胖子把手中的刀片停住了,疑惑地看著我,說了一句:“書畫家。”又說了一句:“書畫家?”

搬進了一號樓一單元一層西門的新屋,安放了家具,我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門上貼對聯(lián)。我是以賣字畫為生的人,雖然自命不凡,但名頭不大,字畫賣得極便宜,日子就過得清苦,所以對聯(lián)寫的是“具大胸襟,愛小零錢”,為的是換了居處能喜慶,也為了告示我的身份。對聯(lián)剛剛貼上,胖子就跑來,站著看了半天,說:“你這是給我寫的么!”我說:“現(xiàn)在美容美發(fā)店多,剃頭的已經(jīng)很難見了。”他說:“我賣雜貨,剃頭是業(yè)余的。”我說:“貴姓?”他說:“不好意思,不好說。”我說:“有什么不好說的?”他說:“說出來怕你吃。”我說:“姓米了?”他說:“不是。”我說:“姓唐?”他說:“更不是。”我說:“那姓什么呀?”他說:“姓史。”我妻子先嘎嘎地笑了起來,說:“你真逗人!我們家的字值不了幾個錢,瞧著好,你揭去吧。”他果真就把對聯(lián)揭下來,喜得一顛一顛地走了。

在大院里住了下來,史胖子就到處嚷嚷我是個文化人,滿屋子都是紙,四堵墻上都掛滿了字畫。那時候社會上興氣功,他又說我是帶功寫字,字掛在家里就有了氣功,能逢兇化吉,能養(yǎng)神益氣,以致一些人來求字治病。一些人來說他家墻裂了縫,能給寫一張拿回貼上,一來擋住裂縫,二來也能給我揚名。甚至有婦女牽著小兒來我家,指著墻上的字教訓小兒:“你瞧,你這叔叔雖然也把有的字寫成了墨疙瘩,可你叔叔敢寫啊,你呢,你呢?”我哭笑不得,在家對妻子說:“這都是史胖子給咱惹的事!

一天傍晚,我妻子抱了貓從寵物醫(yī)院回來,大院里圍追著一個小偷,小偷往大院門口跑,史胖子站在院門口挖耳屎,圍追的喊:抓住他!抓住他!史胖子還在挖耳屎,挖一下,咳嗽一聲。待到小偷前腳已經(jīng)跨出院了,史胖子腿剛一伸,小偷就倒了,倒了地也不再跑,拿手就在光頭上抹,立即幾道傷口往外淌血。史胖子說:“嗬,你會自殘的,你嚇我呀?”拿起小偷手里的刀片,便在小偷的頭上又抹了一下,血像蚯蚓一樣就爬在臉上。他說:“血不夠多,我?guī)湍阋幌隆!眹返娜藫渖蟻砼ぷ×诵⊥担沙鏊停惺放肿右踩ァJ放肿訁s不去,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逗我妻子懷里的貓,說:“乖,我那店里有老鼠哩!”我妻被剛才的場面驚得心魂未安,趕忙說:“現(xiàn)在的貓哪兒會逮老鼠?!”轉(zhuǎn)身要走,史胖子說:“不給我逮老鼠了,我還求你個事哩!”妻說:“你史胖子,叫你胖子你不生氣吧,你還有什么事求人的?”史胖子說:“我爹要過壽了,能不能叫茍先生寫個‘壽’字?”妻應允了他,我只好寫了個“壽”字,叮嚀著以后再不要應允別人了,妻說:“要是別的人,我才不應允哩,這史胖子厲害著呢,我明明看見他伸腿離小偷一尺遠,但小偷竟然就撲倒了!老鼠見了蛇,老鼠會往蛇跟前走的,莫非史胖子身上有什么功能?”我說:“他那樣子,是小偷的殺手么?”妻說:“或許還是少婦的殺手!”我說:“你說什么?”妻就不言傳了。

過了兩天,有人敲門,門一拉開,史胖子嘻皮笑臉地站在門口,又扭了頭說:“往里搬!往里搬!”就有人得兩箱蘋果搬進了屋,我還沒回過神來,他揮手又讓那人走了,對我說:“你字寫得好,客人都說好,我爹長了臉,我也長臉了!”他在我家坐了三分鐘,盡說我的好話。世上有兩類人說話最讓人為難,一是醉漢,一是奉承的,你接受著不行,拒絕著也不行,你只能應付著笑。我說:“這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窮漢,只是有寫字的手藝,以后需要寫什么,你只管來說好了。”他高興地握我的手,使勁用力,握得我頭上都冒汗了他還握著不抬手,說:“茍先生是高人,老哥沒多少文化,老哥只給你說一句話,你要看得起我哩。”

在城里居住,原本人和人少來往的,加上才搬遷到這里,我是不大和大院里的人拉扯,碰著了,知道是大院里的人,卻一概不知名姓,點個頭或皮肉笑一下就罷了。最多的是去小賣店里買油鹽醬醋,史胖子很和氣,先不肯收錢,不肯收錢我就不買他的貨了,史胖子就每次打了折賣給我,然后趴在柜臺上跟我聊一陣話。他說:“我胖,沒想你也胖,胖子和胖子是不是有緣?”我說:“我臉上有個疤,你倒英俊呢。”他說:“外國的男人一英俊是帥,中國的男人一英俊就女氣了,我要有你這個疤就好了。”兩個男人聊上一會,他就替別人剃剃頭,或者誰家的門鑰匙忘在家里了,他像蜘蛛一樣從磚墻上爬上去翻窗子。我家隔壁的那一戶鎖子打不開是他用身份證三捅兩捅地弄開了,但我的隔壁當天就重新?lián)Q了鎖,又安裝了一副防盜鐵門。一次,我在大院外的街市上買了一袋饣合 饹,剛走回十多米,史胖子就喊我了,他正對一伙人吹噓他的能耐,說大院里八棟樓他都爬上過,他能開鎖,開門鎖也開汽車鎖,世上什么鎖都可以開,只是人心上有鎖了開不開。我有心要勸他別再替人干這種營生了,想了想,又沒有說。他就說了:“買饣合 饹啦?”我說:“懶得做午飯,隨便吃些罷了。”我們是站在一家副食鋪前的,他就從貨攤上拿了一袋變蛋,說:“要吃有營養(yǎng)的哩。”往我懷里塞。我不要,他不行,我在口袋掏錢,他說:“走吧,走吧!”先把我推走了。又有一次我在大院門口緊北邊的一家店里買胡椒粉,又碰上史胖子,店主人端了一碗餃子,說剛盛上讓史胖子吃,史胖子拿過筷子夾一顆吃了,沒想餃子里就咬出一枚硬幣,店主人驚呼,一鍋餃子就包了一枚硬幣,偏偏就讓史胖子吃了,史胖子得意地說他命壯,今年有好運氣了。他見我買了胡椒粉要走,便又拿了花椒,百合,面醬,涮鍋料,一袋一袋往我貨籃里裝,對店主說:“這是我的朋友!”打發(fā)著我走了。這樣的事,遇過了幾次,我就不好意思了,再出去買東西,如果發(fā)現(xiàn)他在旁邊,我便不去再買。我還是去了史胖子要我拿東西的兩個店,店主一看見,就笑了一下,起身閃進店后的房間,我覺得蹊蹺,進去說:“老板,上次我拿的東西,史先生是給你付了錢吧?”店主說:“錢吶……噢,噢,你不管啦,不管啦!”我知道史胖子是沒有付人家錢,便掏錢補還,店主卻死活都不肯收。回家后,我覺得納悶,史胖子既然沒給人家錢,他那么拿東西給我,店主怎么就肯呢?妻說:“老板是女的吧,為看上史胖子英俊了?”我說:“你這是啥意思,你也看上史胖子了?”妻說:“你瞧你這男人!”她正在化妝,一丟眉筆,到廚房擇菜去了。

