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犬高手

七十二行從頭干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世界上最大的農、工、商聯合企業，是全國惟一保留部隊番號的生產集團，肩負著屯墾戍邊的神圣使命。

張學坤是這支隊伍中普普通通的一位民警。他1952年出生在中國與哈薩克斯坦交界的一個遙遠偏僻的兵團牧場。18歲高中畢業后，他被分配到農牧連隊勞動鍛煉，和那個時代很多青年一樣，他后來選擇了參軍。四年的軍旅生涯結束后，他又回到了故鄉，被分配到團部保衛科當干事。1983年兵團成立公、檢、法，他在那個邊境團場派出所當了一位民警。

1987年5月15日的清晨，已是團場派出所所長的張學坤接到農七師公安處電話，通知他當天趕到處機關。

農七師，是準噶爾盆地一顆璀璨的明珠，是軍墾戰士用生命和汗水澆灌出的一方生機盎然的綠洲。這塊天山腳下巨大的、丘陵般起伏的沖積平原，四周環繞著中國第二大沙漠——著名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農七師轄區分別相當于兩個盧森堡、三個毛里求斯、十個新加坡的國土面積。

顧不上欣賞沿途迷人的綠洲風光，顛簸了一天，張學坤才驅車趕到了二百多公里外的農七師公安處機關駐地奎屯市。匆匆趕到公安處，處長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組織上決定讓他負責組建新疆兵團公安局警犬基地。

張學坤二話沒說，駕駛著一輛叮當作響的三輪摩托車，沿著一條凸凹不平的土路向指定的警犬基地駛去，車輪卷起的沙粒揚起了漫天塵埃。

在公路的盡頭，張學坤戛然剎車。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極目望去，四周是連綿的沙包、遍野的蘆葦，枯萎的紅柳叢、這就是處長說的規劃中的警犬基地？

離開了偏僻但熟悉的牧場，剛剛進城的喜悅很快被眼前荒涼的景象所淹沒。

然而，警察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張學坤最終服從組織安排，白手起家，開始了艱苦的組建工作。

這年秋天，當一排黃色的磚房在荒原上崛起時，他從烏魯木齊帶回了第一只幼犬。為了驅趕寂寞，訓練幼犬的捕捉速度，他無師自通地養了一群鴿子，當清脆悅耳的鴿哨從湛藍色的天空掠過，他的心靈感到從未有過的慰藉。

第二年春天，基地又分來三個年輕的小伙子，張學坤帶領他們在這塊鹽堿荒灘上修渠引水，開辟了菜地，種植了樹木，在荒原中建起了屬于基地的一片綠洲。

這年暑假，他在阿吾斯奇邊境牧場的一所小學教學的妻子坐著那輛吱吱作響的三輪摩托車來到了基地。

張學坤望著滿面灰塵的妻子，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和不安。他常年在外，家中兩個年幼的兒子和多病的母親全靠她一人照顧。妻子是個要強的女人，學校離家還有4公里遠，每天風雨無阻往返近10公里。在學校她是優秀教師，回家操持家務更是一把好手，從來不在他面前叫一聲苦。魔鬼城凌厲肆虐的風沙，牧場小學簡陋的環境，瑣碎的家務與過度的操勞，使她原本秀麗的臉龐過早地爬滿了皺紋，細嫩的雙手被歲月磨得粗糙不堪。

此刻，風塵仆仆的妻子望著丈夫信中講述的理想的基地與眼前的實際困窘，夫妻倆默默相望，四目含情卻無言。

一天黃昏，血色余暉灑滿原野。訓導員徐海軍氣喘吁吁地跑近正在訓犬的張學坤，說一條警犬掙脫鏈子跑出院子。

張學坤最擔心當地老百姓把警犬抓去當野狗殺掉。一直尋找到后半夜，才帶著找到的警犬回到基地。望著丈夫疲憊不堪的樣子，妻子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說：“兩個兒子從小到大你從來沒管過，丟了一條警犬，你連命都不要了。”

張學坤說：“你想一想，一條警犬每月的生活費用才二三百元，訓練成破案的好幫手，可以讓民警多破案少流血，幸福多少個家庭啊。”

這位樸實得像胡楊樹一樣的中年漢子，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地喜歡上了警犬工作，并將全部心血投入到訓練中。

