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最后25年,諸多經濟學進展都依賴于這樣一個思想:一切可獲得的收益事實上都已經被獲取了。雖然早期的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描繪出從積極財政與貨幣政策中可獲得巨大收益,但是近25年以來的宏觀經濟學卻更強調以個體理性行為消除干預政策試圖解決的問題。如果非均衡工資產生了非自愿失業,這意味著工人有機會向預期的雇主出賣對自己來說不那么寶貴的勞動,一個新的“雙贏”雇用合同將消除非自愿失業。市場將確保路邊沒有非自愿失業者。類似地,利潤最大化的廠商有激勵進入超額利潤行業,從而降低壟斷力量造成的社會損失。
圍繞著科斯定理的文獻同樣指出,即使存在著外部性,參與者間的談判也能產生社會有效率的結果。無論各方初始法定權力分配為何,只要交易成本不是太高,自愿談判就可把外部性內部化,從而產生帕累托有效率的結果。如果在此引證的思想大體上正確,那么理性的經濟和政治參與方將確保經濟不偏離其潛力太遠,我們看到的經濟是社會有效率的,或者至少接近如此。
然而,現實的情況卻是,有些國家完全實現了其潛力,而有些國家卻成就甚微。從國家間的收入水平來看,差距驚人,最富國的人均收入是最窮國的20多倍。
概括來說,國家間人均收入存在巨大差距只有兩種可能的解釋。第一種可能的解釋是,如總量生產函數方法及前述理論所表明的那樣,國界意味著生產性資源稀缺性的差異:窮國之所以窮是因為它們缺乏資源。它們可能缺乏土地、自然資源、人力資本、包含最新技術的設備,以及其他資源。第二種可能性的解釋在于,國界勾勒出的多種公共政策與制度不僅互有差異,而且好壞不一。較為貧窮的國家所以不“富有”是因為它們沒有導致生產性合作的激勵結構,而個體理性并不能確保這樣的激勵結構自動產生。激勵結構不僅依賴于不同時期選擇的經濟政策,更取決于長期或制度安排:執行合同并保護產權的法律體系、政治結構、憲法條款、以及為特定利益游說和結盟的程度。
上述兩種可能的解釋在說明經濟績效差距時孰輕孰重?這一問題非常重要,其答案不僅有助于我們評判理論,更能告訴我們經濟增長和發展的主要源泉。通過(1)說明各國可以無償或以極小的成本獲取世界知識存量;(2)考察勞動的邊際生產力如何隨大量移民而變動以及人口密度的證據,并說明土地和其他自然資源的邊際收益遞減不能解釋大部分國際間的巨大收入差距;(3)運用國家間資本密集度差異巨大所產生的影響與資本流動方向之間的關系,說明幾乎沒有國家接近了新古典總量生產函數的邊界;以及(4)考察一些被很奇怪地忽視的自然試驗(natural experiment)——窮國向富國的移民,以估計二者人力資本稟賦的差異程度,并表明這僅能說明國際間邊際勞動產出差距的一小部分,我們得到的答案是,國家間收入差距的主要決定因素是經濟政策和制度的差異。
我們常常驚訝于從窮國遷入富國的移民的突出表現(還有其他事實),窮國的大眾也飽含著無數理性、天分和活力:這些社會中的個人也能在第一時間撿到“大額鈔票”。然而,問題在于無序的個人行動并不能獲取真正的巨額財富。只有通過數百萬計的專業化工人和其他投入的有效合作,也就是說,只有專業化和貿易收益得以實現,它們才能被獲取。雖然低收入社會能獲得大部分自我實施交易的得益,它們仍未能獲取大部分最大的專業化和貿易收益。它們沒有公正地執行合約的制度,從而失去了大部分此類需要公正的第三方實施的交易收益(如在資本市場上的交易),它們沒有在長期中保護產權的制度,從而喪失了大部分資本密集型生產的收益。這些社會中的生產和貿易還受到蹩腳的經濟政策和私人或公共掠奪行為的損害。只有在一系列完善的市場中,精妙的社會合作才能出現,而這需要有比大多數國家現行的制度和經濟政策好得多的制度和經濟政策。
自生自發的個體最優化是經濟理論的核心,它舉足輕重,然而僅靠它是不夠的。如果自發的科斯式談判(無論通過自由放任還是政治上討價還價或是政府)能消除社會意義上浪費的掠奪行為,形成繁榮的市場經濟所需制度的話,就不會有如此之多的社會毫無效率、深陷貧困了。經濟學思想的某些重要進展雖然很實用,但我們不該被它蒙蔽,無視一個令人沮喪而且極其普遍的現實:個體理性遠非社會理性的充分條件。
一個社會增進繁榮的最佳途徑就是明智起來。這意味著政府內外的經濟學家把事情做對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我們出了錯便遺患無窮;如果我們做對了,并能清晰地駁斥那些欺人之談和特殊利益時,我們也就為消除貧困和人類進步貢獻不菲。
摘自中信出版社出版《比較》第7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