到了冬天,大院里的老人和孩子們都喜歡在院中的假山前曬太陽,我家的貓開始發(fā)情,每天趴在窗前望著院中的別家的貓叫春。愛情的呼喚應該是悅耳的,貓的叫春卻凄厲如哭,氣得我踢它,把它關在廁所里。妻覺得貓可憐,就抱了貓也到院中去,人和人說話,貓和貓玩耍。沒想我家的貓便和另一家的貓很快鉆到院角廢棄的一個土鍋爐灶里去,進去時都是白貓,爬出來皆成了黑貓。那家貓的女主人就大喊大叫起來,說她家的貓是正經(jīng)波斯貓,是我家的貓壞了她家的貓的純正,話說得非常難聽。史胖子在一旁就發(fā)話了,說:“喊叫啥的,人都有外遇的,貓又咋啦?”那女的就不再言語,抱著貓回家了。妻悄悄問旁邊人:“那潑婦誰都不怕的,史胖子一句話她怎地就乖啦?”旁邊人說:“誰不怕史胖子?”妻說:“史胖子是黑社會?”妻原本是說一句反話的,沒想旁邊人說:“這話倒不敢說,但聽說他被公安局抓過,還吸大煙哩。”妻嚇了一跳,說:“吸大煙都瘦,他那么胖呀?”旁邊人說:“一戒煙就發(fā)胖的,他原先是精瘦精瘦的。”妻變臉失色地就回來告訴了我,吩咐以后得遠離史胖子,卻遺憾多么豪爽有趣的人怎么就被公安局抓過,并說:“他先前沒吸大煙的時候,一定是俊酷了!”

從此,我就有意地避著史胖子,但一旦碰上了,他就熱火地喊我,問這問那。我將我娘從鄉(xiāng)下接來住了一段日子,我娘幾次犯頭暈病,我和妻都正巧不在家,偏偏每次史胖子來家找我,知道了情況就給我打傳呼留言,我十分鐘后回來,史胖子都在大院門口等著,過后對人說我是大孝子。過了冬天,我要送娘回鄉(xiāng)下去,做好了飯才擺上桌,樓頂上的人家拖過了地板將拖把搭在窗外,臟水滴下來落在我家的窗臺,又濺到飯桌上。妻就生氣了,出去朝樓上的人家喊,讓把拖把移開,以后不要搭在窗外。可樓上的女主人卻惱了,說她的房子她愿意把拖把放在哪兒就放在哪兒。兩個女人就吵,吵得兇了,便對罵開來。我買車票回來,看見涌了好多人在看熱鬧,我也火了,說:“臟水濺到我家飯碗了,這還不能說嗎?說了你兇著干什么?”人群里一人應了聲:“你是誰?”我說:“你是誰?”那人說:“女人家吵嘴,你摻和什么,就你那樣子,是能打還是能換?”旁邊人就來拉我,說:“那是樓上的男人,一米八二的身派子。”我說:“她男人怎么啦,一米八二的身派子又怎么啦,我是不能打不能換,你來呀,來呀!”那人就往我這邊撲,我也往他那兒撲,一場斗毆眼看著發(fā)生了,院子里的人全過來將我們分開。我回坐在家里,氣得飯也沒吃好,但因為要陪娘去趕車,離開時對妻說:“我不在,他們再要欺負,該忍的就忍點。”又說:“樓上那男人是個八成貨,你得防備著。”妻就將搟面杖放在了門后,又問了報警的電話號碼。我在出大院門時碰上了史胖子,我還沒說話,他就問:“聽說你和樓上的吵架了?”我說:“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讓他注意著,如果樓上再尋事,能關照點。史胖子說:“我知道了。”

三天后,我從鄉(xiāng)下返回來,問妻在這三天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妻說前天下午樓上的女人跑來要給咱擦窗臺,還賠情道歉了一番。我問這是咋啦,兇神惡煞一下子成佛了?妻說是史胖子去樓上那家打了個招呼。

過后,我問了史胖子是怎么去樓上招呼的?史胖子說他只說了兩句話。他是進了門,往沙發(fā)上一坐,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一邊說:“你們和樓下的吵架了?”那男人說,“就是濺了些水么,那婆娘鬧了不算,男的也鬧!”史胖子說:“我不管你是啥事,我給你說,這大院里你和誰家吵鬧我不管,你要和你家樓下的人吵鬧,我不愿意。”

“我就說我不愿意,說完我就起身走了。”史胖子說完哈哈大笑問那家還尋過事沒有?我說再沒有了,人家已經(jīng)道過歉了,我得請你渴酒!我們就坐在史胖子的小店里喝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直喝到二十六瓶,我還沒有掏酒錢就溜在地上醉成泥了,是史胖子把我背回家的。

原本請史胖子喝酒的,卻讓史胖子請了我,我心里總覺得過意不去,從鄉(xiāng)下返回時帶回來了一些軟柿子,我就讓妻做了柿子油餅給史胖子送些。妻子端了油餅剛走到大院假山邊,暗叫一聲“史胖子!”一聲“史胖子”就叫響了,發(fā)了個愣:我還想著,聲就出來?一抬頭,院門口一個極漂亮的女人往小賣店去,原來叫“史胖子”的不是自己。我妻見史胖子手腳忙亂地從店里出來迎接那女人,她就收住腳,端著油餅回來了。我問怎么沒送到?她說:“是不是很橫的男人身邊總有些漂亮女人?”我說:“有女的找史胖子啦?漂亮女人?”妻說:“漂亮是漂亮,但臉上有顆白麻子!”我看著妻,說:“你老實講,是不是嫉妒了?”妻說:“我嫉妒什么,我告訴你,那女人是他的前妻。”我說:“前妻?”妻說:“我聽見那女的向史胖子討孩子的生活費。那女的怎么就能離了婚?”我說:“看來他真是吸過煙了。”但是,妻子卻反駁了我,說:“就是吸過,現(xiàn)在還不是戒了?我說過史胖子的女人是不會差的,她離了,史胖子還會找更好的!”我說:“我可警告你,咱還得離史胖子遠些為好,他是這里的霸王,得罪的人一定多,即便現(xiàn)在都敢怒不敢言,可看到咱們與他親近,就會遷怒給咱們的。”妻沒有再說,獨自把油餅一口氣全吃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們家的生活過得極其沉悶,我沒事從不出門,在家寫寫畫畫,妻就終日看電視。我說:“你怎么看過沒完沒了?”妻說:“你不是不讓我出去嗎?”我說:“啥時我說過不讓你出去?”妻說:“我一出去能不碰上史胖子?”我就笑了,說:“咱在這兒居住著并不是在這兒關禁,走,我陪你到院里散散步去!”在院里轉(zhuǎn)了一會,史胖子看見了就跑過來,說:“好多天了不見你們的面了,我還尋思是不是去鄉(xiāng)下了?”我說:“我準備一次展覽,在家趕一批字畫哩。”他說:“辦展覽的時候給我說一聲,我送個花籃!”我說:“這倒不用了。生意還好吧?”他卻說:“西七路開了一家豪華浴場,妹子,那里浴場可是干凈地方,你們?nèi)ゲ蝗ィ艺埧停 蔽覀冓s緊婉言謝絕,他說:“絕對沒亂七八糟的事……你們不去?那你幫我招呼一下店,兩個小時后我就回來,行不?”我說:“行倒行,只是你讓我看管店,你得把錢柜鎖了,貨點一下。”他說:“你這不是饣襄 我嗎,我信不過你,我就不給你說了!”

