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1歲的何大一,這幾天在北京就像一個明星一般,被各路記者尾追堵截。在他剛從紐約抵達北京的那天夜晚,北京下起了入冬以來第一場大雪,就是在那樣寒冷的夜晚,也有多名記者在他即將下榻的酒店等到晚上11點多。11月10日,《商務周刊》獨家專訪了何大一教授。
何大一出生于臺灣,12歲隨家人移居美國。他現任美國艾倫·戴蒙德艾滋病研究中心的主任,20多年來,何大一一直致力攻克艾滋病的研究,他始創“雞尾酒療法”,同時使用多種藥物有效抑制早期感染的艾滋病病毒。他也因此成為《時代》周刊1996年度風云人物, 并曾獲美國總統克林頓頒發的“總統國民勛章”。
今年4月,何大一為了SARS冠狀病毒的療法和疫苗的最新研究進展兩次來到香港。為了加快研究進展,何大一暫緩手上做了20多年的艾滋病研究,潛心于SARS的治療及疫苗研究。2003年10月,中國政府向他頒發了“友誼獎”,以表彰他對中國人民作出的貢獻。
已經84歲的何步基是何氏咨詢公司的老板,此次同機抵京。盡管年事已高,何老先生每天還是很勤奮地工作。當初他給長子取名大一, 是希望兒子能取法宇宙萬物的根源。他很驕傲他的這個兒子:“他真的很聰明, 我們不知道的都要問他?!?/p>
《商務周刊》:人們總是頻繁地向您詢問有關艾滋病的問題。我想知道的就是,當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關于艾滋病您會問自己什么樣的問題?
何大一:當我一個人的時候, 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們是否能將我們的研究再進展一步,再找到一些新的方法。對于艾滋病研究我們想了很多,我們也期待很多,但當我回到現實生活中的時候,我們的科學技術還不是那么發達,我們所想要解決的現實條件還不夠。
《商務周刊》:孔子曾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當您發現自己的工作還遠未達到根治艾滋病的時候,您是否有過失望的時候?
何大一:有個故事我講過幾次,就像在海邊有很多隨海浪漂上岸的很多魚,我救不了所有的, 我只能將我身邊的撿起,扔進海里。我絕望的時候有很多次,在我從事研究的頭10年中,我很多時候都很失望。沒有什么特別的進展,也不能給患者更多的幫助??吹胶芏喟滩〉幕颊咚廊?,我們感到很失望。我們可能可以挽救他們一時,但是我們不能讓他們生活得更長久。那個10年里我們的團隊都很失望。我們很高興能組成一個團隊一同工作,但是在我們的成千上百次實驗中,找到互相不排斥又有藥用功效的藥物是很艱辛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們的團隊依然很努力。當我們現在回首那段時光的時候,我很感謝那段磨礪,讓我們更加努力地賣勁。我現在非常高興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
《商務周刊》:您覺得,現在中國在艾滋病這個問題上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何大一:我覺得,在中國,艾滋病的知識普及還不夠,中國的人民對于他們在防范艾滋病的知識方面,知道的比他們應該知道的要少很多。應該補充他們在這方面的知識,越快越好,這樣就會給我們的政府和防治艾滋病的工作人員有一個更清晰的目標。我認為,現在中國政府的領導在艾滋病的問題上給予了很高的重視,尤其是在SARS之后,中國政府對于公共衛生的關注程度大大提高,而且對AIDS和SARS的防范制訂了長期的目標。但是我希望他們能夠用處理SARS的決心一樣來處理AIDS。
《商務周刊》:您如何看待在防治艾滋病的過程中政府扮演的角色?
何大一:我覺得中國政府應該在這場戰爭中起到領導作用。他們應該給每一個人指引正確的方向,我想我們很多人都知道我們大概的正確方向是什么,但是我希望政府能夠制訂非常詳盡的計劃,我們應該做什么,什么時候我們的工作該進行到哪一步,具體到當地的政府應該做什么。應該有一個政治意愿去解決艾滋病這個問題。
《商務周刊》:在艾滋病的防范與治療方面我們應該向巴西、泰國和烏干達學習什么?您覺得中國政府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方案?
