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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的迷途

2003-04-29 00:00:00青谷彥
啄木鳥 2003年11期

何禧事后回想,那晚上他去到余小霞門前如果不進去,便不會發生那件事。

事實上,他當時是停了一下腳步,沒有立刻進去的。

“怎么,心怯了,不敢進去嗎?”余小霞見到何禧止步,仰起頭挑戰地望著他。

令何禧遲疑了一下的原因,是他看見房間里面有繩索,有鐵鏈手扣。這給了他一個印象,這里與其說是一個女孩子的香閨,倒不如說像西部牛仔片里看到的私刑囚室,不是一個女孩該會有的擺設。

就是看到這些東西,使他想打退堂鼓,猶疑了。

余小霞“咯咯”地笑,推了他一把:“看見了這個,你害怕呀?大男人,一點膽子都沒有!怕什么呀,那是我同室女友的!我不會吃了你的,進來吧!”

何禧調整了一下思路。是的,剛才,依稀記得她說過她有個同室女友一起住的,那女友到澳門去了,不回來,騰出了房間來,所以,她才帶他回來過夜。

是有這樣的事,他釋然了。

再說,他這時候走也會把這一個晚上糟蹋掉。余小霞沒有再勸他,她的手仍然勾在他的臂彎里,嘴角彎起來有點僵住的笑意也很有內容,那意思是,傻瓜,飛來的艷福,竟然臨門腳軟不敢入門,是男人不是呀?

何禧當然不會臨陣退縮。

其實,他們來這里就知道要做的是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派對上余小霞就說得很明白:“到我那里吧,我家里沒有人,露露到澳門找何生去了,你來不來?”

她說話時踮起了腳尖摟著他,用肢體語言去挑逗,比說什么話都來得更直截了當。

由于她的女友去澳門賭博不回來,那么,他們就有一整晚的空當兒可用——何禧哪有不明白的?但他的職業和地位階層,比這個女孩的檔次高出了很多,當然,這一些他不會說也沒有必要跟這個女孩說。

一切都不必認真,人不風流枉少年。這是他們那個圈子里常用的“至理名言”。

這個女孩很夠“專業”,也有一點“十三點”作風,進了房間居然什么也不做,也不請客人就座,便扔掉手袋踢開了鞋,扭開影碟機,說了句:“來我這里很隨便的,你自己招呼自己!”

跟著熒屏眾女,就“溫么,吐么”地,扭動腰身,跳起健康舞來!

跳完健康舞后,她躲進浴室里去淋浴。

這屋子里的浴室是采取半開放式的,只有一道半透明的浴簾相隔。她拿著淋浴頭,踮起了腳尖慢慢地沖洗。何禧到這時候明白了,這個女孩一點也不單純。

她是在吊他的胃口——

他原本不認識這個女孩,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面。第一天見面,他就到她的香閨里來了。

去那個派對玩,也是出于偶然——

那是他第一次上那個地方玩。那地方人很“雜”,都是些少男少女,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有吸食大麻的,男孩和女孩都不當性愛是一回事。這是個有搞手在幕后主持的私人派對,來這種派對玩的女孩,最大特色是不會說“NO”。

他站在一旁在物色“女伴”。一個女孩跳舞停在他面前。

“喂,你干什么不跳?”她挑剔地問。

“有規定一定要跳舞的嗎?我就喜歡看,可以不可以?”他故意以問作答。“來這里不跳舞光站著看,像你這樣出來玩的人很少見。”女孩品評地說,“你一點也不像我們這些人,來慣熟了的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第一次來吧,我說得沒錯,對不?”

“你好眼力。”他不置可否,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是干什么的?”她問得直接,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問很沒有禮貌。

“什么是干什么的?”他不想說,裝傻。

“我是說,你的職業,你做的什么嘛。”她再問時,身體已經靠得很近,一陣廉價香水的味道沖鼻而來,“嗯?不能說的?是秘密?”

何禧心中有數。抹廉價香水的女孩,有些低俗,卻很香艷。“派對女郎”,指的就是這種女孩吧?

他始終沒有向這女孩說到他的職業。他與她,是活在兩個世界中的人。

他是專業人士,一間醫院的外科醫生。

他的職業受人尊敬,在手術室里,他是醫術高明的醫療組中心。穿著白袍在醫院的長廊上走過的時候人們向他讓路,尊敬地叫:“醫生——”

但是這個時候他不想說出來,他是不是醫生與他的生活方式一點關系也沒有,大抵這個女孩對這些也全不在乎吧。

余小霞終于從浴室里出來,投向他的懷抱。肉體相向的時候,他至少是知道了一件事,這個女子有特殊癖好。他們很快就進入狀態,她尖聲狂叫,爬到墻邊拉出手鐐皮鞭拋到何禧面前:“扣住我,鞭打!快!打我——”

何禧這才知道地上的手鐐腳扣根本上就是她的。她是個被虐者,越被虐打越快感刺激!他從來沒有玩過這樣刺激的游戲。

他被鼓動了,把她雙手扣住,舉鞭抽打——直到他完事昏頭昏腦地走到街上,冷冽的風吹著他發脹的腦袋,這一切,都結束了。

已經是半夜了,街道上闃然無人。

他走到街燈下,步履蹣跚,疲不能支。

這時候身后傳來急速的跑步聲,他沒有留意,仍然向前走。

跑步聲來到他身邊停住,是好幾個人。那幾個人把他圍住,動手拉他。

“你們干什么!放手,拉我干什么?”

“剛才一個女子被人強奸了,你從她屋里出來的,你別走!”

“不要讓他跑了,抓著他!捉色狼!”

人越聚越多,把他緊緊圍著,惟恐他跑了。

“不要動我!走開!你們一定弄錯了,沒有那樣一回事!”他掙扎,分辯,卻越說越說不清,被那些人拉著,脫不了身。

“嗚嗚嗚”的警笛聲從遠而來,警車停在他身邊。警員從車上跳下來把他的手扣上手鐐。

“你們干什么呀?放開!放手!”他掙扎,猛叫。

“是那女子親自打電話報案的。現在我們拘捕你,不是一定要你講,從現在起你所講的話都會記錄在案,作為呈堂證供!”