傾注心血訓警犬

“玉不琢，不成器”。訓導員對幼犬的訓練，就是不斷地重復“誘導、強迫、禁止、獎勵”四個枯燥無味的程序，訓練是變普通犬為警犬的惟一途徑。

要訓練培養一條優秀的警犬，首先要挑選一條好的幼犬。挑選幼犬以注意力集中、依戀性好、銜取欲強、有強烈戰斗欲望的為上乘。有培養前途的幼犬必須符合“一大二公三咬”的特點，即體形高大、威猛；是公犬（雌犬來例假時不能工作）；個性要強，敢咬主人，因為撲咬是犬的本性，訓導員要充分發揮犬的潛能，潛能發揮得越好，它的戰斗欲望就越強烈，在偵破過程中的利用價值就越高。

張學坤深情地說，基地幾乎每個訓導員的胳膊上都有被犬咬傷留下的痕跡。自己的背上就留有一條深深的疤痕，那是當年第一次參加兵團“八·一”建軍節表演時留下的。

把一只幼小、頑皮、無知的幼犬培養成機智、靈敏的“偵探”，是一個艱辛、復雜的過程，作為“狗司令”的訓導員付出的勞動是局外人無法想像的。

從幼犬斷奶開始，為了使幼犬從小對主人留下深刻的記憶，訓導員和幼犬人犬不離，每天陪犬玩耍、游戲、捉迷藏；每頓飯都定時、定量、定點、定溫喂食，與幼犬建立起親密無間的關系。把幼犬訓練成能工作的警犬，需要花大約一年的時間，這期間必須天天訓練，人與犬形影不離。

犬是一種智能高、情商豐富的高等動物，異常警覺而靈敏，對主人非常依戀和忠誠。有一次，張學坤外出學習，平時活潑好動的“衛凱”見不到張學坤，在犬舍郁郁寡歡，仿佛遭遇霜打似的，一連兩天不吃不喝。焦急的訓導員打電話告訴張學坤，說“衛凱”得病了。張學坤連夜驅車返回，遠遠地“衛凱”認出主人，馬上恢復了精氣神，興奮地搖晃著尾巴，喜悅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原來它得的是“相思病”！

訓導員平時觀察琢磨警犬的一舉一動，解析警犬的身體語言，最終達到出神入化、人犬合一的境界。張學坤刻苦自學，從理論上懂得了警犬能夠區分200萬種物質氣味，其嗅認范圍相當廣泛。經過搜毒、搜爆訓練合格的警犬，對于偽裝或隱蔽的毒品、爆炸物品等特定氣味，只要氣體能滲透散發出來，都能迅速而準確地反應。經過訓練的警犬可以嗅到埋在地下11米深的硫鐵礦；搜尸犬能搜索發現埋在地下1至4米深的尸體。

張學坤打定主意，從一點一滴做起，訓練每條警犬的獨特功能，使它在追蹤和搜捕戰斗中大顯身手。

因為警犬的生物鐘與人相反，每天早晨和晚上是它最興奮的時段，這時的“空腹期”訓練，更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張學坤和戰友們每天天剛蒙蒙亮，正是萬籟俱寂時，就起床了。從犬舍帶出警犬，進行追蹤、撲咬、鑒別等課目的訓練，每天訓練12個小時，跑數十公里路程，風霜雪雨，雷打不動，長年堅持不懈的運動使訓導員們個個身體精瘦。

為了讓警犬適應各種不同的環境、氣候，張學坤和戰友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天天和警犬摸爬滾打，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干凈的。風吹日曬，酷熱嚴寒，他們的臉色蒼老得像種地的農民，訓練服被警犬撕扯得滿是破洞。基地附近的農牧民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形容訓導員：“遠看是討飯的，近看是訓犬的。”

訓導員徐海軍形象地說：“為了訓好警犬，我們不要家庭，不要妻子，不要孩子。我們把警犬當自己的孩子般地養，今天警犬為什么吃得少？為什么雙眼無光？為什么精神不振？為什么拉稀？為什么鼻子發干？這些外人看似婆婆媽媽、散碎零亂的吃喝拉撒睡的細節，卻是我們每個訓導員的必修課。經費緊張時，主任張學坤從家中拿來羊肉喂犬，甚至買來奶粉、雞蛋等營養品，用自己的洗發液給警犬洗澡，用梳子整理犬的皮毛，當犬產幼崽時，我們則晝夜守候在犬舍，精心伺候照料，有時整整守候一個星期。”

張學坤說，基地的訓導員正是憑著這種甘于奉獻，耐住寂寞，勇于犧牲的精神，在這封閉隔絕的地方，經受住了金錢誘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訓練，他們多的是汗水和淚水，少的是“油水”。

