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我到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出席聯合國會議,得以第一次來到這個接近北極圈的北歐國家。
對冰島,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冰島人真高!從丹麥的哥本哈根上了冰島航空公司的飛機,我就發現自己經常要仰頭與太太小姐們說話。飛機上的航空小姐都是一丈青扈三娘再世般的彪形麗人。我身高1.75米,在美國10年,不曾自慚形穢過,這次到了一趟冰島,自尊心大受傷害。
冰島的中文名字是意譯,按音譯應該是“艾斯蘭”;冰島旁邊的格陵蘭島是音譯,按意譯則是“綠島”——中文的外國地名中有很多這種忽而音譯、忽而意譯的亂七八糟的情況。在飛機上,一位冰島人憤憤不平地對我說:冰島是“綠島”,格陵蘭島才是“冰島”!冰島的3月還是數九寒冬,下飛機時又遇上一場大雪,雖然我看不出冰島在該綠的時候能有多綠,但的確沒有名字聽起來那樣冷。一位加拿大代表告訴我:雖然雷克雅未克是世界上最北的首都,但世界上最冷的首都卻是渥太華。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冰島不“冰”,原因或許要歸功于島上的眾多的溫泉。在這個面積大約10萬平方公里的島國上,已經發現了250多處溫泉。據說,“雷克雅未克”的本意就是“冒煙的港灣”,因為當初北歐的航海者發現此地時,只見一片煙霧騰騰(其實是溫泉冒的水蒸氣)。
在冰島政府安排的飯店里,我看到了幾張雷克雅未克夏季時的風景照片,確實是綠色盎然。對于沒有見到冰島的夏日風光,我不禁流露出些許遺憾。但有代表馬上指出,冰島政府選擇這個時間在其首都舉辦國際會議,實際上就是為了給處于淡季的冰島旅游業拉點生意——這就是西方的商業文化,坦坦蕩蕩的金錢至上。一個月以后,我又去日本京都參加國際會議。那是日本最美麗的城市,又正逢日本最美麗的季節,櫻花如雪,芳菲遍野。這是日本旅游業的旺季,但日本政府卻將滾滾財源拒之門外,以優惠的價格把各國代表請進了京都的五星飯店。被西方人蔑稱為“經濟動物”的日本人,在這件事上沒有像冰島人那樣算計得失,而是要展現它的好客傳統和秀美景色——這就是東方的儒家文化,磊磊落落的名聲第一。
會議舉行前,冰島政府為代表們舉行了一個招待會,席上完全是大大小小、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海魚,簡直就是“百魚宴”。東道主介紹說:冰島全國2/3的國土是荒無人煙的高原,同時又是全世界火山活動最頻繁的地區之一。在這樣一個苦寒之地,人們靠什么生存?答案是:冰島95%的國民收入來自漁業。但東道主同時又告訴我們:冰島只有5%的人從事漁業工作。那么,難道其余95%的冰島人每天就是觀魚、燉魚和吃魚?這個問題我沒好意思問出口,但心里卻不能不佩服這種高效率的生產力。多么了不起的維京海盜的后代!在社會發展史上,我傾向于“地理決定論”。我認為,正是古代冰天雪地中不屈不撓、無法無天的海盜精神蘊育了今天的冰島。若是在溫熱地帶,不經意摔個跟頭都能撿到東西添飽肚子,絕不會有這種民族素質。而中國的“地大物博”,幾千年“以農為本”“逐鹿中原”,或許正是造成現代中國落后的根本原因。
冰島人的姓氏很有趣,男男女女都是以自已父親之名為姓。一位名叫“杰克”的約翰森先生,其子女將分別姓“杰克的兒子”和“杰克的女兒”。所以在冰島同一個家庭中,也會有幾個不同的姓。沒有固定的姓氏,門第觀念和傳宗接代的觀念也會淡薄一些。這也許為冰島民主運動和女權運動的發展提供了基礎。對比起來,中國人的不變姓氏,不知道在歷史上增添了多少腥風血雨和悲歡離合。有多少民族和家族為了避禍而隱姓埋名,又有多少人因為沒有男性后代繼承家庭姓氏而抱恨終天。
與其他北歐國家一樣,冰島的女權主義相當興盛。這些北歐國家的政府首腦往往是女性,普通政府官員里也以婦女居多。我曾問過一位挪威代表:“你們政府里面男女比例是多少?”她笑著回答:“100%?!边@當然有些夸張,但是在北歐各國,男人已經退出了社會主導地位卻是不爭的事實。參加國際會議,北歐國家的代表往往是一些金發碧眼、個子高挑的年輕女郎,害得許多國家的男性代表意馬心猿、神魂顛倒。我懷疑這是她們故意施展“美人計”——別國代表無法專心于會議了,她們就可以乘機在談判桌上大占便宜。
冰島沒有什么歷史遺跡或摩登建筑,稍有點特色的是雷克雅未克市政廳,建在一個方圓二公里的湖面上。由于四季總有天鵝、野鴨等水禽在湖中聚集,該湖俗稱“鴨子湖”。但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卻是冰島的總統府——它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府”,只是雷克雅未克某條馬路邊的一棟二層白色小樓,樓頂飄著一面藍底紅十字冰島國旗,沒有圍墻和籬笆,也沒有衛兵和崗哨。對比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政府高官華府豪宅的森嚴壁壘,我很想有機會問一問冰島的總統:您如何能夠如此瀟瀟灑灑、隨隨便便、馬馬虎虎、大大咧咧?
我去冰島參加的是一次國際環境保護方面的會議(北歐國家在環境保護方面歷來比較激進)。會議草案是由冰島和幾個西方國家起草的,其中一條要求各國就某個項目“迅速”采取行動。但是中國這樣的海岸線漫長的發展中國家,執行這一條款比較困難,所以中國代表團建議在草案中取消“迅速”一詞。談判的底稿是英文,用的是“expedited”一詞。其他一些國家代表對這個詞也不滿意。西班牙代表發言說,這個詞聽起來非?!癿ilitant(好戰)。但是到了會議的最后一天,我們發現只是“expedited”被換成了“speeded”,意思未變!這種耍賴的事在國際會議上經常出現,逗你沒商量。于是我們再次要求發言。幾句中文的開場白后,我用英文直接說:“這次來開會,我們發現不僅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而且中文也是一個‘發展中語言’。比如,我們曾建議在英文草案中刪去‘expedited’一詞,現在換上了‘speeded’,可翻譯成中文還是同一個詞?!痹谝黄β曋校瑳Q議中的“迅速”一詞終于被刪掉了。
(責任編輯夏海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