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香港從SARS疫區名單上除名,伴隨著這一消息,香港市民摘下了口罩,公共場所重新擠滿人群。在中環鬧市的酒吧街蘭桂坊,到處是開啟香檳的聲音。
然而,次日香港報章頭版發表的言論中,彌漫的并不是喜悅情緒,更多的是反思和檢討。
#3000;#3000;英文日報《南華早報》在24日的頭版以打破常規的格式,在最上方刊登了八名在SARS戰役中去世的醫務人員的照片,并用大號字體以半版的篇幅寫了這樣一段話:“他們死于與一場疾病的斗爭,這個疾病擊倒了378個他們的同事。總共有1755名香港居民受到感染,僅淘大花園就有321人,其中296人死亡。1262人曾經被隔離,13300個工作消失,4000家商店停業。世界衛生組織的旅游警告持續了52天,有13783個航班被取消,從羅湖口岸過境的游客減少了360萬人,損失的外國游客數為100萬人。今天,在疫情爆發后的第104天,我們終于沒有了SARS。”所有的數字都用紅色標出來。
香港有影響力的中文報紙也紛紛以報道或社評的方式指出:“在拋開口罩重現笑顏的背后,一些經歷過疫潮風暴的過來人回看這一段日子,在欣喜之余,卻難掩為戰友、至愛逝去的傷痛;因錯過控制疫癥蔓延機會的反省;以及對當局決策失誤的憤怒。”
SARS給香港和香港市民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和損失。作為全世界SARS感染人數和死亡人數僅次于中國內地的地方,香港也為之付出了慘重的經濟代價。三個多月來,香港的經濟損失高達上百億港元。香港的失業率也驟升至8.3%,創歷史新高。疫情高峰時有多家酒樓商場停業或倒閉。
“SARS是這一代香港人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詞。”《南華早報》寫道。
SARS也在某種程度上實質性地改變了許多香港居民的生活衛生習慣。一位住在淘大花園對面牛頭角下村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年男士告訴《財經》,SARS后對個人衛生注意了很多,會經常洗手,每次從外面回家后就要換衣服。雖然疫區的禁令已經解除,這位男士在淘大花園商業中心逛商場時仍戴著口罩,他說因為政府建議在有空調的封閉的地方不妨戴口罩,而這樣做對他人對自己都有好處。
香港政府也發起了一場城市清潔運動。一個名為“全城清潔策劃小組”的特別工作小組應SARS成立,以改善香港的環境衛生。小組主席由政務司司長曾蔭權出任。成員來自多個政府部門及決策局,如房屋及規劃地政局、民政事務局、教育統籌局等。同時,港府出面,但由私人業主出錢,聘請3000名清潔工人打掃私人樓宇這些原本是“死角”的地方。
在香港這個普遍被認為重商業利益輕人情的都市,SARS也改變了社區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許多社區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團結和相互幫助的景象。人們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為抗SARS戰役作貢獻,或是捐款,或是義工服務,或向醫務人員表達他們的敬意和支持,或向死難者表示哀悼。
“SARS對社區精神有好的影響,”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助理教授馬岳說。他認為,SARS和1997年的金融風暴不同,雖然兩者的經濟影響都很大,前者甚至更大,但SARS對每一個人的威脅是一樣的,因此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團結。
一些民間組織也積極地參與,自發組織活動。以研究政治和政策的智囊性非盈利組織思匯政策研究所從4月中旬開始發起了一個名為“Fearbusters”的運動。定期地發送電子信件,通報關于SARS的最新進展和動態,包括香港及海外的媒體報道,相關的研討會、講座,及各種自發的其他活動。同時,做很多和海外溝通,提升香港形象的工作。其中一個延伸出來的名為“我的宣示(My Pledge)”的運動,集合了來自不同背景的中外社會志愿者,其口號為“我宣示盡我的力量來使香港成為一個更加健康的城市”,宣示的內容包括改善個人衛生、維持環境衛生、微笑。該運動的負責人馬泰尼(Mahtani)女士表示他們正在和香港教育局合作,希望能將宣示的內容列入學校的教科書中。
不可否認的是,在香港抗擊SARS的戰役中,媒體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世界衛生組織傳染病執行總監海曼博士在6月23日于香港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感謝香港媒體,稱贊他們對SARS的報道引起了香港及世界其他地方對這個疾病的重視和警覺。
“媒體在香港SARS控制中角色很大,”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助理教授盧兆興告訴記者。3月上旬香港出現首例受感染的本地病人,但是直到3月27日之前,特區政府的反應很慢,表現不如人意,一直不愿意承認SARS的嚴重性。香港衛生、福利及食品局局長楊永強一度公開表示SARS不會傳到社區。這些都成為媒體批評的焦點。
3月20日以后,當世界其他國家的大部分媒體將報道重點放在美國對伊拉克戰爭上時,香港本地媒體的頭條完全讓給了SARS的報道,而且每天幾乎都是連篇累牘。
對香港政府和媒體關系有所研究的盧兆興說,在特區政府比較弱的方面,媒體的作用往往比較強。SARS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特區政府在公共衛生方面存在著許多不足,而媒體大量刊登來自民眾、醫務人員的投訴,政府必須對這些投訴作出回應。
正是在香港傳媒對疫情鍥而不舍的報道和強烈呼吁下,港府從3月27日開始啟動隔離令,并宣布了其他一系列措施,包括學校停課、消毒樓宇等。之后的三個月內,對香港政府的表現,媒體的反應基本是積極的。今天,香港動用警方資訊系統來幫助追蹤查找和病人有接觸者,已被認為是世界各傳染疫區所采取措施中最為有效的方式。
后SARS時代,香港媒體則又出現出不同立場的差別,香港大學盧兆興說。有的媒體強調團結,認為應該將重點放在經濟的復蘇上;有的則強調理性,防范另一次SARS的發生,檢討加強公共衛生體系等。當然,也有媒體對政府持批評的態度。
SARS暴露出香港特區政府在應對危機時領導管理能力的不足。而成為媒體批評最近的口實的是由特首任命的一個負責對SARS處理調查的專家小組,由衛生、福利及食品局局長楊永強任組長。媒體紛紛批評政府這種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的做法。
對香港人來說,今年是多事之年。SARS整整歷時三個月,至今仍有23人留院就醫,10人在深切治療部。
隸屬于港府、以推廣香港形象促進對港投資為其職責的機構“投資香港”(Invest HK)的負責人盧維思(Mike Rowse)說,香港以一個可怕的代價學習了SARS這個可怕的教訓。不過,要點是,“無論政府做了對的事,還是錯的事,每天都會出現在媒體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