戰友無言，愛意無聲。在訓練間隙，在小憩時刻，當訓導員與警犬四目默默相視的瞬間，目光中蘊含的深切期待和熱烈渴望相互交織在一起，那一刻傳遞的情感，確是勝過千言萬語。

練兵千日，用兵一時

農七師位于西部最具經濟活力的天山北坡經濟帶，師部所在地奎屯市更是北疆重鎮，歐亞鐵路橫貫東西，是中國西部連接東歐和中亞市場的交通樞紐。這座軍墾新城與新疆石化基地克拉瑪依市獨山子礦區及烏蘇市相鄰，構成北疆“金三角”黃金經濟帶。“金三角”經濟、文化活躍，交通四通八達，人員流動頻繁，社會治安就顯得非常重要。

這年冬天，鄰近農七師的獨山子礦區發生了一起殺人搶劫惡性案件，歹徒殘忍地將一名女出租車司機殺害，拋尸荒野，搶劫財物后逃離現場。獨山子警方招數用盡，案情毫無進展，情急之中想起警犬基地，遂上門求援。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張學坤帶著警犬“衛凱”趕赴現場。

殺人現場遠離礦區，一輛紅色桑塔納轎車孤零零地停在寒風中。刑警們的目光齊刷刷盯著張學坤和他的“衛凱”。

張學坤仔細詢問了案情，觀察了現場，在他的示意誘導下，“衛凱”雙目突視，兩耳高揚，很快進入角色。它圍著桑塔納轎車，張大鼻孔感受嗅源。很快，“衛凱”興奮地用頭蹭磨張學坤的腿部。

張學坤熟悉愛犬的每個動作含義，但他還是輕輕地用手拍了一下它的頭部：“沉住氣，衛凱。”

“衛凱”又圍著轎車轉了一圈，然后低頭緊貼地面，撒開四爪，順著小路箭一般向前沖去，張學坤飛快地緊跟其后。

時值隆冬，寒氣逼人。“衛凱”邊分辨嗅源，邊順跡追蹤，不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渾身冒熱氣，但它依然頑強地向前追蹤著。

追蹤一千多米后，“衛凱”在一條岔路口停了下來，望望前面的一幢家屬樓，又瞅瞅張學坤，做出無言的交流。

這段路面行人和車輛活動比較頻繁，氣味混淆，“衛凱”失去了追蹤條件。

張學坤適時根據案情和“衛凱”提供的方位，綜合分析后為獨山子警方劃定了嫌疑人摸排范圍。

一個月后，犯罪嫌疑人劉德峰被抓獲。劉自恃作案計劃周密，天衣無縫，拒不認罪。偵查員早在現場勘查時，已在轎車內提取作案人遺棄的物品。此時他們將劉德峰鞋、襪及五份配物提取，再次來到警犬基地，請求進行同一認定。

在鑒別室，警犬“衛凱”和“警卡”一致認定劉德峰足部氣味與現場提取物品氣味相同。

獨山子警方成功地破獲了這起殺害女出租車司機的案件，殺人兇手劉德峰最終受到法律的嚴懲。

初次出征，警犬在破案中的作用就顯露鋒芒，使民警對警犬刮目相看。

沒過幾天，被譽為“綠洲新城”的石河子市“八一”棉紡織廠發生一起惡性搶劫案。

這天凌晨，棉紡廠一位出納員算完賬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用磚塊砸昏倒地后，搶劫4000元現金后逃走。

農八師公安處刑警支隊勘查現場后，遂開始地毯式調查摸排，列出六個嫌疑人，這六個嫌疑人都具備作案時間和可能的動機，但真正的兇手只有一個。刑警將作案人使用的磚塊提取密封，又提取了六名嫌疑人的人體氣味，來到兵團公安局警犬基地，請警犬做人體氣味統一認定，以此分辨真兇。

此時，張學坤的胃病犯了，正躺在醫院門診輸液。常年奔波食宿毫無規律，他的胃患上了十二指腸球部潰瘍，做過手術后每當勞累過度就常犯病。聞聽有案件，他拔掉針頭，匆匆來到基地和徐海軍帶著各自的警犬“衛凱”和“警卡”上陣。

兩只警犬仔細進行分辨后，對其中一人氣味反應興奮，訓導員認定嫌疑人張東氣味與作案工具磚塊遺留氣味一致。農八師警方拿著鑒定書滿意而歸。農八師刑警得到鑒定結論，信心大增，經過深入訊問，犯罪嫌疑人張東不得不交待了搶劫犯罪事實。