無情的話,轟響在耳邊。執法的警員鐵面無私,維持社會秩序。

何禧欲辯無詞,被推上了警車!

遺傳基因DNA的化驗,可以驗證誰是強奸犯,從強奸犯涉嫌人身上取得精液,與被強奸女子下體采到的精液遺漬作比較,警方以此作為對強奸犯起訴的證據。

何禧從余小霞屋里出來,被人圍截。報稱被他強奸的,正是余小霞本人。

“阿SIR,我真的沒有強奸她,是誤會,我是冤枉的!不相信,你們可以回頭去問她!”他被警員捉住時,極力解釋。

“現在是事主告你強奸!”警員說,“是不是誤會,去到醫院驗過DNA就知道,少嗦,上車!”

何禧臉色煞時變白,抓著車門死也不肯進去。

“我沒有強奸她!我不去醫院!我不驗DNA!我真的沒有強奸她,我不去醫院!”

他的叫聲持續著,一直到警車去了很遠很遠。

周國新律師事務所。清晨。

周律師有個習慣,每天很早就回到事務所工作,尤其是有案子要上庭的那天,更是一大早就回事務所審閱文件。他的工作人員知道這個慣例,也都到得早,九時不到,人都到齊了,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周律師時常為他事務所員工的拼搏精神而自豪,他稱這個為“香港精神”。

這天一早,秘書蘇姍的電話就掛了進來:“老板,有一位老先生找你。”

“叫阿羅去接吧,我趕著做下午的上庭準備。”周律師埋首文件堆中,頭也沒抬。

“老板——”蘇姍的話語,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要說快說!”周律師平日不那么兇的,這時候因為思緒被打斷,聲音也提高了。

“這位老先生,說是認識你的。”

“是這樣?他叫什么名字?”周律師終于從文件堆中抬起了頭來,皺著眉。

“老先生說他名叫何世博,與你是老相識——”

“哎,是他呀,怎不早說,快請進來!”

何世博進來,還沒坐下就頻呼:“國新,你去給我打這個官司!簡直是欺人太甚,警察又怎樣,警察就可以隨便拉人扣押人?”

“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說。你看你,胡子都快要豎起來了!”

何世博是城中名醫,也是與周國新相識三十多年的好友。這時候他招呼老朋友坐下來,用開玩笑的話來緩和對方的情緒。

“還說慢慢坐?我哪有心情和你慢慢說!我都給氣炸了!”

“什么事,把你氣成這個樣子?”

“還不就是阿禧的事?你說有沒有道理,警察查也不細查清楚,就胡亂拉人!也不看我們家是些什么人,我們一向都奉公守法的,那里會犯事?”

“阿禧犯了什么事?我記得他是做醫生的,是不是醫療事故?”

“是醫療事故倒好了一點,最氣人的就是另外一些事,唉!”

老醫生總算坐了下來,把接到兒子從警局打電話來,兒子被扣押的事由,向周國新說了出來。

“你說,我兒子身家清白,又是個醫生,有個好職業,又有固定的女朋友,就算是對那個女朋友不滿意想換換吧,女孩子都追著來結識他呢,他會去強奸人?那不是荒天下之大謬嗎?”

“警察是從什么地方拘捕他的?”周國新聰明地避開老朋友火爆的話不去表態,明察秋毫的眼睛望著他問。

他注意的是何禧在什么情況下被警方拘留的。

“具體的詳情我不大清楚,聽說是在街上,在那個報案的女人住所不遠的地方,警方把他扣押了起來的。”老醫生說,“國新,我想請你做我兒子的辯護律師,你幫我打這個官司好嗎?”

“那當然。”周律師說,“我有個案子下午要去上庭,那件事做完后我去見阿禧,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人欺負阿禧的。”

“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

老醫生這時候,才真正的松弛了下來!

在拘留所里,何禧日子并不好過!

當時的情況——他被扣上手銬,警員推他上車,他不肯去,抓著車門大叫:“我沒有強奸她!我不去醫院!我不驗DNA!我不去!”

“看你嚇成這個樣子,是心里有愧不敢去驗吧?沒有做過怕什么去驗呀,只有做了壞事的人才怕去給人驗清楚!”一個警察冷冷地說,“快上車,不然,多告你一條阻差辦案罪!”

“阿SIR,驗了DNA沒有事怎么處置呀?”人群中一個男人問道。

“驗清楚沒有事就放人,我們香港警察,不隨便冤枉好人!”

“那么,驗過了有事呢?”又有一個人問道。

“你這位先生是剛來香港的吧?驗出了有事當然是不放人了!還押獄房正式起訴,由法庭來決定判期,等著坐監去吧!”

“坐監!判刑!”何禧的冷汗如注,呆住——

就在一剎那間,他被推上了車,兩個警員緊緊地把他夾在中間,警車“嗚嗚嗚”的,在深夜的街道上向前奔馳。

扣上了手銬的人,隨車而去!

在醫院里,他不肯脫褲子驗DNA:“我又沒有強奸她,驗什么呀,我不驗!”他大聲地說,堅決拒驗。

“那女孩報了警,說是你,你不驗也不成!”警員警告他,“我現在命令你跟警方合作!”

“我有人權,我不驗就是不驗!”

“你沒有犯事,可以以人權為理由不驗。但是現在你犯了事有人告你,你就是涉嫌人,涉嫌人要和警方配合,沒有不驗的人權!”

“但是那女子分明是誣陷我呀,阿SIR,我真是沒有強逼過她,一點都沒有!她帶我回家的,她自愿跟我做的,我沒有強奸她!阿SIR你們信我吧,我真的沒有強奸她呀!”他幾乎是哀求地叫,差點要跪下來了!

“在沒有證實你沒有罪以前,你說什么都沒用。你讓我們相信你,最好的做法就是與我們警方真誠合作,澄清你自己沒有罪!”

“我不驗!我為什么被那個女人誣陷了還要被你們侮辱呀,我要見你們阿SIR,我要見督察!你們這樣做根本上就是擾民!”

