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osa”(譯音:阿偌莎)聽起來像個曼妙的俄羅斯女郎的名字。事實是,它本身比它的名字美上百倍。
前年圣誕,趁著兩天的公眾假期,我們在瑞士的地盤里隨便溜達了一下。第二天下午,當我們轉到一個叫“Chur\"的小城的時候,我先生興致一來,說:“我帶你到‘Arosa‘看看吧?!蔽覍θ鹗康娘L物一竅不通,只能說“OK”。
我們繞進一條上山的路,大約是午后3點鐘。山道崎嶇狹窄,車子貼懸崖而過,我的心也不時貼到嗓子眼。偏偏這時候前面有輛德國牌照的車因為不熟悉路,慢得像蝸牛。氣得我那急性子的先生在車里一個勁地嚷:“德國人,快點!”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村莊,以為是“Arosa\"了,誰知一看路牌,才是“St.Peter\"。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路邊的屋舍里透出橘黃的光,讓我有馬上回到溫暖的小家的沖動。“我們為什么非要去‘Arosa‘?‘St.Peter‘不也一樣嗎?”反正都是小村莊,我想。先生說:“你去了就知道了?!闭f罷也不搭理我,只管開他的車。
車子兜兜轉轉,沒多久就到了Arosa的地界,真的馬上感覺不同了——覆蓋在山坡上和樹上的積雪和從建筑物里透出的那股子貴族氣息。先生說話了:“以前‘Arosa‘是上流社會愛來的地方?,F在一般人也漸漸能負擔得起這里的消費了?!?/p>
又過了6個彎道,我們終于到了Arosa。村莊很小,站在高一點的地方就可以一覽無遺:中央是結了厚厚一層冰的一個湖,環湖是一條小徑,外圈是馬路。馬路旁散落著數不清的住宅、旅館、餐廳和商店。
再往外就是山了。山脈綿延,一個峰頭連著一個。山頂上是青黝黝的天。這樣就瞧清楚了:原來村莊建在群峰之間的一塊小小地盤上。
瑞士的冬景之所以聞名,除了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的優勢外,還有水的優勢。那些錯落在群山之中的點點湖泊,就像散落在待揉的粉團里的顆顆珍珠,閃著欲透不透的銀白的亮,摸上去是冰棱棱的。
到湖邊時,正趕上冬日最后一抹余暉。那余暉像條桔紅的輕紗圍巾,在乳白的峰頂上輕輕一圈,繚繞纏綿著,仿佛不忍就此離去。從底下望上去,像白金王冠上發出的粲粲光芒;又叫人想起美國環球制片的片頭——五顆金星環繞玉峰。
冬天的天說黑就黑。金烏下墜的同時,玉兔在一點點躍起,才一會兒工夫,天空就整個兒的交由月亮管去了。那一刻的天色也由青藍變成黯紫。天上暗下來,地上卻反倒亮了起來。
月色下的Arosa,是一個清冷、冰涼的世界。整個村莊竟像磨砂水晶玻璃做成的,人行走在里面,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忽兒像是來到《紅樓夢》里的太虛幻境,一忽兒又像是跌入蒲松齡筆下的狐仙鬼魅居住的地方。
我們禁不住駐足而立。這一刻山林肅穆,晚風輕送,Arosa像一位溫柔敦厚的絕色佳人,靜靜地望著我們。我們也靜靜地望著她。心里的感動像流水一樣慢慢地流瀉出來。
突然,一陣玲玲瑯瑯的聲響穿透寂靜飄過來?!把?,還有馬車噯!”我驚叫。那馬車由兩匹同色的馬拉著。個高而驃悍,馬頭套著刺繡罩子,耳朵之間綁著高聳的紅纓,馬背上蓋著花團錦簇的鞍子,健碩的脖子上吊著兩顆大鈴鐺,清脆的馬蹄聲和鈴鐺聲一起奏響。馬后面是個敞蓬車廂。褚紅車軸,飛金轱轆和車門。相對的兩排坐椅上鋪著玄色動物皮毛。這樣富麗堂皇的馬車我只在電影上看見過,都是供公子王孫享用。而在這里,游客只要愿意,交上一點錢,就可以坐上這樣的馬車周游村子一圈,品嘗一下貴族的派頭。
因為第二天先生還要上班,那天我們在村子里漫步到晚上七八點鐘就下山了。回來一路上總是恍恍惚惚的,仿佛剛從童話世界里走出來。當車子駛進蘇黎士市區,看見滿街滿樹的五顏六色的燈火,簡直不忍看下去——和Arosa的超凡脫塵相比,城市的一切都變得俗不可耐了。
去年圣誕前夕,先生問我想去什么地方玩兒,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Arosa!”
