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卷曲的光線走進灰暗,我不記得是第幾次來到這里,樓道狹長,覺得鞋底在地板上生硬地抵觸,空調很冷,吧臺也很冷,所以手臂發涼,從遠處看到那些金屬,話筒,話筒架子,調音臺,音箱,效果器,全都閃著微弱的色彩。呆呆地捻滅隨聲聽,靜靜地站定了,有人在身邊吐起了煙圈,面前厚厚一疊煙灰缸,有些大,琺瑯質,因為背光,深深的色澤,藍與紫之間,一只手伸過來取走一個,又一只手,第三只手……累積效果是強大的,二十分鐘后還會得到另一種證實——音符的累積,亦即我來到這里的理由,一種莫名牽引。一個喜歡被尖銳與刺痛折磨的人,寧愿從被劈開的缺口去欣賞任何感興趣的事物,也不能夠忍受與它無干痛癢遙遙對望,特別是喜愛的聲音。今天這里的主角,被稱為國內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電子樂隊“超級市場”,其實在兩年前就來過上海,港匯廣場,橋外橋酒吧。只不過當時還未曾去涉足搖滾現場這種可愛可恨的玩意兒,唯一能做的無非關在房間里聽《七種武器》,他們的第二張專輯,封套一定淡藍唯美,設計一定支離破碎,旋律一定輕盈繚繞,自己一定沒有記錯。
想起那些情緒機械混雜的“啊她一定失去了誰,啊王妃她會變成堆,啊變成蝴蝶飛,莫非她會流淚,啊去撫摸她的嘴,蝴蝶還會變成堆,啊總是這么美,啊她會變成堆,啊去撫摸她的嘴”,心竟然會突如其來的縮緊,忍不住會急于知道這些感覺能否延續至今,一邊下意識地張望。等待的人并不多,比起兩個月前“竇唯·不一定”,此刻ARK恢復了空曠和寥寞,這氣氛很適合,得說太適合了簡直。
我熱愛冰冷,愛得天荒地老,無論與它對峙還是融合,這是我們的現狀,我接受。
不到十米遠之處,黑衣男人羽傘染了淡顏色頭發,比印象中柔和一點,看著他走上前去,背了把吉他出現在臺上,右首是半長發的朱宇航,后面是紅T恤的王勇。他們先給了觀眾大約五分鐘純音樂,或者還要長一點,低著頭,各自找感覺,聲場的屏蔽之后,節拍與旋律漸次打開,銜接和諧而緊湊,正如意料之中,很快就在當中找到了契入點。然后稍稍停了一會兒,幾句友好道歉,大意是幾個成員都有程度不同的身體不適,因此可能會于演出當中偶爾出現咳嗽,希望得到諒解。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人們一致地笑,掌聲作答。
切分開始,針對聽覺。聲音縱深發展,視聽神經的常態就不那么重要了,行為異變或者隱藏式交談幾乎毫無阻礙地浮現出來,在刮傷里摩挲,在彎曲中龜裂,在輾顧時跳開,兵未血刃而關山已經飛度,這是一種奇特的戰爭,我可能一生都在經歷。盡管激烈的律動無孔不鉆,卻并不顯得強加于人,它能有多狡猾就有多狡猾,很柔性地一點點圍裹而已,會想到余華筆下的一條濕毛巾打敗了一把刀,刀潸然紆身的那個定格,但我說不出自己與那柄刀之間的相似。太多不屬于我的領域,卻因為我的存在而意義非凡,擯除了原先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如反復出現的某個癡迷狀態,在聆聽唱片時捕捉不到的漂移與隨性還是能夠幾次讓身心陷入恍惚。燈光一定淡藍唯美,場景一定支離破碎,氣息一定輕盈繚繞,自己一定沒有記錯。發誓我從不曾出現在演出現場,也不做任何這方面的企圖,我在十幾個小時之后攤手麻木地回憶,寫下以上文字,手心全是濕,長夜留給我的昏厥再一次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