“你就是要見董特首也沒有用。你是醫生,讀過書的,講道理的是吧?我們這也是為工作,希望你自動自覺把褲子脫下來,大家好做!”

他抓著褲子堅決不脫。“你既然不肯,那么,我們就多多得罪了!那邊那兩個男護士,請到這邊來,帶他進去!”

幾個阿SIR一聲呼喝。早就等在一旁的兩個孔武有力的男護士沖上來,把他推進一個密封的小房間。

他從那個小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有經驗的護士已經把他的精液用針筒抽取到了。警察們擁著腳軟了的他,帶上警車,送進了警署的拘留所。檢驗遺傳基因DNA,正常而沒有犯事的人可以以私人的隱私權為理由拒驗。但是涉及罪案即時捕獲的疑犯,卻沒有拒驗的權利。本世紀最顯著也將留存于歷史的例子——美國總統和萊溫斯基性丑聞事件,由獨立檢察官斯塔爾審理,萊溫斯基交上她那條國際知名的藍色裙子,裙子上有總統的精液遺漬。

法庭上要求取得總統的精液DNA,與上述的遺漬作化驗。

貴為總統的克林頓也不能夠避開這個程序,乖乖地就范,把法庭上傳召的東西送上。這樣會令他身敗名裂,導致有可能下臺,但是他也不能不照做。

這一點何禧他自己也是很清楚的。

他精液里的DNA,與從余小霞下體采集到的精液遺漬相同。

醫生驗傷,證實報案女子余小霞,身上的傷痕由皮鞭抽打所做成。從這女子身上還有因扣上手銬造成的淤傷,也證實了該女子除了受到性侵犯外,還受到身體傷害,性虐待。

這就是周國新律師來見何禧之前,案件的最新狀況。被拘禁在拘留所的何禧,一夜之間的變化很大,憂思滿臉,昔日的風采,所去無蹤。

周律師來拘留所探望他的當事人何禧,發覺何禧的精神委頓,情緒低落。

可見這件事對何禧來說,受到的打擊是多大!

“來見你之前,我打了個電話來警署找相熟的朋友問這個案子的情況,那個探員朋友說你的情況很糟糕。DNA化驗證據確鑿,那女子身上有扣上手銬造成的淤傷,所有的證據均對你不利。你怎么會搞成這樣的?”他開門見山,切入話題。

“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搞成這樣的,總而言之是百辭莫辯,我也沒有辦法解釋得清楚。”何禧臉色灰白,看起來是完全失去了斗志!

他只是一說再說,強奸余小霞這一個罪名,根本就是莫須有。

“那個女人是什么東西呀,我有可能去強奸她嗎?”他氣憤地說。

“你所說的無疑是一個問題,但是誠信與否不是與報案人的身份地位等稱的,這一點你要注意。問題是在這個過程中你有沒有使用暴力強逼對方與你交合,這便是法律的界定標準。”周律師說,“法律上的標準與一般人的觀感不同。一般人對事物有著約定俗成的世俗看法,這種看法是有偏差性的,法律卻沒有偏差,是具有公正和有約束力的。”

“那么,暴力和強奸是否可以分開去說?我確實沒有去強奸她呀!”

“那么,你也承認了你使用過暴力了?”

“我也知道案情對我很不利,最要命的是我曾使用過暴力,但那不是我主動去做的呀!是她要我做的!”

“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以詳細跟我說嗎?”周律師說。

“當然可以!周律師,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無辜的!那個女子神經不正常!現在從頭細想,我應該早知道她不正常,不該去惹她的!我干嗎要去惹一個這樣的女人呀?”何禧說起來,無限懊悔!

確實,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弄成這樣的。那天以前,他是個自由人,有令人羨慕的職業地位,是受人尊敬的外科醫生,家里有錢,一切盡是光明面。

前面的都是坦途。

但是現在,他煩惱死了!

“你把當時的情況告訴我,我們來看看怎樣去打贏這場官司。”周律師打開記事本準備筆錄,給他一個有信心的鼓勵。

“這場官司我一定會贏!她根本上就是在報假案,她才有罪!我沒有做過,她告我不贏的!”

何禧此刻用充滿信心的語調說——惟其那樣,他才能夠給自己一條生路。這就如同醫學界上所說的“自信療法”。你相信自己沒有生病,你的病就會有起色。

現在是,“你相信自己沒有罪,你就是沒有罪”。

希望他的前景就是這樣吧!他現在也惟有相信自己是正義的。

他把遇到余小霞,如何跟她回家一直到他離開的過程,沒有一絲遺漏地全告訴了周律師。“當時是她主動要我用手銬把她扣住,那些手銬根本就在她屋里,她是被虐狂、性變態!”何禧說,“倘若我強奸她,我就不會在走之前把她的手銬解開了才離開——”

“停一下,慢來!剛才你說什么?”周律師打斷他,停住了筆。

“我說什么?”何禧說,“我說我在走之前把她的手銬解開了才離開——”

“不對。”周國新說,“據警方資料所說,他們接獲九九九報案電話去到現場時,女事主雙手是被手銬扣著扣在臺板上,并不像你所說那樣,被解開了手銬的。”

何禧跳了起來:“沒有這樣的事!我明明是把她手銬上的鎖打開了,親手拿下了她的手銬才走的!你想想吧,我根本就不是強奸她!我走的時候還扣著她干什么!她騙人,徹頭徹尾從一開始她就在騙人!”

“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阿禧,你就有麻煩了。”周國新說,“你落在一個精心計算過的局里,有人在你走了后把那女的手銬再鎖上,然后讓那女的報警。目的很明顯了,就是要把你鎖上扣押起來,這件事不簡單。”

“啊——”何禧的嘴唇哆嗦,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那女的誣告他,他被拉到醫院去驗取精液。

他堅拒抽驗,卻被強行拉了進去。

一個在現場被捉到的強奸涉嫌犯沒有權利拒絕檢驗——

“也許那女的是想要錢,她要來敲詐勒索我!”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抓著這個念頭,“她要錢,就給她,給她!你去問問她要多少錢,我都給她,只要她不告,我破財擋災!”