史胖子一走,妻就嘲笑我,說:“你讓我遠離哩,你倒替他看管店了!”我獨自在小店坐了一會兒,大院門一陣喇叭聲,一輛警車就停下來,喊:“史旦!史旦!”我還未回過神,一個黑臉警察就下了車徑直到店里來,硬著聲說:“史旦呢?”我說:“誰?史旦?是不是找史胖子?他不在。”警察說:“狗東西!”自己拿了紙杯在熱水器上接水喝。我心里發(fā)毛,以為史胖子又犯什么事了,說:“同志你找史胖子有事嗎?”警察一口氣將水喝干了,說:“我們是朋友。”我心放了下來,就熱情地開始給他遞煙,又問喝啤酒不?一瓶啤酒打開了,他喝著又說:“史旦這狗東西事弄大了,雇了店員啦!”我趕忙解釋我不是雇員,我在大院里住著,臨時幫他看管一下。我們就閑聊起來。我突然想起史胖子是被公安局抓過,這位朋友是不是那一回認識的,就說:“史胖子怎么能有你這個朋友?”警察說:“是我不配嗎?”我說:“是他不配,不是說他被公安局抓過嗎?”警察說:“公安局抓他干啥?”我說:“他吸過大煙吧。”警察說:“這誰說的?”我知道話說錯了,趕忙說:“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可千萬別對史胖子說呀!”說過了,想起一件事,又說:“你到這兒來過?”警察說:“幾年前來過一次。”我再問:“是開警車來的?”警察說:“他兩口鬧矛盾,朋友們要給和好,他不去,是我來硬把他拉走的。你問這啥意思?”我說:“這我就明白了。”警察問:“啥明白了?”我沒有告訴警察。

等我將警察的話如實說給了妻子,妻“耶”地叫了一聲,說:“我就感覺史胖子不是壞人,怎么樣,你相信女人的感覺好吧?”我說:“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妻看著我,說:“怎么啦?”我說:“你對史胖子好?”妻說:“好呀!”我說:“你可別給我弄出個什么事兒來!”妻說:“你這小心眼兒,能弄出個什么事兒來?”我說:“不要再說他好的話。”妻說:“不說啦。史胖子是壞人,壞人!行了吧?”我說:“心里也不能說好。”妻說:“不做不說心還不能想呀?”我說:“不怕賊偷,怕賊惦記。”

我嚴格地要求著妻子,我卻為史胖子開始了正名活動;凡是在大院見到什么人,我都主動去搭訕,想方設法說到史胖子,說史胖子并沒有被公安局抓過,又壓根也沒吸過大煙。可我這樣說的時候,誰都不信他們差不多都要愣一下,然后看著我,就嘿嘿地笑了。我說:“史胖子是被大家誤傳成那樣的,真的是誤傳了。”他們說:“啊……啊……這樣的話,我是從沒說過呀。這你要信我。如果你發(fā)現(xiàn)我說過老史的什么不是,后果我負責。”這事弄得我很尷尬,而且在后來再見著他們,他們就問我:“老史呢,老史今日干啥去了怎么沒在店里?”“老史是不是又找上新的女人啦?”“昨晚五號樓陸大娘犯病,是老史送的醫(yī)院?”天神,他們完全把我當做史胖子的一個朋友,一只狗,一條肚里的蛔蟲了!

到了夏天,大院里要成立居民委員會,需要個主任和副主任,全大院的人進行了民主推選。結(jié)果,大家一致推選史胖子當主任,史胖子就成了青龍苑居民大院的主任。推選的那天,我是回了一趟鄉(xiāng)下,回來時在大院門口碰上了史胖子,史胖子說:“總算把你等回來啦,今日中午咱倆合伙請各家各戶的主人喝一回酒怎么樣?”我說:“平白無故請他們喝什么酒?”史胖子說:“大家推選我是居民委員會主任啦!”我說:“你肯定會選上主任的,你主任請客,我合伙什么?”史胖子說:“你也被選上副主任了呀!你瞧瞧你這人緣,人不在還能被選上!”我腦子里立即浮出一個念頭:看來,我又得從這個大院搬遷了。

2003.2.11寫于大堂

真品

賈平凹

都傳說郗藍衫存有一幅懷素真跡的《圣母帖》,于是各路人便順尋其真。而身懷玉品寶鑒的郗藍衫卻連一碗面的錢都付不起,直至讓《圣母帖》給拋到陰曹地府里。

世上再沒有比西安更古意的城市了。那里遺跡多,文物多,老街坊多。連寺廟也多呀,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你常會看到那些穿了黃袍的或木棍兒束了頭發(fā)的和尚道士,就感覺他們是遠昔的人,歷史一下子與你拉近。可是,在很窄很窄的小巷里你往一家飯館里走,粗糙的木桌邊就坐著個老頭兒寂然地喝酒,吃一碗羊肉泡饃,你可能輕視他,卻保不準兒這正是某個大學的教授,或者是飽知天文地理的易學大師。西安這地方,實在是難于理喻,如同進了佛殿,你可以張望,但不容囂張。我和我的老板為著淘尋古字畫來到西安的那天,從河西走廊沙漠上刮起的沙塵正彌罩了古城,雖然太陽還懸掛在空中,已失去了顏色,在城樓的沉沉鐘聲里漸漸殘淡如紙。我們?nèi)サ氖潜植┪镳^。碑林博物館在海內(nèi)外聞名,竟原來是一片灰磚灰瓦的老建筑,樸素著,也蕭然著。而圍繞著博物館四周的一棵一棵合抱粗的古樹古松間,則搭就了一排排店鋪,色彩斑斕。這些店鋪都清一色的經(jīng)營著字畫。據(jù)說這里在以前賣買得非常好,曾經(jīng)有那么多日本的新加坡的游客如蜂如蟻,每一天里銷量超過了二百幅,但現(xiàn)在卻冷清了,因為大量的贗品敗壞了聲譽。我們在店鋪巷里走過的時候,巷外的馬路上正停著一輛旅游車,舉著三角小旗子的旅行社導游員每每往外跑,他可能再難以讓游客在這里購物,沒有得到店鋪的提成,也懶得停下腳來與女店主打情罵俏了。那些鮮艷的女人叫不住導游員,便都笑臉向我們招呼:哈羅,哈羅!

我的老板鼻子大,又是自來卷頭發(fā),鬼曉得怎么就認他是外國人?我的老板說:“請說中國話。”

“你不是外國的?”她們說,“自己人好說呀,進來看呀,看上什么都給你便宜啦!”