這天是個陰天,我們趕了個早,接近晌午的時候就抵達目的地了。不知怎的,這回上山,我雖不像上回那樣提心吊膽,但抵達時的愉悅似乎也相對減弱了一些。
進村后,第一件事情是找餐廳吃飯。小小一個Arosa,居然看到兩家中餐館——價錢當然都很貴,我們于是選了一家西餐廳。我們臨窗而坐,窗外是一幅絕美的雪景圖卷。
深褐色的小木屋上頂著一層新雪,是小學語文課文里形容的:仿佛蓋了一層厚厚的白棉被。雪其實不厚——因為今年冬天出奇的暖和。
吃過飯,先生讓我在餐廳里坐等,他先出去辦點事情。所謂“事情”,就是到另一家餐廳預訂晚餐的桌子,還有準備一個“驚喜”給我。
20分鐘后,我收到了這個“驚喜”——兩張上雪山的纜車票。我們坐上了一個能容納100人的大纜車。剛進去的時候,才疏疏拉拉幾個人,不一會,人群不知從哪涌來,一下子車廂就被擠滿了。他們絕大多數是上山滑雪的。裹著厚厚的絨衣,腳著高幫雪靴,頭上套著雪帽,手里拿著滑雪板、雪杖、雪橇。叮呤咣啷的響。
纜車貼著雪地平行而上,像個微醉的漢子,走兩步晃悠一下。深綠色的針葉樹一棵棵被拋在后面。雪花均勻地落在樹木的葉子上,像化妝打底時粘在睫毛上的撲粉,白毿毿的。
第一站很快就到了。這只是半山腰。初級滑雪者一般在這里停留。我們雖不是滑雪好手,但要上最高處。車一靠站,人群即像魚兒般游出車廂,四下散開。出站口的右邊,是一處頗寬的雪崖。
來到雪崖邊,我們極目眺望。遠處雪山的上端,是一片耀眼的亮白,映得頂上的那方天空也特別藍——瑩瑩的湖水藍。逡巡了去,底下的山坳一面深綠,一面青藍。在山間繚繞的不知是霧是云。四周出奇的安靜,身后游人傳來的聲響剛冒出來,就被皚皚白雪吸了去。那些滑雪愛好者們穿戴好后,從旁邊的一個斜坡撐著雪杖樂顛顛地哧溜哧溜而過。
從雪崖抽身回來,我們登上一個自動梯,從這里可以爬上這座海拔2657米山峰的最高點。山頂上居然有一個小賣部。一個售酒水的臺子,幾張放在雪地里的長型木桌椅。喇叭里大聲放著阿拉伯歌曲。最好笑的是,老板為了吸引游客的注意,故意在寸草不生的雪地上插了幾根翠綠的假芭蕉葉子。山頂上風很大,芭蕉葉被吹得弗弗地響。那個最高點的位置,照例插著飄飄的瑞士紅底白十字國旗。在山頂上,遇見一個黃面孔的女游客,她朝我微笑著點點頭,我也沖她笑笑。此刻,國籍不那么重要了,生命中的那些瑣瑣碎碎也不那么重要了,惟一重要的是眼前——那些能把人的心看醉了看沒了的無邊無際的美景。
我們從山頂下來,坐定在暖洋洋的小餐廳里喝咖啡的時候,有一批人剛到站。透過咖啡的氤氳,我看著眼前那些晃來晃去的人影——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幸運的人,大部分非富即貴。他們來這里多是為了消遣,不像我,是為了解除那縈繞在心頭一年之久、揮不去的思念。
身后靠墻的一個窗口沒人坐,從這邊望去,窗子就像一幅鑲了沉紅木邊的風景畫。我趕
緊拿起相機喀嚓喀嚓連照了幾張。畫里的風景隨著云朵的移動和光影的明暗也在不斷變化著。一會,天空就被沉重陰郁的云團罩住了。心下剛想著糟了沒帶雨傘,馬上又釋然:在這樣寒冷的山上,落下來的也會是雪,不是雨。
坐纜車下來的時候,心中雖有些戀戀不舍,但也坦坦蕩蕩的,沒有遺憾。還不到晚飯時間,于是在村子里閑逛。因為是陰天,Arosa少了月光寶衣,但依然冰肌玉骨,美麗非凡。只是這次有了點心里準備,沒了上次那種驚艷之感。
臨走的時候,我故意踏了踏路邊那雪白的、還沒有人踩過的積雪,黑色的絨面皮鞋馬上陷了進去。我最后看了眼Arosa:那個湖,那個華麗的馬車,和那個溫暖的小火車站。先生在旁笑了笑說:“其實Arosa不過中等水平而已?!薄笆裁??!”我瞪大眼睛,仿佛有人在不屑地說我心目中美侖美奐的天仙不過是姿色平平的女郎。我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也說不上來。
不管怎么說,我永遠愛上了Aro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