一起起大案、血案的偵破，使名不見經傳的警犬基地名聲鵲起。

短短的幾年，兵團公安局警犬基地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警犬出刑事現場278次，使用198次，破案126起，在刑偵第一線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顯示出巨大的威力，警犬基地在北疆乃至全疆名聲大振，威名遠揚。

十年磨一劍

2000年10月，第一屆全國警犬技術大賽在南京舉行。

面對難得的歷史機遇，兵團公安局決定派代表隊參加全國警犬技術大比武，向全國人民展示新疆兵團人民警察的戰斗風采。

張學坤心里清楚，雖然兵團公安局警犬基地艱苦創業，白手起家，訓導員們克服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取得了驕人的戰果，但與全國其他兄弟單位相比，畢竟組建時間短，條件落后，技術上存在著很大差距，第一次參加這樣全國性的大賽，困難重重，壓力巨大。

關鍵時刻，兵團公安局局長楊思親自來到警犬基地，看望長期生活工作在基地的民警。鼓勵大家發揚兵團精神，克服畏難情緒，嚴格要求，科學訓練，爭取好的成績。

比賽前五個月，張學坤和警犬基地民警全部實行封閉式管理，吃住在基地，專心致志搞強化訓練。

準噶爾的七月，驕陽似火，熾熱的風吹在臉上火辣辣的，訓練場上熱騰騰的蒸氣仿佛無數條銀蛇朝天空流竄，地表溫度更是達七十余攝氏度。

黎明即起，訓導員抓住太陽未升、稍微涼爽的時刻，抓緊每一分鐘訓練。

夕陽漸漸西斜，燥熱了一天的盆地慢慢變得涼爽，云霞璀璨艷麗，空氣濕潤宜人，周圍蛙聲四起，荒野美麗得讓人心醉。可長腳蚊子竄出來了，像一群大馬力轟炸機，圍著人犬嗡嗡作響，輪番叮咬。訓導員給警犬身上噴灑了避蚊劑，帶著它在荒原的小路上訓練。

大賽時間越來越近，訓導員們各自訓練自己的警犬，積極備戰。

此時，基地主任張學坤卻眉頭緊蹙，顯得心事重重。他在苦苦思考是否帶“衛凱”參賽。

“衛凱”是他最心愛的警犬，也是基地剛組建時的元老，取名是衛士破案凱旋而歸之意。他絞盡腦汁費盡心血，把它訓練成一只工作犬，和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衛凱”也不負主人厚望，這頭剽悍的德國牧羊黑背警犬，幾乎具備了一條優秀警犬所能具有的卓越品質，和他密切配合幾乎達到了人犬合一、水乳交融的程度。在過去的歲月里，他們轉戰天山南北，在偵破現場屢建奇功，為基地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歲月無情，“衛凱”畢竟老了。它像一位閱歷深厚、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雖然身經百戰、歷練老道，嗅覺敏銳，但動作遲緩，行動已不是十分敏捷。

張學坤出神地望著“衛凱”。它背部黑褐色的皮毛略呈斑白，顯得有點老態，但一雙眼睛卻閃爍著睿智的光芒，像狼一樣虎視眈眈。這是一頭充滿力量與智慧的猛犬，性格剛毅，威武兇狠，四目對視中，張學坤還是禁不住在心底贊嘆：它一次次臨危受命，一次次大獲全勝，英雄本色，盡顯在滄海橫流中。

此時此刻，它通人性似的正機警地、定定地看著主人，隨時準備聽從主人的號令。

望著這雙充滿靈性的眼睛，張學坤禁不住想起了往事：

那是1998年2月23日，奎屯市鐵路貨場庫房發生一起棉紗被盜案，價值2萬余元。眼看要發往內地的棉紗不翼而飛，急壞了貨主。不能按時履約，貨主要承擔巨額賠償責任，而當時棉紗在市場上是緊俏貨，另行組織貨源非常困難，貨主整日呆在鐵路公安段，焦急地等待刑警破案。刑警晝夜忙碌卻無功而返，束手無策之際來到警犬基地，請求警犬支援。

此時，離發案已過了兩天，警犬追蹤的條件按理論講已消逝。但張學坤仍應邀帶“衛凱”來到現場，根據刑警在現場提取的兩雙手套為嗅源，準備讓“衛凱”追蹤。

“四十八小時后搞追蹤，能行嗎？”同事怕他搞砸了，小聲提醒張學坤。

“沒試怎么知道不行？”他黑著臉說。同事知道，他的牛脾氣上來了。

張學坤觀察了現場和周圍環境，向專案刑警詳細詢問了調查情況后，他來到現場附近的一幢四層樓房，這座樓房住著一百多名外來民工，常年在貨場打工。張學坤樓上樓下看了個遍，最后來到四樓，信心十足地說：“就從這開始！”