他的冷汗涔涔滲出,拉著周律師的手急切地說。

“你冷靜點,坐下來慢慢說。”

“周律師,我真是冤枉的!你一定要幫我打贏這官司!我真是冤枉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幫我打贏這場官司!”

“你說的敲詐勒索這個想法不成立。”周國新說,“假若她要你的錢,可以有一個更簡易的方法,可以找個人暗藏起來偷拍下你玩性虐待游戲的照片來勒索你。因為照片公開對你公眾形象會有影響,你是醫生,不想有這樣的丑聞,你不會不給錢。這樣去取你的錢不是會更容易嗎?”

“但是我真是冤枉的呀!周律師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能夠坐監的!我不能夠!一天也不能夠!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何禧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心情,他是很理解的。

周國新不覺地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同情了起來。

“我會盡力幫你打這場官司。我相信一個沒有做違法事情的人,是不應該受冤枉入獄的。”他安慰他說,“你最好是回憶一下,你是跟誰一起去的那個派對的?這個人也多少可以做你的旁證。”

“嗨!這一點嗎?我有證人!你可以去找一個人,他叫家聰,他可以證明我不是那樣的人!”

“好,有證人為你作證那就好辦一些。就讓我們看看你的那個證人可以幫到你什么,我會立即派人去找你的證人——”

傅家聰,職業是核數師。

何禧的社交圈子中有個隨意式的小沙龍,在這個小沙龍聚會的都是醫生、律師、核數師、會計師、設計師那一類的專業人士,精英一族。家聰是最新加入的一個。

家聰比他們年輕,剛從外國回來,富有銳氣,刷新了他們那一群人言行出格的記錄。

他宣稱:“昨天晚上我在街上認識一個女子,一拍即合,后來我們到公寓去了。嘩,真是妙不可言!”

眾人嘩然:“有沒有搞錯呀,這樣的事你都做?”

家聰說:“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跟你們計計數。一個人在二十四歲前沒讀完書,不立。二十四歲至二十九歲,初涉社會,搖擺不定,皆因那時候沒有社會經驗,難免要多花時間應付工作環境。二十九歲后,事業上基本已露頭角,在自己那個行業中站穩了腳跟。三十五歲是男人的黃金壯年期,但是那個時候卻已經大多數有了家庭妻子兒女,負上了責任。因此要玩就只能夠在二十八九歲至三十五歲之間。錢有,地位有,思想敏銳,反應快,有活力和精力,貼近新時尚。最重要的是不受約束,要怎么玩都可以。”

友儕之中,何禧的眉頭揚起,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家聰的眼睛看定了他,說:“你同意我說的話?”

“家聰,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國手,醫科博士名醫生!”幾個年輕人哄笑,“你倒很會找人支持你的論調啊!”

“醫科博士名醫生?我們這里誰不是拿了學位的?除非是有人拿了諾貝爾獎,否則這都是等閑事!”家聰傲氣地說,聳聳肩,走向了另一堆人群中。

不到一會兒,他的聲音又在人群中響起:“最好的床伴在哪里?你開玩笑吧?你不知道?當然是在私人經營的派對上呀!那里的女孩子野性,入世未深,很多都是學校里出來的女學生。這樣的派對,據我所知的就有一間在半山區——”

“這個人是誰?怎么老說些床伴呀女人呀的?”何禧向人打聽。

“你聽說過這一句話嗎,‘少年不知愁滋味,賦說新詩強說愁’?想要扮成熟,有什么比說跟女人上床更引人注目?”回答他問話的那個人,說得刻薄。

“你們說的是家聰吧?”另一個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停了下來說,“此子不可以小覷!他是我們的新會員,是新牌仔的核數師。據說此人智商是超智能,只是他不把聰明才智用在事業上,學古人墨客的風流倜儻,參透了苦即樂,樂即苦,做那些吃喝玩樂的事,居然也頭頭是道呢!”

“你們是在說我嗎?”家聰加入了進來——

何禧就是那時候與家聰相熟了起來的。

“派對女郎”也就是那個時候說起來的。他問,“你說半山的那個派對很熱鬧,你去過嗎?”他說得隨意,似是無意中提起。

家聰的臉亮了起來:“你也有興趣?我正在想,怎么就沒有人問我這件事呢!明天晚上就有個私人派對,你來不來?”

家聰說的那個派對,就是那晚上他去參加的派對。

他在那里認識了余小霞,一起偷偷地溜了出來,去余小霞的家里。

許子鈞打電話到傅家聰工作的核數師樓,找傅家聰。

電話那邊的女聲說:“傅家聰不在。”

“傅先生什么時候回來?”

“傅先生不回來了。”

“傅先生不回來了?他不是在這里工作的嗎?怎么會不回來了?”

“傅先生辭了職,離開了我們公司,你是誰?公務上的事由李先生負責,要不要我幫你轉李先生?”

“噯噯,不用了。我找傅家聰是私事,不用轉李先生了,謝謝你!”

“不客氣。”

放下話筒,收線——

許子鈞打電話的地方,其實就在那個核數師的樓下,他站在那里,心想:“出師不利——絲就這樣斷了?”

他對核數師樓的秘書小姐沒有說實情,只透露了一半。他找傅家聰不是核數師樓的公事,但是他也不是為自己的私事找這個人的。

他現在的身份是“陳一山偵探社”的調查員,受聘于周國新律師事務所。自從那次與學長大衛·易明的遺孀文娟一起聯手偵破了“卓堅殺人案”后,他清楚了自己的方向,知道應該向哪一方面發展。他沒有再在財務公司工作,轉投了“陳一山偵探社”,就以私家偵探作為職業,滿足自己對偵查案件的興趣,一展做一個出色偵探的抱負。

他的老板陳一山,是香港有名的私家偵探。陳一山有輝煌的過去,曾經是香港皇家警隊刑事偵緝科高級督察,在一次與軍情處偵破一宗國際間諜案里,雖然使他名揚海外贏得了很高的聲譽,但是也使他失去了一條腿。那次之后他離開了紀律部隊,以自己的名字注冊了一間私家偵探社,轉行當起了私家偵探。

廣東人有一句老話“桐油埕始終是裝桐油”。

他這個人疾惡如仇,難適應的只是不能對壞人作戰把他們繩之以法,就像是沒有了生命的目標。開一間私家偵探社,也總算是做這方面的事,滿足這方面的愿望。

他在這一行還是做得很出色的。這一天早晨,周國新律師打電話給他,要他對何禧身邊的人作調查,其中的名單里,就有傅家聰的名字。

調查傅家聰,由許子鈞負責。

許子鈞打電話上核數師樓找不到傅家聰,放下了電話后沒有馬上離開,這件事當然沒有完。中午傅家聰的秘書小姐萊茵到餐廳里吃飯的時候,有一個人走到她身邊說:“萊茵小姐?我可以坐下來嗎?”