我們當然不敢再理,身后飄來的就是一句:傻×!

“西安人怎么這樣?”我的老板氣憤了。

“打著親罵著愛么,”我嘿嘿笑起來,“你聽,你聽……”

我讓我的老板聽的是歌聲:走頭的騾子喲三盞燈,白脖子狗朝南哇哇的聲,趕牲靈的人兒過來了。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喲你走你的路!這是陜西有名的民歌,在西安,尤其在沙塵籠罩的天氣里,聽起來是別一番的滋味。

“你聽得懂歌詞嗎?”我說,“這是給你唱情歌了。”

我的老板駐腳細聽的時候,歌聲戛然卻止了,回頭四顧,店鋪里的條凳上三個女人湊了一堆說趣話,一個人笑得從條凳上跌下來,而拴在門檻上的一只狗,埋頭啃一根骨頭,吞進去,吐出來,再吞進去再吐出來。歌聲是從哪兒傳來的呢?不遠處的槐樹下,那個老頭已經(jīng)蹴了許久,現(xiàn)在用手在剔牙縫。可能是風沙鉆進了口里,一只手在牙縫里剔,一只手卻在懷里掏東西,一時掏不出來,站起身了,穿著的是一件袍子,長過了膝蓋。

“口安,”我的老板給我說,“那是個道士。”

“哪兒是道士?”我說,“那藍衫是菜場的工作服。”

藍衫人終于掏出來了,是個破舊的小錄放機。錄放機可能卡了盒帶,他搖著,又啪啪拍打了幾下。

“原來是錄放的,”我有點喪氣,“虧了這么好的情歌!”

“情歌?”藍衫人并不看我們,只是繼續(xù)擺弄他的錄放機。“這是窯姐兒拉客哩。”

我愣住了。多少年來,北京的舞臺上總保留著這首民歌,所有的人都以為是愛的纏綿而感動著,原來竟是路邊野店的妓女們拉客情景的小曲!想了想,藍衫人說的有道理,我們噢噢著,雖有一種被戲謔的難堪,卻對這個枯瘦而邋遢的藍衫人感興趣了。

我們向他走近,并掏出了一支紙煙遞他,他的錄放機突然又出聲了,幾乎是撕帛碎瓶般地一陣激越的鼓點,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吶喊。“這是‘安塞腰鼓舞曲’么,”我揮了一下拳頭,“多激越的旋律!”

“是嗎,你們喜歡窮人的藝術?”

“窮人的藝術?”

“聽口音是打北邊的首都來的?”

“是從北京來的。”

“噢。”

藍衫人將我遞過的紙煙接住了,沒有吸,卻夾在樹的枝椏上,目光仰視了樹梢。樹梢上正棲了一只鳥,鳥叫了一聲:呀。

“老先生是……”

“鄙吝一銷,白云亦可贈客;渣滓盡化,明月自來照人。”

我和我的老板面面相覷,我們知道我們又遇上了一位高深莫測的人,誰知道他是個什么角色呢?但藍衫人似乎并沒有要與我們交談的意思,他重新蹴下去,靠住了樹,眼睛已經(jīng)微微閉上了。錄放機里開始飄出另一種樂曲,似乎是《春江花月夜》,但又不似,藍衫人搖頭晃腦了起來。我們不敢造次,遲疑了一會,便往店鋪門口的攤子上翻動那些各種各樣的碑拓。

店鋪里的女人立即迎上來,叫我們是老總。

“我們不是老總。這都是在哪兒拓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著個碑林,你想想老總!”

“不是說那些碑子都罩了玻璃不準拓了嗎?”

“正是不準再拓了以前拓的才珍貴啊!”

“這一幅歐陽詢《皇甫誕碑》多少錢?”

“今日天氣不好,圖個吉祥便宜給你了,一萬二。”

“給個實價吧,我們要買就買得多哩。”

店鋪外一聲冷笑。這冷笑我和我的老板聽見了,店鋪的女主人也聽見了,她臉上有了明顯的慍怒,順手將柜臺上的一杯殘茶潑出去。我的老板悄悄扯了一下我的衣襟,我扭過頭看見了冷笑正是槐樹下藍衫人的鼻子里哼出來的。藍衫人似乎壓根兒就沒有看著我們在挑選碑拓,也沒有看著我們扭頭在正看他,殘茶的水點濺到了他的藍衫上,他動也不動,又連續(xù)地哼著鼻子。我知道,他并不是患有鼻炎,連續(xù)的哼鼻子是為了掩飾那一聲冷笑。

“這該不是假的吧?”

“你說對了,別的店鋪是翻刻木板拓下的,只有我們店賣的是真拓。”

女店主越是這般說,我們越不敢買她的貨了。離開攤子,一輛賣鏡糕的三輪車就咿呀咿呀推過來,小販臉上沒表情,只盯著我們,吆喝:鏡———兒———糕!西安的小吃品類繁多,但鏡糕第一回見,瞧了瞧,覺得不衛(wèi)生,卻對掛在三輪車扶手上的小木牌上的字感興趣了。

“認識么,這是于右任題的字哩!”

確實是于氏書體。多么大的一個書法家曾經(jīng)給這么個小吃題過字?我們潛意識地扭過頭,要看看槐樹下的藍衫人,但藍衫人卻不見了。天更加昏黃,而且開始起風,不遠處的馬路上行人都裹了紗巾,或豎了衣領側(cè)著身子跑,博物館高大的制著泡釘?shù)拇箝T敞開,守門人貓了腰大聲地吐唾沫,幾只麻雀才亂了羽毛站在門墩上,卻又在風里線球一般地滾下來。我們購了票步入博物館,大院里空曠靜寂,間或有人從一處八角亭后走出來,又踅進另一處有檐角的屋后,傳出空洞的腳步。任何旅游參觀點都是人滿為患,如此的清靜太合我們的心意了,便先一步一停地欣賞了長廊兩邊擺列的石羊,石獅,石麒麟和刻著山水人物的石墩石條,以及造型千奇百怪的拴馬樁,最后在龐大的展室里脖子扭酸地觀看那些石碑。西安的碑林博物館確實是中國漢文字書法藝術的寶庫,你簡直無法想像會有這么多的石碑,往日里看到的那么多書法精萃冊上的作品原來實物竟都在這里!站在唐代懷素的那塊《圣母帖》字碑前,我們的腳步是釘住了,張開嘴,卻呆得說不出話來。這位出家為僧的狂人,我們已經(jīng)無法得知他生前嗜酒成病、不拘細行的形狀,而他的草書熔漢代的張芝,晉代的二王和唐代的張旭于一爐,用筆瘦、肥、圓、方,得意肆恣,揮灑天成。字碑果然是玻璃罩封的,且碑下有鐵制的護欄,不允靠近,亦不可拍照,我便一邊伸長了脖子死盯著每一行每一字,一邊下意識地用手在腹衣上臨摹。我的老板說:“真是‘顛張狂素’!”我卻疑惑:顛狂之人方能寫草書呢還是寫草書容易使人顛狂?