何大一:巴西是首個能夠生產低價艾滋病藥品的國家,他們找國際的大醫藥公司去砍價。在烏干達,有艾滋病感染者組成的志愿者向人們現身說法,當然這些對于中國的借鑒都不是最重要的。我覺得中國的政府應該在處理艾滋病問題時采取公開的、明確的態度,以及在全國范圍內的防治中真正起到領導的作用。巴西給了我們很好的示范作用。盡管他們不是非常富裕的國家,但是他們的政府在這個問題上投入了很大的資金。我認為中國政府應當學習這個方面。
目前有很多的非政府組織來到中國,給中國的艾滋病防范和治療方面提供了很多的幫助。我相信中國會根據自己的國情制定解決方案,我只是希望政府能夠立即行動起來,越快越好。至于中國在尋求解決艾滋病的問題上該具體采取什么樣的措施,盡管我在科學研究的道路上行駛了很久,但我想我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回答這個問題。應該有政治的決策者和社會學家來回答這個問題。
《商務周刊》:您現在的研究中有哪些新的進展?您的研究現在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何大一:我們這個研究中心的同事和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我們能夠如何來控制艾滋病的流行。我們在基礎科學對病毒的研究,以及人體對病毒的免疫反應方面做了很多研究,同時,我們也找到了一些治療的手段和方法。雖然這種疾病在發達國家可以治療,但是我們悲哀地看到,因為缺乏資源,還有很多治療手段在發展中國家無法辦到,在過去的4年中,我們已經將我們的重點轉向疫苗研究,以用于將來預防疾病之用。我們正在研發兩種疫苗,并在動物體上測試,一旦成功,希望這些疫苗能夠和中國抗擊艾滋病的努力結合起來。
《商務周刊》:在您和您的同事的研究中,您是否發現有什么中藥可以在雞尾酒療法中作為混合藥物的一種?
何大一:中藥是天然的藥物,我想我們還要做更多的前期研究,以便我們在中藥中找到有效的藥物。
《商務周刊》:從2002年開始, 您在中國的云南啟動了一個治療項目。您在中國的工作有什么更長遠的打算?
何大一:這要取決于我們在中國的工作進展,我們去了河南、云南、湖北,并且和中國很多的醫院、大學、藥廠有合作,已經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工作團隊,這樣我們把所有的學術力量都匯集在一起。我很高興、也非常希望有更多的成員加入這個隊伍。我同樣也希望能夠爭取到更多的財政支持。我知道中國政府會給我們很大的支持,但我更希望爭取到更多的國際援助。
《商務周刊》:2001年在《時代》雜志的評論中,他們認為您是“少數還相信藥物能夠根治艾滋病的人”,他們為什么會那么說?
何大一:人們總是有不同的觀點,不是那么容易去滿足所有的人。當你在接受一種贊揚的時候,你同時要接受很多不同的建議。當時還是雞尾酒療法的初期階段,由于有很多的副作用出現,大家認為雞尾酒療法并不是那么完美?,F在雞尾酒療法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們在不斷地改進,藥物的副作用也在不斷減小,目前患者的反應也越來越好。
《商務周刊》:我們注意到,在您的研究中心里有很多都是中國人。
何大一:是的,在我們的中心有很多的中國人,大約有1/4是中國人,而且他們都做出了很杰出的成績。你知道美國是一個大熔爐,中國人有很多。在生物醫學研究方面有很多中國人加入,我覺得這對于中國是非常好的事情。他們了解很多的高科技,將來他們回到中國后,對于中國的發展會有很大的益處。
《商務周刊》:我想所有的醫藥公司都想著贏利,一方面要降低藥品價格,另一方面又需要新的資金注入,去開發新的項目,您覺得我們該怎么平衡這個問題?
何大一:當然,并不是所有的醫藥公司只想著要去牟取暴利。當然面對國際的壓力他們需要放低價格,我覺得他們不應該將掙錢的重心放在貧窮的國家,可以考慮在比較富裕的國家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