這個人就是許子鈞。

“你是誰?我們見過面嗎?”萊茵抬眼看著這個留平頭的年輕人。

“我剛才打過電話給你,找傅家聰先生的——”

“你就是剛才打電話來的那個人?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萊茵?”

“這一點嗎?我在你公司大廈的門口等,是你們大廈看更的指給我看的。”

“啊?原來是這樣。那么,你為什么不一早就叫住我?”

“我——我不太敢叫你,怕你不高興——”許子鈞搔搔頭——這一點他又沒有說實話了!在路上叫住了她,他又怎么能夠有機會慢慢細說把話問得清楚?

惟有在餐廳里坐了下來,才有細說詳談的時間,把需要問話的內容說得透嘛!

“但是好像你終于還是叫住了我?”萊茵沉思一下,最終還是讓出了身邊的位置。

許子鈞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找我有事?”傅家聰的前秘書萊茵,是個很聰明外露的女孩子。許子鈞找她,當然是有事。

“呵,是這樣的,我原本通過一個朋友找傅家聰——但是那個朋友去了臺灣洽談生意了,你知道啦,我有急事,找不到傅家聰的地址——”

萊茵“啊”的一下,說:“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那么,你抄下來吧,他住在榆景新村,三棟十二座——”

許子鈞寫下了地址,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你的前波士——我說的是傅家聰,他什么時候辭職的?”

“你的問題可真多!不過,你放心,我會盡量跟你合作。”萊茵說,“他一個多月前辭的職,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我最后一個問題是,你真是好人,很能幫人的,謝謝你!”

萊茵的回答半真半假,她說:“我也不是時常都那么好人的。今天是我的心情好,見你的樣子又不像是壞人,就告訴你也無妨。倘若不是這樣,你是絕對不會從我口中問出什么來的。”

“原來我的外形可以帶來這樣大的便利,我現在才知道呢!”

許子鈞與萊茵告別。“幸虧我的外貌是‘忠’字派,原來這樣也給我的工作帶來好處——”他心里想著。

他的下一步,就是去榆景灣去找傅家聰!

傅家聰是一個多月前辭了職的。

他在榆景灣的那個家,卻是人去樓空。看更的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假,親自帶他上樓去證實傅家聰真的搬走了。

看更的帶他去看的那個單元,門沒有鎖上,虛掩著。

“我進去看看——”許子鈞推門就想進去。

看更的伸手擋在他面前:“你想進屋里去看,找地產公司去吧。傅先生退了租,這個地方屋主已經放盤再招租,你不要叫我難做。”

“傅家聰退了租?他是什么時候退租的?”許子鈞只好退回來。

“傅先生退租的時候我剛休假回廣西家鄉去了。你要知道退租日期,我可以幫你問問我的拍檔。”看更的是個熱心人,立即打電話給他的拍檔。

問出來的結果,是一個多月以前!

許子鈞搔頭,又是一個多月前?辭職,退租,都是同一個時間呵?

是有些什么不對嘛,是了!就是這個,租屋的事!

他問:“那么說傅家聰搬走很久了?屋主招租,這么久還租不出去?”

“這你可就說錯了,我們這個是黃金樓盤,租務可搶手得很!誰說他搬走很久了,我上星期六那天還見過傅先生!”看更的回答,出人意料。

“老伯,你記錯了吧?一個多月前退了租,他還住在這里?”

“先生,退租和真正‘交吉’是兩回事!退租和退屋,是根據住客的需要而定。住客真正什么時候走,我們當看更的當然是最清楚!”

“你說星期六見過傅家聰,是早上還是晚上?”

“那天是我當班,記得很清楚。他晚上還回來過,第二天一早就不見他了!”

“自此他就沒有再回來過?例如說取信啦,取遺留下來的物件啦——”

“沒有,他自此之后,就沒有再回來過。”

“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吧?”

“走之前他告訴過我的同事,說去馬來西亞旅行,去完馬來西亞,再轉飛去英國——”老看更的看來對前住客的事,他的去處知之甚詳。

“他有親人嗎?有沒有人來找過他?”許子鈞問得很詳細。

“傅先生說他沒有親人,也不見有人來找過他。說到親戚,好像他有個遠房表兄在英國。”看更的回答說。

“我受周國新律師委托來調查一個案件,今天你告訴我的話,你可以為我們上庭作證嗎?”許子鈞說。

“我說的都是實情,去到哪里說也不怕!”看更的拍著胸口說。

許子鈞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不對勁在哪里,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來。在他離開了榆景灣回到了市區的時候,這才把腦海里的混亂感歸納了出來。

那就是他去榆景灣,是不是去得太順利了。

那個女秘書,是否把傅家聰的地址告訴他太快了一點呢?