我的疑問,我不能回答,我的老板也無法回答,寂靜的大殿中嗡嗡空響,卻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說:“這是贗品。”

“贗品?這怎么可能?!”我脫口就問,問過了卻不知那聲音來自何方,我們進來時并沒有別的游客,也沒有解說員跟隨呀!殿的飛檐翹角上,風鈴在響著。難道是誤聽了風聲嗎?彎下腰從那一面面字碑排列的甬道望去,看風刮得是否又厲害了,那殿外的竹叢在忽聚忽散,臺階上坐著的竟是那個藍衫人!

我頓時有些悚然了。

在西安,我已經(jīng)遇到了好幾宗離奇的事情,以至于看到城門樓下那尊石獅子是成了精的,巷道里偶爾看到的彎脖子老樹是成了精的,街市上忙忙的人群里也懷疑是混跡了神祗和妖怪,試想想,這個藍衫人是做什么的,他怎么再二再三地突然就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

“博物館里也有贗品?!”我怯怯地看著他。

藍衫人又沒話了,他始終要和我們陌生著,如攆一只兔子,攆著攆著它跑遠了,待你不追了,它又停下來回頭看你,你要再攆它又跑得沒蹤沒影。藍衫人呆若木石,竹在他的面前變幻著風的形態(tài),當枝葉鋪伏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到的是無數(shù)顛三倒四的“個”字。

我的老板似乎已經(jīng)消失了對他的敬畏,湊近我耳語道:“瞧見了嗎,他一臉麻子。”

“這和麻子有什么關系?”

“俗語說十個麻子九個害。”

“他怎么老注意著咱們?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國家級的博物館里怎么能有贗品,他或許是高人,也或許壓根兒就是個瘋子!”

我們竊竊偷笑。正笑著,一只蒼蠅就落在我的老板的額頭,老板揮了一下手,蒼繩起飛了,再落在頭發(fā)上,頭發(fā)是梳得油光的那種,蒼蠅一時站不穩(wěn)往下滑,滑溜到大鼻梁上又站住了。“討厭!”老板叫起來,“這么高級的博物館有蒼蠅?西安什么都好,就是環(huán)境衛(wèi)生差!”

“那是活文物。”藍衫人又在冷冷地說了。

我們沒有理他。

“它是從唐朝飛來的。”藍衫人還自言自語。

我們差不多認定這是個瘋子了,起碼是西安城里的一個尖酸的閑人。參觀完了所有字碑,出展廳的大殿時偏不從后門走,又繞著到前門離開。

晚上,我們是住宿在大雁塔旁的唐華賓館里。這是一座堂皇富麗的仿唐建筑,又具備了全西安市最豪華的現(xiàn)代設備,沙塵使我們滿頭滿脖都骯臟了,就沖了個熱水澡。可剛剛從浴室出來,突然有人咚咚敲房間門,進來一個光頭矮子,問我們要不要購買名貴字畫?不速之客當然引起我們的警惕,比如,他怎么知道我們要買字畫,又怎么就尋到了唐華賓館?矮子說:“我給老郗跑腿的。”我們問老郗是誰?矮子說:“在碑林博物館你們不是已經(jīng)熟悉了嗎?”我說是那個瘦瘦的,麻臉,穿了件藍布長衫?矮子說就是的。我和我的老板都驚訝起來,他是個什么角兒竟把我們一切都把握了!便一把抓住矮子,要問個明白。矮子說:“老郗說你們會扣下我的,果然你們就扣我了!”從懷里掏出個字條要我看。字條上寫著:“置珠于糞土,此妄人舉,不足較。若本是瓦礫,誰肯珍藏?”口氣蠻自信,我們就讓矮子坐下,詢問郗藍衫的情況,矮子便張狂起來,要討水喝,又吸上煙,說老郗是滿人的皇族哩,如果現(xiàn)在還是清朝,要見老郗就難啦。現(xiàn)在是混背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么,身上穿的那件長衫還是他送給的。“可是,”矮子揩了一下鼻涕,順手抹在椅子腿上,“誰要把老郗當做個窮人那誰就錯了!”我說:“誰也沒把老郗當窮人,老郗家里有一疙瘩金子哩。”矮子說:“一疙瘩金子值幾個錢?老郗家傳的有一幅《圣母帖》真跡!你們知道不知道懷素,是懷素寫的《圣母帖》?”我說:“老郗把碑林博物館里的石碑撤回他家了?”矮子說:“那是宋代刻的,刻石和真跡差別就大啦!”

我的老板哈哈地大笑起來,說:“你的意思是要出手那件真跡了?”

矮子說:“老郗讓我來問問你們。”

西安之行,我們原只指望能夠買一批有價值的書畫,沒料到竟碰上了稀世之寶!我有些不敢相信,反復問這是真的嗎,矮子指天發(fā)咒說有一句謊言他便是豬,是狗,是豬狗屙下的臭屎。我便讓矮子先到走廊去,問我的老板:怎么樣?我的老板說:你想這有可能嗎?我說:那就讓他走吧。我的老板卻說:有好戲為啥不看,反正是沒事,瞧瞧西安的風土人情呀!我的老板說的是,人都有當看客的秉性,如果街頭上有行刑的場面,肯定要去看那人頭被砍下來的情景的,郗藍衫給我們行騙,我們就給他惡作劇,他就是再上個美人計,我們也將計就計。我們把矮子叫進房間,要他立即給郗藍衫打電話,說當晚看貨。

兩個小時后,矮子帶我們坐出租車在城中繞來繞去,我們差不多都轉(zhuǎn)糊涂了,最后在一座公園的湖邊,見到了郗藍衫。他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身邊的石頭上還放著那個錄放機,站起來和我們握手,人顯得比白天更瘦,好像你不敢再靠近,否則會被那骨頭撞疼。他的臉上是有麻子,路燈的俯射愈發(fā)坑凹明顯,如暴雨后的沙灘。他說他姓郗,不肯說出名字,卻一一要我們道出姓名和地址,并且看了名片,又要看身份證。我們有些不悅,他說:實在對不起,我還沒問問你們公司規(guī)模如何,實力如何?就盯著我們,目光銳得像錐子。

我的老板在這時候也開始拿起他的架子了,他把眼鏡卸下來,擦了擦,又戴上,只低聲說:你是助理,你給郗先生介紹吧。就掏出一包軟裝的中華牌香煙撕開,自個兒吸著煙卷。我才說了兩句,突然有了嘩嘩嘩嘩的響聲,郗藍衫立即示意我停下,扭頭向周圍巡視,湖邊草坪中的一叢樹下,有男女在相擁著。郗藍衫說:“咱們到前邊那塊石頭上談吧。”

重新?lián)Q了地點,我悄聲對我的老板說:“看樣子不像騙子。”我的老板說:“現(xiàn)在的妓女沒有不像清純的。”我詳細地介紹我們公司的情況,郗藍衫很認真地聽著,就問起我們畫廊有沒有揚州八怪的作品,鄭板橋的四尺長條墨竹能賣多少錢,金農(nóng)的四尺整幅書法又賣多少錢,還有張大千的,石魯?shù)模踔吝€問到了牛兆濂。

“牛兆濂?”我回答不上來。

“你不知道牛兆濂?”他說。

“你說的是你們西安的那個牛才子呀?”我的老板一直悶著頭聽我們對話,見我回答不上來,就插嘴了。“牛才子學問好,但他的書法一般,前年我們收購過一張,那不值錢,二千六百元。”

