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男人在某些方面很像外國女人。比如說,兩者都曾喜歡在帽子上插兩根羽毛,四處招搖。不過,這樣做的終極目標卻大不相同,后者為挑逗異性,前者為嚇唬他人。因為中國男人帽子上有此零碎兒的,多為耍槍弄棒的武夫。
早在2000多年前的戰國時期,帽插羽毛的武士形象便已經出現在青銅器上。漢代以后,此種裝束逐漸制度化,“五官、左右虎賁、羽林、五中郎將、羽林左右監皆冠冠。”所謂“冠”,就是在武冠的兩邊各插上一枝鳥的尾羽。據說,鳥是一種好勇斗狠的鳥,一見對手就往死里掐,讓武將插上它,就是希望他們借此增添精神動力,像鳥一樣玩命卻敵。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有資格在帽子上弄兩根羽毛顯擺的,多為“天子武騎”,擔負著保衛皇室的重責。如果這些侍衛遇事退縮,天子便有些麻煩了。
不過,要想插羽毛先得弄清相關問題。這個鳥雖然美德多多,但只存在于虛擬世界,書本上有描述,現實中無蹤影。因此,考證出應該從現存的哪種鳥的屁股上薅下毛來,給皇家警衛插上才好使,便成了理論家的任務。
應劭《漢官儀》稱:“,鷙鳥中果勁者也。每所攫撮,應爪摧碎。”照他的說法,應該屬于鷙鳥即鷹雕一類的猛禽。而司馬彪《續漢書》中則說:“者,勇雉也。其斗對,一死乃止,故趙武靈以表武士。秦施之焉。”在這里,又成了野雞的一種。還有人說它像鷂子,更有人說像麻雀,實在是莫衷一是。最后,大概是根據孔老夫子“吾從眾”的訓導,專家們確定數量較多的野雞為,并報請最高領導批準,才算了卻了這樁公案。《南齊書·輿服志》中便明確規定:“武騎虎賁服文衣,插雉尾于武冠上。”后世戲劇舞臺上的武生、武旦,頭盔上常常插著兩根長長的山雞尾羽,并發展出了一套專門耍翎毛的翎子功,這大約就是在冠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
以勇雉為,其實未必穩妥。因為勇雉之“勇”,是在“斗對”,即同類相殘,而兩雉之所以會相斗,并非為了野雞世界的公理正義或重大是非,而是爭奪異姓——母野雞。這個目的實在是不夠高尚。如果真的以此去激勵皇家侍衛勇敢戰斗,非但皇上安全沒有保障,后宮嬪妃更是危險。由此看來,古時理論家未免有些毛糙,只是想著如何討好圣上,到頭來卻干了些顧頭不顧腚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某個高明領導發現了這個隱患,到了唐代,冠之名雖在,但已經不怎么插野雞毛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冠的前部綴一“鳥”模型,其模樣多不類野雞而像家雀兒。既是模型,形狀眉目便可弄得不太清楚,讓人沒法和現實鳥類掛鉤。這樣既保留了的抽象美德,又免卻了一旦實指可能產生的負作用,實在是高。以模糊方式對待一時難以解決的問題,有時不失為上上策,就像“不爭論”。
盡管出于宮掖安全考慮,野雞毛不可再與皇家武士為伍,但是它們并沒有就此銷聲匿跡。到了元朝,蒙古貴族的冠帽上再度出現了雉尾的身形。不過,此番野雞毛重返帽頂,已不再有外部強加的倫理色彩,而是恢復了其本來功能,成為純粹的裝飾物。元朝貴族貴婦都有帽插雉羽的習俗,其數量不等。有的是一根高高挺立于帽頂,有的則是一組置于帽后,流傳下來的成吉思汗的畫像中,就有這樣的打扮。其時,蒙古貴婦還創制了一種獨特的帽子姑姑冠,也譯為罟罟、固姑或罟姑。據《新元史·輿服志》載:“凡后妃及大臣之妻,皆戴姑姑,高圍二尺許,用紅色羅,唐步搖之遺制也。”姑姑冠的形狀像一個細長的花瓶。它以鐵絲、樺皮、涼竹等材料為胎,外蒙紅羅金帛,然后綴以珠玉等物,有的還要在頂部插上羽毛。周錫保教授推斷,如果加上頂部的羽毛,姑姑冠可能在3尺以上。果真如此,此冠可稱古今第一高帽了。現在蒙古族還有頂碗舞流行,女舞蹈家頭上功夫很是了得,能頂著一摞十幾個飯碗而翻轉騰挪自如,這大概與其祖先常戴姑姑冠不無關系。沈從文先生認為,姑姑冠與唐代的金步搖無絲毫相同處,但這并未影響此高帽問世后所引起的轟動。當時有人賦詩:“雙柳垂鬟別樣梳,醉來馬上倩人扶,江南有眼何曾見,爭卷珠簾看固姑。”這盛況,絕不亞于今日的時裝表演。
不過,戴姑姑冠也有其不便之處,因為太高,“出入廬帳須低徊”,坐專車時,還得事先取下冠上的野雞毛交給侍女保管,否則便擠壓壞了。看來,高帽子其實也不是那么好戴的。
明清兩代,野雞毛淡出官帽領域,接替者為靛染天鵝翎和孔雀翎。雖有資格插羽毛者已不限于武將,但女性此時又被打入另冊。這一時期,也很有不少故事。容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