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務周刊》:您如何看待今年中國的投資高速增長現象?
郭勵弘:投資高速增長下的物理內容和經濟內容其實是分開的。只要出現投資熱潮,各地都會出現大量建筑落成和設備投產的現象,但這只是簡單的物理上的增量,地方經濟可能并沒有得到實際增長,而且往往造成銀行的商業壞賬。所有的風險最終將轉嫁到老百姓頭上,由此產生很多社會問題。
《商務周刊》:據您所知,各個地方的投資狀況如何?
郭勵弘:上世紀80年代,各地方的投資主要還是面向工業和商業。從1998年開始,中央和地方都開始搞基礎設施,各地方政府還大量上馬所謂的“形象工程”。現在大家都看重GDP增長。地方政府干預不了消費,只能通過拉動投資提高GDP。很少有地方政府有一個連續的規劃,都是誰干誰制定規劃,新一屆政府上任后,把能凸現自己業績和前任業績的項目劃分開,前任制定的規劃因此不能延續下去。上項目時地方政府一般都不太進行科學論證,出現了很多盲目投資和重復建設的情況。比如原計委投資司抽樣調查的結果就顯示,“八五”期間,山東重點工程95%不能還貸,這還是經濟搞得比較好的地方。全國其他地方的政府投資狀況完全可以想見。
《商務周刊》:那么地方項目投資的資金來源于哪里?
郭勵弘:我們國家實行建設項目資本金制度,并規定了不同行業的資本金率。出資者必須使用自有資金,按項目總投資的一定比例作為資本金投入。但實際過程中,一些地方根本沒有按照國務院的規定辦事。包括大型基礎建設在內的任何一個項目主要還是靠銀行貸款。按規矩,項目向銀行貸款是不允許政府擔保的。但是通過各種變通的辦法,這些貸款實際上還是政府擔保。
《商務周刊》:由此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郭勵弘:一方面使銀行壞賬率不斷增加,另一方面給國企造成更多壞賬成本。現在銀行5萬億的商業壞賬主要都是政府造成的。包括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各個城市商業銀行和農村信用社等,實際上都控制在基層政府的手中。整個金融系統的資源也都是由政府配置。迄今為止,各級政府的特權就在于哪怕100個企業都不能清償債務,也不妨再開辦第101個企業。不管是中央的企業還是地方的企業,他們都可以不考慮還貸問題。
對于銀行而言,這些貸款即使最后出現壞賬,也不會像給民營企業貸款那樣有受賄的嫌疑。但是,項目投資的風險也都往銀行集中。盡管貸款額擴大后,短期內壞賬占總資產的比例減少,但這些貸款最后還是會變成壞賬。銀行總結出來的幽默語言叫做“我們在為改革墊付成本”,實際上是為不改革墊付成本。這些壞賬一直累積下來,近些年還愈演愈烈,現在中國的金融情況已經很危險。中國如果發生金融危機,決不是像東南亞金融危機那樣是由于索羅斯之類的金融大鱷炒作的結果或者其他原因,肯定是政府投資失敗的積累。
《商務周刊》: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
郭勵弘:根源是沒有建立起政府投資的責任制,沒有存在一個體制對地方政府的行為進行有效約束。大量的政府投資是以新建方式來組織的,盡管做出了一些形式上的改變,但不脫“基本建設”體制的舊巢,實際上仍然是行政部門直接決策投資,因而處于無人具體負責的狀態。針對這種無人負責狀況加強行政權力的控制,又造成了對投資決策的多方干預。這種干預隨意性大,透明度低,審批手續繁雜。與此同時還有不少未經任何可行性分析、由行政領導直接決策的“首長工程”。幾十億的工程一拍就是一個,造成的全是壞賬。這套辦法不但不能實現控制總量和優化結構的目的,還模糊了投資責任,侵害了企業決策自主權,將風險集中于國家,陷入了“越審越亂,越亂越要審”的惡性循環。
現在關于投資的法律也一塌糊涂。僅就投資體制而言,文件內容和實際措施可分為以下三類:1.方向正確而實際不到位;2.以建筑業改革混充投資改革;3.方向本身有誤。中國不缺少象憲法、民法一類的法律,但經濟領域的法律的中國特色十分明顯。按照規定,5000萬以上項目需要中央審批,2億元以上的項目需要國務院審批。國家也有文件限制項目的投資領域。但實際執行結果不盡如人意。另外,還有很多相關的法律根本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