他讓“衛凱”充分感受了手套氣味，拍拍它的頭說：“老伙計，看你的了！”

機警而聰慧的“衛凱”仿佛聽懂了主人的話，猜透了主人的心思，它搖著尾巴興奮地向主人示意，豎起尖挺的雙耳，然后像獵手一樣逐個房間開始尋找獵物。

不到一分鐘，奇跡出現了！“衛凱”從第三間宿舍一張床下銜出一只鞋子，跑到張學坤跟前，放下鞋子邀功似的高興地大聲叫著。張學坤不放心，又命令“衛凱”從一樓開始，對四層樓逐層搜索。“衛凱”領命后，從一樓至四樓逐間搜索，結果還是毫不猶豫地對四樓第三間宿舍的鞋子感興趣！

張學坤胸有成竹地對辦案刑警說：“就是他了！”

聽說警犬破案，樓上樓下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親眼目睹了警犬追蹤，圍觀的人們嘖嘖稱奇。而躲藏在人群中的犯罪嫌疑人卻早已嚇破了膽，一下子癱倒在地，成了一堆爛泥。

超越了一般時限，“衛凱”創造的奇跡，張學坤興奮了許多天。

還有一次，車排子墾區團場連隊一農工深夜被盜一頭“黑白花”奶牛，“衛凱”奉命出征。在漆黑如墨的戈壁灘上，刑偵隊長打著手電筒找到了盜牛賊的足跡，張學坤手在足跡上一指，松開了牽引繩，“衛凱”如離弦之箭，瞬間消逝在茫茫夜色中。約一個時辰，一陣犬吠聲由遠而近，刑偵隊長打開車燈，只見雪白的光柱下，一個人右手牽著牛繩，左手向上舉著，被撕爛的衣袖像一面下垂著破旗，“衛凱”威風凜凜地在后面押解著。

常年在基層第一線摸爬滾打，豐富的實戰經驗與精到的邏輯思維，鍥而不舍、百折不撓的必勝勇氣，從常人極易忽視的微小細節和看似毫無關聯的現場要素中挖掘出真正的線索，爾后人犬密切配合，一鼓作氣，直至全勝，這就是張學坤多年與“衛凱”配合默契的魅力所在。

沉思中，張學坤抬頭深情地看著“衛凱”。在他與“衛凱”四目交織的瞬間，張學坤堅定地認為自己讀懂了“衛凱”目光中的渴望和深切的企盼，當即決定帶“衛凱”參加大賽。多年的戰斗經歷和直覺告訴他，他的選擇不會錯。

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張學坤和戰友們緊張訓練的關鍵時刻，一場可怕的災難卻悄悄逼近他們。

7月底，一場罕見的犬瘟熱與副流感的混合型流行病突然襲擊了基地，“衛凱”第一個倒下了。緊接著，三十多只警犬不同程度被病毒傳染，警犬基地院子里，黑壓壓躺了一大片。

訓練被迫停止了。

望著一排排躺在地上等著接受輸液治療的愛犬，訓導員們的心都碎了，他們最終還是含淚埋葬了病亡的三條警犬。

這群歷經苦難、癡心不改的漢子，晝夜守候著心愛的警犬，輕輕地撫摩著奄奄一息的戰友，用溫和的語調呼喚著愛犬的名字，使它們從暴躁中慢慢安靜下來。

蒼天不負有心人。也許訓導員執著的精神感動了上帝，在他們的精心護理和科學治療下，一個月后，愛犬的病情開始慢慢好轉，一條條奇跡般地康復了，但比賽卻已是迫在眉睫，基地已湊不夠大賽組委會規定的每個代表隊五條警犬的要求，勉勉強強只有四條犬參賽。

10月22日，來自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公安廳、局和武警邊防警犬基地、鐵道部公安局、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公安局等34個代表隊共166名訓導員攜166只警犬參加了第一屆全國警犬技術比賽。

開幕式上，當高舉著“新疆兵團”牌子的代表隊出場時，座無虛席的觀眾臺上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生產建設兵團還有公安局呀！”