郗藍衫慢慢地笑了,伸出手來,說:“你給我一根煙吧。”

我的老板把一根紙煙遞給他,他在鼻子前聞了聞,卻別在了矮子的耳根上,說:“同志,咱們有緣分了呢。”

“是有緣分,”我的老板也來了熱情,“搞收藏我是信緣分的,珍貴的藏品都是有命運的,《圣母帖》或許是我在等它,或許是它在等我。”

“不,”郗藍衫說,“任何藏品不是我們在收藏它,而是它在收藏我們。”

這話說得真好,憑這一句話,我斷定了郗藍衫不是一個騙子,他沒有誆我們,他手中的《圣母帖》八成是真品。我趕緊就去湖里洗手,湖邊的一塊石頭踩翻了,差點把我掉到水里,洗了手過來說要看真跡。但是,郗藍衫從懷里掏出來的卻是個硬紙夾,夾子里是三張剪貼的已經(jīng)焦黃的報紙。三張報紙的內(nèi)容一樣,不長不短的一篇報道,標題:西安驚現(xiàn)《圣母帖》真跡。

“這可是官方的報紙,你們得信著!”郗藍衫說。

“就這報紙?”

“你們得先信我呀!”

“我們已經(jīng)信你了呀!”

“你們讀讀報道吧。”

我和我的老板湊近路燈分別讀了一遍,報道中詳盡地介紹了《圣母帖》真跡的尺寸和碑林博物館宋刻字碑的同異處,但報道中沒有寫真跡保存人的姓名。

“郗先生,”我的老板說,“怎么證明真跡在你手里呢?”

“問得好,”郗藍衫說,“我怎么能在這地方拿出真跡呢?若你們真心要買,咱們重約時間地點吧,真跡在市銀行保險柜存放著。”

這一次見面就這么遺憾地結(jié)束了,但我們留下了手機號碼,約定三天后郗藍衫安排好地點了隨時通知。我們請郗藍衫去賓館喝茶,他推辭了,矮子要跟他一塊走,他偏讓留下,矮子有點不愿意,他示了個眼神,自個就先走了,一邊走一邊扭頭四顧著,然后便消失在夜幕中。我笑著說:“郗先生怕我們跟蹤他呀。”矮子怔了一下,慌忙說:“這,這……不是的,他急著回去是他弟弟今日得了孫孫,他得過去看看。你猜,是男娃還是女娃?”我說:“男娃?”矮子說:“不對!”我說:“女娃。”矮子說:“呀,你真行,只猜了兩下就猜準了!”

沙塵暴終于是停止了,第三天的早晨下了一場小雨,雨都是黃的,街上的行人全穿了雨衣或撐著傘,而所有的車輛被黃泥雨涂成了迷彩。雨一停,每家洗車房門前排著等待清洗的車輛,司機們?nèi)齼蓛烧驹谀抢锪R天,抱怨著西安之所以做過十三朝國都而后來衰敗至今,都是這風沙所害,要不,秦腔就該是普通話了。又恨著往往把車清洗了,隔二日三日又得下雨,雨是黃湯,又得來洗。西安做什么生意都難,唯獨羊肉泡饃和洗車房把錢賺海啦。我們耐心地等待著郗藍衫的通知,但哭笑不得的是,約定的地點竟是城東南角一條巷頭的公共廁所門口。我和我的老板在那里等了許久,未見到郗藍衫出現(xiàn),連矮子也沒個蹤影。我安排了我的老板先到附近的夜市上吃飯,西安的小吃在國內(nèi)有名,小吃又都集中在夜市上,我們吃過一碗雞蛋醪糟,覺得肚子難受,就進了廁所蹲坑。廁所里光線幽暗,臭氣哄哄,我聽見緊挨的隔檔里有人在大聲努勁,似乎不是在出恭,而有物堵于肛門,憋得命懸一線。如此哼哼哈哈了半天,安靜下來,卻見一只手伸出隔檔,企圖去撿坑臺前一張什么人已經(jīng)用過的臟紙,而有趣的是恰恰一股陰風從廁所門口刮進來,竟將那張臟紙卷起,飄然落入另一個坑去,隔檔里沉沉地發(fā)了一聲恨。這實在是一場巧得不能巧的風的惡作劇,偏偏讓我瞧著,差點笑出來,便將一張手紙遞過隔檔,說:“用這個吧。”那邊的人說聲“謝謝”,站起來了,我看見他竟是郗藍衫!郗藍衫也同時看見了是我,很窘地,立即縮回身子咳嗽,然后提了褲子出了隔檔,將那張手紙又回給了我,說:“是你呀!是你給我的紙嗎?我不用紙的,我用錢揩了!”他走出廁所,一邊走一邊說:“你瞧這墻上,這便是屋漏痕,黃賓虹的線條就這般畫。”我沒有去端詳廁所墻上的臟跡,只疑惑:他真的是用錢揩過了嗎?或許礙于面子壓根就沒有揩!在廁所門口,他又恢復了他的怪異,大聲放著錄放機中的歌曲,在音樂聲中,告訴我巷子盡頭的三十五號是他的朋友家,他已經(jīng)把真跡從銀行保險柜取來放在那兒,讓我和我的老板過會兒來,說完扭頭便走,那錄放機中開始唱“你要拉我的手,我就要親你的口,拉手手,親口口,咱們黑屹嶗里走。”聲越來越小。

我和我的老板拐彎抹角地在巷子里尋到了三十五號,門是破舊的木門,上面用墨寫了:院中有狗,小心咬你。我忙撿了一塊石頭在手,可一進院就爬梯子,并不見狗,剛剛?cè)恿耸^,還說:是空城計么!一只狗呼地向樓梯沖來,嚇得我的老板險些跌倒。我急喊:“郗先生!郗先生!”狗卻停在樓梯上的平臺上,原來一條鐵繩拴著它,再撲不過來,就汪汪銳叫。是矮子先跑出來,唬住了狗,招呼我們進屋,我們還是不敢動步,一定要矮子將狗用雙腿夾了,才迅速地跑進平臺上的一間屋去。屋小得可憐,除了一張桌子上亂七八糟堆滿了雜物外,幾乎就是那張床了。我的老板不知道該往哪兒坐,我把床上的沒有疊起的臟被子往床根擁了擁,要讓我的老板坐在床頭,沒想褥子下壓著一張百元的鈔票,矮子趕忙拿了,塞給了郗藍衫。

“我那里寬敞,”郗藍衫說,“可這里安全啊!我這兄弟光棍一條,以替人討債為業(yè)的,別瞧他個頭小,好勇斗狠,比這狗要兇的!”

“能看出來。”我說,“你需要一個保鏢!”

郗藍衫干笑了一下,就對矮子說:“一回生二回熟,都是朋友了,你給我和兩個朋友留影做個紀念吧。”

我明白郗藍衫的意思,就說:“好么,好么,”讓矮子拿了相機給我們拍照,我的老板偏又將汗手在墻上按了一下,又在一塊破了半邊的鏡子上按了一下,說:“我再給你留個手印!”

郗藍衫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你這同志有趣,我就愛和有趣的人交朋友。看貨,看貨!”