一位很秀氣的女子,走進了周國新律師的辦公室。

她進去的時候臉上還有淚痕,很明顯看得出來她進來之前是哭過了。

這個女子自我介紹:“我名叫柳年,是何禧的女朋友。”

“呵?你就是柳年?何世兄說起過你。有什么事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周律師請她坐下,向她打量。

柳年這個女子,很接近他的想像。傲氣,五官精致,即使是現在看起來她是哭過了,但她還是很有氣度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很表現出她有教養的一面。

接了何禧的案子,周國新把何禧這個當事人身邊的人來了一個過濾式的調查。柳年在何禧的相識圈中,自然也在調查的名單之內。

但是何世博說,可以把柳年的名字從調查名單里剔除,原因是柳年是他兒子何禧公開了關系的女朋友。

何禧和柳年的感情也很穩定,只差著還沒有去婚姻注冊處去把名分確定下來。這時候發生了這個丑聞,給何世博的打擊很大。

“何禧這孩子真是糊涂呀!柳年是個好人家的女兒,他怎么向人家家里交代?我也沒有臉面見人家的父母呀!”何世博說來痛心。

他因為是和周國新是老朋友了,有話也直說。周國新見到老朋友突然間衰老了好幾歲,對他很是同情。

柳年來律師樓見他,她是為了什么而來?

周國新從來就不排除對關系人的客觀懷疑。如果說何禧身邊有人對他不利,擺下了局來陷害他,那么,誰又能夠保證這個陷害他的人不是他的女朋友?人心難測,很多的東西都可以形成動機。金錢糾紛,男女關系間的妒忌,第三者介入,或者是有某種的利害關系使得感情變質,原本愛著的人反目成仇——

柳年哭得紅腫了的眼睛,似乎是把周國新以上的種種動機可能性一件件地開拆。他眼前見到的,只是一個傷心的女子。

“我要求去見他,他不肯見 我——”柳年一開始就說,“周律師,請你告訴我,阿禧的勝訴機會有多少。”

“我正在找證據,證明何禧沒有強奸那個女子。”周國新率直地說,“我不會為著安慰你而說謊話。這其間是有困難,事件發生的時候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其間的過程也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倘若一方說謊,也很難找到證據去證實那是謊話。”

“你這豈不是說,阿禧輸定了?”

“我也沒有說他一定會輸,沒到最后定案,沒有人能夠定輸贏。”

“你有沒有辦法使得阿禧贏這場官司?”

“你這句話是,阿禧自己能不能贏這場官司吧?在法律上的用詞來說,不是做律師的贏官司,是律師的當事人贏。”

“這我知道。周律師,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我想去見見他,我知道你還會見他的,你見他時可以帶你的助手去,請你把我當做你的助手帶我去見阿禧吧!”

“柳小姐,請恕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律師有要恪守的規則,我不能夠破壞這個規則。另外一點,阿禧不想見你,你也應該尊重他的心情。”周國新站起來,“請原諒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們的見面就到這里吧,蘇姍會帶你出去。”

“周律師,你一定幫阿禧,你一定要幫他呵!”柳年走的時候這樣說。

“這一點我答應你。”周國新溫和地說。

許子鈞進來的時候,柳年剛好離開了律師樓。

周國新在沉思。

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執業律師,他看到何禧的處境很慘。這宗強奸案無論是勝訴還是敗訴,何禧這輩子都完了。當年有一個黃大仙區的區議員被揭發出冒警嫖妓,最后以自殺收場。從那個區議員的下場可以知道,有時候個人的名譽是不允許有絲毫的偏差的,尤其是公眾人物更加要羽翼自珍,珍惜自己的名譽。

這件事的曝光,已經對何禧帶來無法彌補的傷害。即使他沒有真的犯上強奸罪,他和那名女子有不適當的關系也影響到他的聲譽操守。最直接的損害,是影響到他在醫院里病人對他的誠信,將會下降至蕩然無存。信任遭到破壞的結果是影響到他在醫院的立足。他現在是身敗名裂,再不能回復昔日的光彩。

但是柳年要求去見他,她對他看起來還是很好的,至少她沒有去責怪他。

何禧為什么要拒絕見她?

正常的情況,這件事最受到傷害的是她——他在另一個女人家里做過一些事,那女人告他強奸。他沒有否認與那個女子的性關系,對他的女友柳年來說這是既傷心尷尬又沒面子的事。她仍然對他不離不棄,關心他愛他,這有可能嗎?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美國總統的妻子希拉里女士,就在夫婿因與萊溫斯基的性丑聞受到共和黨人圍攻,環境最惡劣的時候堅決站在丈夫的一邊,力挽狂瀾,與共和黨人倒克林頓派作戰到底。但是這其間有政治的利益存在,與柳年對何禧一面倒的愛與寬容,完全是兩碼子的事。

柳年對他這樣好,何禧卻拒絕見她,這是為什么?

何禧不但拒絕見她,甚至是不吃不喝,精神極度沮喪。

這一次的收監被起訴,是徹底地把他打垮了。他的絕望神情,使他看起來和關在那里的其他囚犯沒有什么分別。這使得周國新有一個很深的感觸,是不是放一個人在某個特定的地方那個人會被同化了,何禧在監獄里不過是幾天的時間吧,幾天的時間,竟然可以把人改變得那樣厲害,使得他看起來也像個罪犯。

一個絕望地等待判決的罪犯兇徒?

周國新的第六感告訴他,何禧說的是真話。這是因為何禧的一句無意之中說出來的話說服了他。何禧說:“我是醫生,前途無限,又不是沒有女朋友,我會不顧自己的前途去強奸她嗎?”

這才是問題的癥結。

他沒有強奸那女子的動機,這會影響到他的前途聲譽,他犯不著這樣做。

這是一宗冤案,何禧是被冤枉的。

“你干什么老是跟著我,你再吊靴鬼一樣地跟著我,我不客氣了!”

“我想不跟你的,但是你自己做到要我再來找你!”

“我要你再來找我?哥哥仔,你不是講笑吧,你什么‘哥利’,我要你來找我?”萊茵被纏得氣不過,索性站下來跟許子鈞說清楚!

許子鈞即使是沖著萊茵來質問她,他臉上那種生氣不起來的憨直表情,也使他看起來是那樣老實可愛。萊茵對他沒有辦法,嘆口氣說:“說吧,今天就說清楚,你找我干什么?說清楚了你好走,OK?我受不了天天有人跟著!”

“我也不是想跟著你的。”許子鈞居然也嘆了一口氣,“你說吧,你早知道傅家聰不在榆景灣住了的,他早搬走了。你這么快告訴我他的住址,我早應該知道這其中有詐。”

“他搬走了我是知道,我承認。那是他早吩咐過的,他說有人來找,就把這地址告訴。”

“那么,傅家聰早就算準了會有人來找他的了?”