此時此刻，張學坤和他的戰友們心情激動地牽著各自心愛的警犬，精神抖擻地行走在賽場上，接受黨和人民的檢閱。

張學坤一行六人是乘火車先到西安的。在烏魯木齊火車站上車時，乘務員死活不讓警犬乘車，張學坤好話說盡，最后找了列車長，才勉強答應把犬放在行李車廂里。

警犬裝在張學坤自制的兩個木柵欄里。火車在行駛中，車廂里太熱，警犬咬開籠子跑了出來，致使沿途車站無法卸貨。到了西安站，乘務員打開行李廂門，一頭猛犬突然跳了出來，驚得乘務員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學坤自然又是一番好話，但行李車廂已被警犬翻騰得亂七八糟，最后只好賠了二百元，找來木板、釘子修好籠子才勉強走人。

來到南京，看到其他省市同行有的用專車將訓導員和警犬送來，裝犬的籠子是銀光閃閃的不銹鋼制品，有的是坐飛機空運而來，后面還跟著電視臺、報社的記者，張學坤感到自愧不如。

同行們都住賓館去了，張學坤卻選擇了一個偏僻的、靠近郊區的小旅社安營扎寨，一來省錢，二來這里安靜，可以抓緊最后幾天訓練，讓愛犬盡快適應南方的氣候環境，為比賽作最后的沖刺。

不料，一場意外又使兵團公安局參賽隊損兵折將。10月22日下午，大賽舉行鑒別比賽。臨比賽上車時，丁曉輝的警犬“將軍”被新疆公安廳的一頭警犬咬傷，鼻子咬穿后血流不止，包扎后“將軍”發燒不止，只得放棄比賽。

實際上，兵團公安局代表隊現在只有三條警犬能夠參加比賽。遭遇如此厄運和面對實力雄厚的兄弟省市區，張學坤和隊員們卻沒有屈服，沒有氣餒！

比賽共分五個項目：追蹤、鑒別、搜捕、搜毒和搜爆。鑒別比賽是警犬的基本功，也是檢驗一條警犬是否優秀的重要指標，在所有的獎杯中，鑒別獎杯的“含金量”最高。

賽場上，張學坤愛憐地拍著他的愛犬，動情地說：“衛凱呀，衛凱，你一定要爭氣呀。”

鑒別比賽開始了。全國各地公安機關最優秀的警犬在賽場相會了。

這是一場扣人心弦爭分奪秒的大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悄無聲息的較量，每位訓導員激情澎湃，充滿信心，他們懷揣十年磨一劍的斗志，期望成功，渴望榮譽。

鑒別項目的成績由服從課與使用課兩項成績相加后產生。

張學坤知道“衛凱”的犬齡已相當于人的60多歲，體力較弱，通過障礙比較困難。在賽前熟悉場地的練習中，“衛凱”通過障礙時顯得很吃力，令人不由產生英雄暮年的感慨！

比賽開始了。首先是服從課目比賽，通過障礙時，“衛凱”鉚足了勁，輕輕松松越過了1米障礙。緊接著，是翻越1.8米木板障礙，“衛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運動員，一路急跑來到木板前，身子猛地朝前一躍，前爪已扒著了木板頂端，木板上有水，加上泥土混合成泥巴，很滑溜。看到“衛凱”后腿蹬了五六下，沒有攀上去，張學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兩眼緊緊盯著“衛凱”的動作。“衛凱”又蹬了兩下，終于一只后爪抓住了板沿，身子越過木板，成功地穿越了障礙。

“衛凱”服從課得了97分。張學坤懸著的一顆心落下了。

鑒別比賽在室外進行，參賽的警犬有的立功心切，匆匆忙忙急欲獲勝，結果出現差錯，已有幾條警犬得了零分。

輪到“衛凱”上陣了。按照比賽規則，訓導員可以自己擺放六只鑒別罐的先后順序。張學坤按大小數字順序擺好鑒別罐，他覺得這樣容易向裁判報號。

賽前準備做好了，張學坤舉起右手向裁判示意開始，裁判已經計時，張學坤把右手指向嗅源，“衛凱”沉穩地用鼻子伸向嗅源，然后老練地來到六個鑒別罐前，不慌不忙地逐個鑒別。當“衛凱”嗅到第三個鑒別罐時，右爪果斷地將罐扒倒，迅速跑到張學坤左側坐好。張學坤舉起右手，大聲喊道：“三號罐。”

裁判又問一遍：“幾號？”