郗藍衫就拍打了幾下床鋪,將一個報紙卷兒展開,里邊是一個塑料卷兒,又展開,是一個布卷兒。布卷兒雖舊,卻是湘繡,一下一下再展開了,露出畫軸,郗藍衫才從懷里取出一副白線手套,戴上了,說:“你把紙煙掐了。”我把紙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他說:“把放大鏡拿來。”矮子說:“放在哪兒?”他說:“枕頭底下。”矮子翻開枕頭,果然下邊一個硬盒,盒中取出一面鏡子,但枕頭上的塵土揚起來,一股嗆味直鉆鼻子,我就咳嗽,走到平臺上要吐痰。我的老板也咳嗽,跟出來擤鼻涕,悄聲說:“這里就是姓郗的家。”還要再說,矮子就出來了,我們遂返回屋,矮子也跟進來。郗藍衫說:“你們可以附著身看,但不得用手摸,汗手。”慢慢將畫軸展開。

這確實讓我們大開眼界,整幅作品是橫的,幾乎和床一樣長短。在展開的過程中你們似乎能感覺到祥云繞繞,有一股神氣撲面而來,再仔細看去,婉麗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勁健處奔馬走虺,驟雨旋風。我周身顫抖,且有熱流迅速從丹田涌起,通向腦頂和四肢,回頭看我的老板,他只是呲著眼,呆若木雞,我說:“好啊!寶氣逼人!”我的老板怔了一下,俯身再看,手卻在我腿上掐了一下。我曉得我的老板城府深,不再叫好,拿放大鏡又細照了一遍。

“怎么樣?”郗藍衫說,“要看貨,這就是一眼貨,比碑林博物館的字碑氣韻強了數(shù)倍吧?”

“這……怎么這般干凈的?”我說,看著郗藍衫的臉。郗藍衫臉上的麻子是黑麻子,好像沒有洗過。

“算你看出門道了。”郗藍衫說,“你瞧我像個鄉(xiāng)下來城里打工的吧,可我世世代代都是城里人!真的往往看上去像假的,假的倒像真的。西裝革履的顯得氣派,可一身行頭能值幾個錢呢,一萬元穿得什么都有了!”

郗藍衫緩緩地將《圣母帖》卷起來,一層一層包裹,矮子幫著往盒子里裝,一失手,掉在地上,他哎喲叫,忙撿起來,輕輕地拍著,說:摔疼你了,摔病你了。然后說他得和矮子連夜將《圣母帖》送回銀行保險柜去,如果愿意購買,改日再選個時間面議。

《圣母帖》肯定是真品,這已毋庸置疑,我的老板極盡和藹,一定要請郗藍衫和矮子去夜市上吃飯,郗藍衫卻表現(xiàn)得很不情愿,我的老板就說在吃飯時可以先議一議價錢,如果雙方覺得合適,我們就要籌款了,至于安全么,四個人一塊走,會萬無一失的。郗藍衫沉吟了一下,就從桌上取了一把菜刀讓矮子揣在懷里,自個又將一個小瓶裝在口袋。我說:“不用帶酒,夜市上都能買到。”郗藍衫說:“這是硫酸,誰要敢搶《圣母帖》,我就噴他的眼睛!”他說得狠,大家都沒有言傳,他又將裹著真品的紙卷兒裝進一個帆布口袋,口袋里又放著了六七根竹笛,然后斜掛在肩上,四人方下得樓來。

“郗先生是個賣笛子的人了,”為了緩和氣氛,我笑著說,“你這口袋,扔在街上也沒人撿的。”

“狐貍有好皮毛才遭獵殺哩。”郗藍衫也笑了,卻對矮子說:“你急什么呀,讓客人先下樓么。”

他讓矮子斷后,防備的還是我們,我們就知趣地先下樓,我的老板說:“郗先生這么大年紀了住得這么高,越往后就越不方便啊!”

“是嗎?”郗藍衫說,“能走動的時候住高住低都能走,等走不動了,住在一樓你還是走不動。你說什么?這房子可不是我的。”他轉(zhuǎn)過頭向矮子:“你在這兒住幾年了?”

矮子怔了怔,趕忙說:“五年吧。”

郗藍衫說:“你想不想換個地方?”

矮子說:“誰不想?”

郗藍衫說:“那就包在我身上啦!”

到了夜市,揀墻角的一張桌子,我故意讓郗藍衫坐在里邊,并讓矮子挨著他,我和我的老板坐在對面。夜市上十分熱鬧,那些賣

饣合 饹的,煎餅的,粉蒸肉的,涼皮的,踅面的,燈火通明,熱氣騰騰,人聲吵嘈。我們先是感嘆著西安的小吃這么豐富又疑惑西安竟沒有自己的大菜系,郗藍衫就開口了,說:“你知道西安是幾代首都?”我說:“十三。”郗藍衫說:“你想想,十三朝的皇帝在這兒,各省市為了爭寵,都要把他們的飯食貢獻來,久而久之就形成菜系了,西安是一張大餐桌,它只擺貢獻來的美味佳肴,知道了吧?”我說:“知道了。”郗藍衫更得意了,說:“那我再告訴你,西安將來還是要做首都的,歷史上有王氣的地方只有三處,南京、北京和西安,在南京建都是短命王朝,在北京則容易腐敗,只有在西安建都的都會強盛啊!”我說:“這可能。”郗藍衫說:“你笑什么?”我說:“我想,西安建都了,我們公司就可以搬過來了,一想到這兒,我就笑了。”郗藍衫看著我,半天不言語,突然說:“我對你這個人有個評價,一個字,只一個字……”我說:“是罵我了吧?”郗藍衫還舉著一個指頭:“一個字:不錯!”我的老板就大笑起來,一邊讓端飯的往上擺八寶稀飯,一邊說再談正經(jīng)事吧,讓郗藍衫報個《圣母帖》的價格。郗藍衫就一臉嚴肅了,只咬定一個底價,不再松口,幾乎將八寶稀飯吃完,又吃了幾十串烤羊肉串,討價還價總算有了個結(jié)果。郗藍衫就環(huán)顧四周,低聲說:“你們是識貨人,我也就委屈了。就你給的這個價,有人也出過,還外加一套紅木家具,我是沒松口的。項羽在烏江岸上,和劉邦的兩個將軍碰上了,原本是能搏殺一場的,但他說:我成全二位將軍立功了,把這顆頭獻給你吧,就拔劍自刎……”郗藍衫竟說起漢楚之爭的故事來,我還未醒過神來,聽他再說下去,他卻垂了頭,一顆眼淚叭嗒地濺在桌面上。他的突然落淚,遂使我感動起來,卻不知說什么話好,他終于一抹眼睛,說:“活該《圣母帖》與我的緣分盡了……不說了,喝茶,再來一壺龍井吧!”

我趕忙讓飯攤上的人上茶,一邊起來用指頭將郗藍衫面前桌面上的淚水擦去,一邊說:“這么大的數(shù)目,我們得讓公司電匯,三天后怎么樣?”

“不急,十天八天也不急的,你們再考慮考慮,既便不愿意了,那也沒什么。”郗藍衫說,讓矮子尋張紙,“你把電話留給他們,他們考慮妥了來個電話就是。”

矮子一直伸著腦袋看對面街上的一座高樓,有無數(shù)的亮的方塊,郗藍衫的話他沒有聽見,郗藍衫又說了一句。

“你賣啥眼哩?”