“應該是這樣吧。”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嗎?”

“他去了馬來西亞,不回來了!”這一句萊茵說得很快。

“你又來騙我了!”許子鈞說得一點也不動火氣,“我查過機場出入境的記錄——我在那里有一個朋友,那里的電腦記錄,傅家聰沒有離開香港。他退租榆景灣說去馬來西亞旅游是謊言。你又拿這個謊言來騙我?”

“我也知道騙你不倒的。”萊茵的眼睛溜溜轉,瞅著他,“這也是傅家聰一早就吩咐過我,叫我告訴你的。你再問我什么我可不會再告訴你了!”

“你這個傅家聰可真厲害。古時候有個劉伯溫能算知上三百年下三百年,有機會我真想會一會你這個傅家聰,他到底是哪里找來的機靈,總是揪他不著?”

“這我可以告訴你,他的聰明是你的百倍不止。”

“我的樣子呢,比他如何?”

“你跟他更沒得比。”萊茵捂著嘴笑,“他相貌很好,人長得很英挺俊氣,是英倫大學的高才生,個子高,很有一些外國帥哥的書卷氣。”

“果然是沒辦法相比,”許子鈞光聽了這些話就矮了半截,“但是你幫我轉告他,他躲在哪里我也找得出來,我始終會會他一面的!”

“你們總會面對這件事,他也這么說。”萊茵很忠誠地說,“你再跟著我也沒有用,他不想出來的時候,你說你能不能夠找到他?”

許子鈞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耐,他是跟一個超智能型的聰明對手過招。

這個人躲在香港的什么地方了。萊茵這次是說了實話,他不想出來的時候,沒有人會找得到他。

周國新與何禧的對話——

“你最后見到傅家聰,是什么時候?”

“星期六晚的派對上。”

“是他向你提起有這樣的派對嗎?”

“他不是向我提起,是向我們那個沙龍的人提起。”

“據你先前告訴我,后來是你主動問起他那個派對的事?”

“我主動問他,他也很樂意回答,他是個很會玩的人,玩的事情上瓣瓣精——”

“我們還是回到那晚上的事吧。我再問你,你是要盡量想好了來回答我——你與他一起去的,去到那個派對之后他怎么樣?他先走還是你先走?”

“他沒有在那里逗留多久,就與一個女孩相擁著離開了。”

“這么說,他是比你早走了?”

“是的,他走后沒多久我才離開的。”

“他這個人,在香港沒有親人,一向住在英國,以優異的成績在著名學府畢業,回到香港在核數師樓工作,參加我們的聚會,廣交朋友,在我們那個圈子里很受歡迎。”何禧補充說。

“是嗎?”周國新在想著心事,“或者我再派人去找他來幫你做證人吧?”

他沒告訴何禧他這個證人朋友不見了的事。

傅家聰失了蹤,他是與何禧外出那晚上失蹤了的。

查證下去,周國新發覺這件事也真夠曲折離奇。何禧是被人“擺上了柜”,他是更加確定了。

許子鈞報告過他找傅家聰的事。

“傅家聰,你躲到哪里去了呢?你不要告訴我你與這件案子沒有關系!”

現在方向已經很明確了。通向解開謎底的線有兩條:一條在傅家聰身上,另一條是在余小霞這個原訴人身上。即使是傅家聰刻意回避了他們,但是余小霞這個女孩是不能夠躲起來的。她是這宗強奸案的原訴人,是浮了起來的人物。

余小霞,這個報警說何禧強奸了她的女孩,是個什么樣的人?

“打個電話叫許子鈞過來,告訴陳一山說我今晚要用鈞仔。”他吩咐蘇姍說。

蘇姍打了電話過去。他等在辦公室內,不一會兒陳一山的電話打了過來:“大律師,你要用我的人開夜班,有什么好去處,我自我請纓去做成不成?”

“我哪里有什么好去處,你那個獵狗鼻孔嗅到了我有地方去?”

陳一山大笑:“大律師!你做什么事,瞞不過我一雙眼睛!說吧,你要阿鈞去做什么,不說實話,我不放人!”

“你這算是要挾了?怕不怕我以后有好去處不算你一份?”

“你現在就不算了,還說以后這是不是多余?”陳一山嗤之以鼻,頂了過來,“說吧,老朋友,你要阿鈞跟你去做什么?”

“算了,就告訴你吧,省得說我架空了你,叫你的伙計去做事都要瞞你!我想你的鈞仔今晚和我一起去余小霞家里——”

“慢著,不對!余小霞不是去上夜班的嗎,她怎么會在家里?”

“你用用你的聰明腦袋想想吧,余小霞不在家里,我們去干什么?你說!”

“等等!你不是要破門而入,趁她不在家里時入她的屋里面吧?”

“算你猜對!我都說你這個腦袋不是白長在頸子上的,一搭掣就通!你叫阿鈞過來的時候要帶齊士巴拿、手套、百合鑰之類的道具——”

“喂,你是燒了腦袋瓜的哪一瓣?你是律師呀,擅自進入別人屋里是觸犯刑法的第幾條?”陳一山轟響的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

可以想像到他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的神態,必定是很夠激烈的了!

周國新笑了:“我做事自有一套,不用你來提醒!你還是叫鈞仔快來我這里吧,其他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

“那不成!除非我不知道,不然,你非要跟我說清楚!這件事,我是來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你知道何禧那案子的,他的事有很大的疑問!他們的事發生在屋里,旁人又不知道,不實地去看過我總不放心。你也不用擔心我亂進人家的家里,我會有證人——我會去找大廈的看更,告訴他收到了電話留言,說她忘記了關浴室的水龍頭叫我幫她關好——當然,我的CALL機里我們要先打入一個電話留言,以備后用。然后我們當著看更的臉開門入屋,有看更在場,就不算是私闖入屋了——”

“你這樣做騙得了誰啊?”陳一山略帶疑問地說,“那也可以查得到的,那女孩子根本沒有給你打這個電話!”