“三號！”張學坤又重復一遍。

四位裁判都亮出了100分的牌子！

鑒別比賽共有八條警犬獲100分，但“衛凱”鑒別時間最短，僅用了13.03秒，比第二名快了好幾秒！

“衛凱”在參賽的87條警犬中脫穎而出！

憑借多年實戰中練就的硬功夫，張學坤與“衛凱”默契配合，力克群雄，最終奪得了鑒別比賽總分第一名。

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親自給張學坤頒獎，稱贊他為兵團公安爭得了榮譽。張學坤接過金燦燦的獎杯，高高舉過頭頂。頓時，全場掌聲雷動。

此刻，張學坤內心百感交集。這位性格深沉、剛毅的漢子，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10月22日，就在比賽的第一天，南京市發生一起血案。白下區惠元里居民鄭小魯被人用匕首刺死在家中。南京警方勘查現場時，在鄭家后院發現一只黑色皮鞋，疑為兇手所留。經摸排，南京堅強皮革廠下崗工人姜寧有重大作案嫌疑。

當晚，南京市公安局警犬大隊馬兆寧大隊長驅車趕到大賽訓導員駐地，請求參賽隊員協助。聞聽“衛凱”的神奇，遂請張學坤攜犬出現場。

張學坤不顧一天比賽的勞累，毫不猶豫地帶“衛凱”出征。

在南京市公安局，“衛凱”感受嗅源后，對嫌疑人姜寧氣味反應果斷。張學坤當即認定，嗅源氣味與嫌疑人姜寧氣味一致。這個結論與南京市警犬大隊的警犬“美麗”嗅認結果相同。同一結論，鼓舞了偵查員的信心和斗志，經過訊問，犯罪嫌疑人姜寧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此案成功告破。

白景富副部長在簡報上看到張學坤率“衛凱”出征獲捷后，批示稱贊兵團公安局警犬代表隊是“訓練與實戰的典范”。

“衛凱”聲名遠播，獲得“中華第一犬”的美名。

因為愛著你的愛

沉浸在喜悅中的張學坤，把比賽獲獎的消息打電話告訴了妻子。當妻子知道“衛凱”確確實實獲得第一名后，千里之外的她喜極而泣，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給丈夫說：“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我燉一大鍋羊肉，咱們好好慰勞慰勞‘衛凱’。”

放下電話，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十幾年的辛苦換來的成績，是多么不容易呀！

當他們的家從那個遙遠的邊境牧場搬到了奎屯后，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一家人都喜歡上了警犬，張學坤有時出現場回來晚了，警犬就在家里地毯上睡一宿，平時愛干凈的妻子總是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塵不染，警犬住在家里，四爪帶泥，身上掉的毛飄得四處都是，但賢惠的妻子從無怨言，警犬離開后，她又把家打掃得干干凈凈。

每逢星期天，妻子總要帶著兩個兒子去基地探望丈夫和心愛的警犬，給單身訓導員洗衣服，做頓可口的飯菜。警犬也熟悉了這一家人，遠遠認出他們來了，興奮地一起大聲吠叫，寂靜的基地頓時熱鬧起來，仿佛在合奏著一首熱情的迎賓曲。

有一次，一條警犬晚上突然生病了，接連不斷地打噴嚏，焦急萬分的張學坤把妻子從睡夢中叫醒，讓她給犬看病。妻子從前曾在牧場當過赤腳醫生，但都是給人治病，這回要給犬治療，說什么也不敢去，耐不住丈夫的死纏硬磨，她只好來到了基地。通過觀察，病犬需要打針降溫，妻子卻怎么也不敢動手，但當她望著訓導員們一雙雙期待的目光和丈夫焦急的眼神時，最后還是拿起注射器，配好藥劑，顫顫巍巍給病犬打了一針。

萬事開頭難，以后無論警犬得什么病，張學坤都讓妻子去看。后來，張學坤也慢慢掌握了給犬治病的許多知識，后來連奎屯市很多養犬戶都請他給愛犬看病。

在長期的訓練實踐中，張學坤和訓導員們養成了頭腦冷靜、面部表情冷峻嚴肅的習慣。在自己心愛的警犬面前，他們時刻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喜怒哀樂從不溢于言表。

張學坤對妻子說，犬是高智商動物，經過訓練、調教過的警犬更是聰明至極，主人在它心中的地位至高無上，它能從訓導員的一舉一動、一個細微莫測的表情、轉瞬即逝的眼神中準確捕捉你的心理活動，一條經驗豐富的警犬甚至能從訓導員不易察覺的微小舉動中洞悉其微妙變化的內心世界。如果警犬了解了一個訓導員的心理和行為變化，善于察言觀色的警犬就會千方百計討好、恭維訓導員，在破案現場，它就會隨著主人的情緒變化而左右鑒別結果，從而影響鑒定結論的公正客觀，甚至將案件引入歧途。