“我數(shù)樓層的。”

“你想住幾層,將來給你弄上。”

“我可不要三室兩廳的,我一個人,我才懶得打掃衛(wèi)生哩!”

“老婆難道不是你找的,沒出息!像這個模樣的怎么樣?”

一個穿旗袍的高挑個頭的女人從桌前走過,矮子低聲說:“我有個瘸子爛眼的就行啦。”

“要娶就娶個時髦的!”

郗藍衫一臉的麻子都漲紅了,我看著他的臉,想到了猴的屁股,也笑起來。

“這有啥笑的,是瞧著我的麻子吧。”

“郗先生小時候出過麻疹?”

“不是,西安的風沙大呀。”

這一回,四個人全都笑了,惹得周圍飯桌上的人就朝我們看,而路邊柳樹下的兩男一女指指點點了一番,竟落座在我們旁邊的桌上。郗藍衫突然地不笑了,緊了緊身上的口袋,悄聲說:“這些人是沖我來的!”

我抬頭看看來人,說:“哪里會,就算他們不懷好意,咱這么多人的……”

郗藍衫鎮(zhèn)靜下來了,卻說:“誰來我都不怕的,公安局里有我的熟人。”掏出一張名片讓我看。“我一打電話他立馬就來的。”我沒有看那名片。

但是,郗藍衫卻并沒有再坐下去,匆匆離開了夜市,而且他讓矮子廝跟著,拒不讓我們送他。

在自后的三天里,我和我的老板帶著郗藍衫給我們的那些報紙,專門去找了西安字畫界鑒定的權(quán)威,權(quán)威也已知道《圣母帖》真跡問世的事,并應允在購買時可當場鑒定,以免發(fā)生掉包。就這樣,我們籌齊了款額便給矮子撥電話,但矮子的電話卻怎么也撥不通,便再一次去了那條有著公共廁所的小巷去找。

我的老板是個有心的人,他要給郗藍衫帶一份禮品,以示我們的誠意,因為他懷疑郗藍衫是不是反悔了。在買禮品時我們費了思忖,先是要給他買些臘汁羊肉,后又準備買一件西服,結(jié)果還是買了個收錄機覺得得體。我們穿過了緯十街,才到了城墻外丁字路口,聽見有很大的吵罵聲,接著就一陣哐哩嘩啦銳響,扭頭看時,路斜對面的一家飯館里,三四個穿著保安服的人在毆打一個人,被毆打者還在強辯,便被提了胳膊腿一下子扔了出來,罵道:“沒有錢你吃毬飯?你吃了飯不給錢?!”

“我有錢的!你以為我沒錢嗎?”被毆打者往起爬,沒爬起來,頭就努力地往上撅,像是個出頭龜,口里的血沫使牙齒也看不見。“我有錢的,我的錢能砸死你!”

保安又跑出來,用腳踩下了他的頭,說:“你有錢?你掏么,一碗面三塊錢你掏出來呀?掏呀!”

“我有……”

“你有你娘的×!”

頭被保安再一次踩下去,踩下去頭又往起撅。保安就在他懷里掏,他捂著懷,藍衫就嘶啦撕開,掏出來的是一個破舊的錄放機,保安將錄放機摔在了地上。

我突然看這是郗藍衫啊,忙呼嘯著跑過去,將保安推開。扶郗藍衫時,他的手里握著那個公安局熟人的名片,要我打電話:“我明白他們?yōu)槭裁创蛭伊耍麄円\財害命……”

我說:“你是欠人家一碗面錢嗎?”

他說:“他們是沖著《圣母帖》的!”

我說:“他們認識你?”

他說:“不認識,可包準兒是他們認識我了,我知道謀算我的人多,賊可以防,防不住的是賊惦記呀!”

我的老板也從馬路那邊過來,我們把他扶起來,他的口鼻血沫模糊,而且額角也有個口子,用手捂了,血水從指縫往出流。我問他家住在哪兒,可以送他回去,或者直接去醫(yī)院。郗藍衫已經(jīng)站起來了,梗著脖子罵已退去的保安:“你瞧著吧,我會收購你們店的,收購了還讓你們當保安,你們給我當狗!”罵著罵著,卻突然甩開了我,盯著我不言傳。

我說:“你怎么啦,感覺頭暈嗎?”

“你們?yōu)槭裁催@么關心我?”

我說:“你是被打暈了嗎,認不得我們了嗎?”

他說:“我怎地認不得?把你們燒成灰我也能認得的!可……這么大個西安城,為什么巧不巧就遇上你們在這兒?”

郗藍衫極快地往后一跳,指著我說:“你們和這些保安在演雙簧!你們是來救我嗎,不,不是的,是要尋著我家,或者要把我綁架到別的地方!”

我和我的老板哭笑不得。我還要去扶他,他雙手沾著血揮舞著,我的老板讓我不要扶了,別讓他的血沾在身上,別人還以為是我們毆打了他。我的老板說:“你不就是有《圣母帖》嗎,我們正是籌齊了款要尋你交易的,偏巧在這兒遇上,如果有不良企圖,那次看到真跡時就下手了,是我們打不過你和你的那朋友呢,還是怕你小瓶里裝的自來水?”

“你知道那是水?你知道了當時為啥不挑明,你這么鬼的,你越發(fā)有大企圖的,你只是瞅機會,是不是?”

氣得我的老板再不理他。

我瞧見郗藍衫往前走了幾步就摔倒在地上,便又去扶他去醫(yī)院,他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來了。“我朋友不在場,我是不跟你們走的。”

我和我的老板只好離開。當天晚上,第二天和第三天,我們一直給矮子撥電話,仍是撥不通,第四天終于撥通了,讓他趕快找到郗藍衫,還未告訴說郗藍衫被人毆打了,矮子卻開口便說:“生意做不成了,他死了!”

他死了?郗藍衫死了!問郗藍衫怎么就死了,矮子說是被一家飯店的保安打傷后,就趴在飯店外的馬路邊,保安以為僅僅是打了一頓不會出事的,可兩個小時后,他還趴在馬路邊,保安覺得不對勁,出來看時,他因失血過多已昏了過去,急忙往醫(yī)院送,還未到醫(yī)院就斷氣了。

\"那,《圣母帖》呢?”

“誰知道藏在哪兒。”

“真可憐,他把《圣母帖》丟了。”

“是《圣母帖》把他丟了,先生。”

2003年1月10草畢

2003年1月30改完

作者簡介:

賈平凹,男,1953年生,陜西丹鳳人。1975年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1973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賈平凹文集》(14卷)、長篇小說《浮躁》《廢都》《白夜》《妊娠》《商州》《土門》《高老莊》《懷念狼》,中篇小說集《天狗》《晚唱集》,短篇小說集《兵娃》《山地筆記》《賈平凹小說新作集》,散文集《月跡》《愛的蹤跡》《心跡》《商州雜錄》《賈平凹散文自選集》等。其中《浮躁》獲美國美孚文學獎,《廢都》獲法國費米那文學獎,《愛的蹤跡》獲新時期全國優(yōu)秀散文集獎,《臘月·正月》獲1984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滿月兒》獲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王滿堂》《制造聲音》獲《小說月報》第四、第七屆百花獎。現(xiàn)在《美文》雜志任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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