“但是電話這玩意隨時有搭錯線的呀,你能保證我這次不是搭錯線嗎?”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真服了你!你做律師的,法律的灰色地帶都給你踩盡了!但是有一個事實,這個事實我知道,你這樣做太危險了!我不能夠讓你去做這件事,你是一個律師呀,萬一被人知道了——”

“但是,我確實有需要去看那個地方——”

“有一個辦法,可以找人代 勞——”

“找誰?”

“我!”

“怎么可以找你,你不是說這犯法的嗎?”

“不犯法,電話搭錯線而已,不是嗎?”

“你學得倒快!你是說真的,你去?”

“你這樣說,是同意了我去,你不去冒險了?”

“但是要你冒險,我很不好意思,你還可以改變主意——”

“什么時候你做事這樣婆婆媽媽——啊哈,我知道了!你是一早就已經預備了我去做的!你根本就沒有打算自己去做,你這個老奸巨猾,做個套子把我套上了去!”

“一山,說真的吧,我是律師,這件事我真的不方便去做!但是我確實要知道案發現場是怎么回事,案情需要我對實地有起碼的了解!你現在還可以收回剛才的那句話,實在不成,我們再另想辦法。”

“算了,算我認錯了你!誰叫我們是好朋友呢,就這樣決定了!”

“你不后悔?”

“不后悔——不是說有看更在場不算是擅入別人家里嗎?”

“還電話搭錯線呢,哈哈 哈——”

“哈哈哈——”他學他,“真有你的,算我誤交損友了!”

兩天后,尖沙咀的一間卡拉OK店內,周國新律師進去,指明要找余小霞。

“我是何禧的代理律師。何禧,你知道是哪一個了吧?”

余小霞出來見他,她一見面就露出了知道他所為何來的表情。

“原來是律師找上門來了!你要庭外和解吧?假如你說的是這個事,那就請回,免開尊口了!”余小霞吐著煙圈,擺出一副沒有商量余地的態度。

“你知道你告的是什么人嗎?何禧——你告他強奸的那人是個受人尊敬的外科醫生,專業人士。差別就在這里。我不是有職業歧視,但是我會在庭上問你,你是干什么工作,以什么職業來謀生的。你回答說是卡拉OK的女服務生。那么,卡拉OK女服務生是陪客人來唱歌,還是有其他的服務包括是色情的服務?誰都知道干這服務生其實就是娛樂場所的小姐,誰買鐘出街都可以跟你上床。你告他強奸你,一個有正當的職業的專業人士強奸一個娛樂場所的女子?你要考慮一下有沒有人信服?”

周國新律師的這番話對余小霞起不了作用。

“外科醫生很了不起嗎?《風月俏佳人》里的富豪李察基爾也召妓呢!”

“那是電影,夸張了的。李察基爾不會真的這樣做,那是戲里的角色,不是他本人。”

“那么,曉格蘭治又怎么樣?這人是個大明星,有一個全世界都公認是美人的女友伊利莎白海莉,他還要叫雞偷食,叫的還是路邊的下等妓女呢!”

余小霞沒有被周國新繞暈,她說得理直氣壯!

“你舉的例子是事實,你是有選擇性地去說,這是新潮流嗎?但是上到法庭,那一些東西全沒有用。陪審團的人只考慮可能性,沒有人會用電影的情節來看待一宗案件,去看待你職業的尊嚴。做你們那職業的人,不是都像你那樣想的吧?你知道嗎,相信電影里說的富豪會娶風塵女子,那是天真。我們叫好萊塢是夢的工場,你做著這樣的夢嗎?”

“做夢不好嗎?人總得要看得開,尋找生命中的糖!”

“我不阻礙你找尋生命里的糖,可是如果你這糖是從別人的痛苦里種出來的,那么,我要告訴你,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同時我還要告訴你,這是不智的行為,也是你不應該去做的。”周國新正容地說,“不要以為你的誣告可以瞞得了法庭,瞞得了我。你知道你上到法庭去是輸定的嗎?你不知道自己百密一疏,有個很大的漏洞嗎?”

“你的家里,用的是掛墻式的電話。”周國新亮出了他的王牌,“你知道我會在法庭上怎樣說?我會揭發你,假若你真如你對警察所說的那樣,被手鐐鎖在柜臺板上,你如何能拿到掛在墻上的電話來報案?”

“報案的電話,是有人拿下來交給你的。屋子里有另一個人,這個人參與了行動,何禧是被冤枉的!”

他把自己查證的結果,跟余小霞直說。

余小霞冷淡地說:“律師,你以為我能告得下他嗎?”

在法庭上,余小霞以私人理由撤消指控。

法官宣讀余小霞取消指控的聲明后說:“根據當事人撤消指控的聲明,警方決定取消檢控,本席宣布這案子已經結束!”

何禧欣喜若狂:“我沒罪了!老天,我沒罪了!”他跑下犯人席,卻被警察拉住。

跟著下來的一句話,有如晴天霹靂,他呆住!

這句話由檢控官說出來的,是上一句的延續——

“我這里有一封寄到警署來的投書,是一個被害者的家屬寫來的。被害人名叫葉世珍,死者葉世珍當年十九歲,在一個黎明時分被一個闖進屋里來的兇犯奸殺,兇案一直無法偵破。

“被害者家屬經過訪查,證實是當年的醫科學生何禧所作,要求庭上作司法核實,重提該案。根據從這個案子疑犯何禧身上抽取的精液作DNA檢驗,證實是十年前該宗奸殺案的真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警方現在起訴何禧強奸殺人罪,正式落案——”

當年,何禧在黎明前晨運跑步經過葉世珍窗前,被她的睡姿美色所迷,爬入屋里犯案,就在那時候她醒過來了大叫,他急忙拉過枕頭來把她悶住。

她死了,他的精液留在她身體中。

他當時是醫科學生,拒絕警方以調查的名義要求作DNA檢查——

這真是天網恢恢,當場被捉到的強奸涉嫌犯沒有權利拒絕檢驗!

他被庭警帶下。人群中,他見到家聰與余小霞,捧著死者世珍的遺照,步行而去——

責任編輯·張 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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