在較為復雜的案件現場，警犬發現目標或與案件有關的線索時，有時不是直接表現出來，而是用細微的身體語言表述，比如警犬的雙耳朝前豎立時，表明發現了某種應當注意的情況；雙耳向后時，表示認為這種情況應該認真對待，不能馬虎；當雙耳向后而且并攏時，表示興奮與喜悅；如果警犬雙耳向后已經貼在耳根部，表明它發現了危險的情況，應馬上引起警覺或者離開此地……

這些身體語言，只有與它們朝夕相處的訓導員能夠理解明白。

與人的性格一樣，警犬的性格也迥異。利用警犬性格的差異，根據警犬的類型特點，訓導員因犬制宜，制定特殊的訓導計劃。對食物反應強的警犬，每次破案后，訓導員就用食物刺激的方法予以獎勵；對食物反應弱的警犬，訓導員就用撫摸、散步的方法使它感受到主人的關愛。天長日久，通過訓導員的潛移默化，警犬逐漸懂得了警察這個特殊職業所具備的勇敢、智慧、愛憎和節制。

優秀的警察帶出了優秀的警犬，也帶出了愛屋及烏的家屬。

在鮮花和掌聲中著書立說

獲得全國性大賽第一名，張學坤步入了事業的巔峰，兵團公安局給他記了二等功，他還被評選為2000年度“全國優秀人民警察”，各類報道鋪天蓋地，鮮花、贊譽接踵而來。

多年的艱辛努力，換來了難得的榮譽，作為一名訓犬警察，張學坤得到了全國同行的認同，在巨大的成績面前，他倍感欣慰。但在內心深處，他有一種強烈的反差，這就是這次比賽讓他感受到與兄弟省市同行之間的差距。

警犬是公安機關的重要裝備，是警察手中非常重要的武器，是衡量這支隊伍戰斗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新世紀來臨后，面對全球日益突出的犯罪升級現象，特別是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后，各國警察機關普遍加大了對警犬的訓練、使用力度。在一些發達國家，警犬與警察的比例已達1：20或1：30，警犬越來越成為警察不可缺少的好幫手。

而我國距離世界發達國家還有很大的差距。隨著國際形勢的復雜化以及新疆民族分裂活動猖獗、暴力恐怖案件的增多，兵團公安機關作為穩定新疆的一支重要力量，在反分裂、反破壞、反暴力恐怖戰線上的任務越來越重，警犬在實戰中的作用也越來越大。

事實證明，無論警界科技化程度提升到何種高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警犬獨一無二的輔助作用是任何先進儀器和裝備都無法替代的。以安檢為例，兩條訓練有素的警犬能在一個半小時內檢查完會場的兩萬個座位；而同樣的工作量，對于手持檢測儀的三名警察來說，需要工作一整天。

許多人認為張學坤已年過半百，功成名就，也該見好就收了，很多人不是在事業最輝煌的時候告別鐘愛的崗位嗎？

但張學坤認為自己的人生與警犬事業已連在了一起，他要趁著有生之年好好總結經驗，培養好訓犬接班人，使兵團公安警犬事業后繼有人。

張學坤十幾年來，善于觀察勤于思考，被一個理論問題已困擾了很多年。大賽結束回來后，這個問題又強烈地撕扯著他的內心，使他時時牽掛，欲罷不能。

這就是在警犬鑒別使用中，運用警犬鑒別多個犯罪嫌疑人遺留在同一犯罪現場的混合氣味嗅源這一技術。在刑事犯罪現場，通過現場勘查，當發現和準確提取多個犯罪嫌疑人遺留在現場的痕跡氣味時，正確使用警犬鑒別，可以快速及時地為偵查破案提供線索和證據。

早在基地組建初期，張學坤在實戰中就曾嘗試使用混合氣味嗅源做鑒別，在多年的實踐中不斷探索完善，逐漸摸索出一些規律。

憑著一份兒認真執著，在警犬學這個集生理學、生物學、遺傳學、物理學和刑事偵查學多學科領域里，張學坤不知疲倦地探索著、實踐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2003年1月，在公安部主管的權威性雜志《警犬》第一期上，張學坤的論文《混合氣味嗅源在警犬鑒別中的應用》一文發表，即受到同行的關注和好評。

在警犬鑒別這一領域，張學坤從必然王國又向自由王國跨進了一大步！

責任編輯·楊桂峰

攝 影·房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