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長成15歲的花季少女以來,一直是這樣,我用誠實的勞動所得養(yǎng)活自己。
當其他同齡少女在父母眼前撒嬌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社會這所沉淪的大船上品嘗生活的甜酸苦辣了。
若干年來,我干過賓館服務員、圖片社收銀員、圖書設(shè)計、文案策劃等等。
我的內(nèi)心過早成熟起來。
“希望新年的第一天,人們的身上都長出天使的翅膀。”
這是我的中篇小說《飛著去上班》的題記。小說敘述的是我飄在濟南時的一段打工經(jīng)歷。不過,千萬別誤會,并沒有專機供我享用,我的肩膀上也沒有生就一對天使的翅膀,飛起來只是一種愿望而已,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日夢患者。
至今,我仍飄無定所,以夢為馬。
說真的,我厭惡上班,厭惡成為那些大肚皮資本家的雇傭者。但為了生存,每一個人都必須出賣自己的勞動。從我長成15歲的花季少女以來,一直是這樣,我用誠實的勞動所得養(yǎng)活自己。當其他同齡少女在父母眼前撒嬌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社會這所沉淪的大船上隨著風浪的顛簸,開始品嘗生活的甜酸苦辣了。若干年來,我干過賓館服務員、圖片社收銀員、圖書設(shè)計、文案策劃等等,還好,這些年,我遇到過一些有趣的人,在他們當中,有的人對我的生活和未來的日子產(chǎn)生了不同尋常的作用,使我與文學藝術(shù)為伴,并使我的內(nèi)心過早成熟起來。
打住,我原本并不是要說這些的。
言歸正傳。
《飛著去上班》首先是我的一個中篇小說,現(xiàn)在又有了一個綜合了行為、裝置、錄相的觀念藝術(shù)作品。說自己的作品是最沒意思的事,也說不清楚。有興趣的還是找機會先看看我的小說吧。現(xiàn)在,我只想說說寫這個小說的由來。
2000年底,我經(jīng)朋友介紹到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具體給一本名叫《新生活》的廣告雜志做文案策劃,我的上司與合作者是一個很好相處的大女孩,同一個部門還有一對正在熱戀的鴛鴦,另外還有密斯特常了,他們都是我這個小說中的原形。后來,我們都成了好朋友。惟有公司的老板我不太喜歡。也許是出于偏見吧。這個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人城府很深,他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兢兢業(yè)業(yè)地研究制定著一項項處罰員工的規(guī)章制度,并不時的用他魚雷一樣的雙眼巡視著他的雇員。
想想吧,冬天,早上6點鐘,正是做夢的時間,一個從溫暖的被窩里被趕到匆匆的上班人流中的人是多么的不幸啊。上班點名的時間就要到了,而擁擠的公交車仍像烏龜一樣慢慢地在雪地上爬行,這不是明擺著要被可惡的老板炒了嗎?我想到了飛。我要“飛著去上班”。
飛翔的感覺很好,而速度有時卻是個可怕的東西。在這個競爭著的加速運轉(zhuǎn)的物質(zhì)世界里,速度幾乎決定著一個人在生活中的位置。只有讓自己保持飛的速度才能不被時代的車輪拋在后面。然而,飛,但要緩慢地品嘗生活,才是我所想要的。這是個可望不可及的理想。
一個人在虛構(gòu)的文學藝術(shù)的世界里能真正實現(xiàn)自由飛翔的夢想嗎?
構(gòu)思已定,小說很快就完成了。奇怪的是完稿之后我很快忘了自己寫的什么了。懶得再看一遍,管他呢。接著要考慮的是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我像脫掉一件陳舊的工裝一樣辭去了在濟南非要“飛著去上班”不可的那份工作,卷起行李一轉(zhuǎn)身飛到了北京。
北京太大了,大得使我感到自己象一只迷失在水泥叢林中的幼鹿。我知道,要在這個城市里生存下去,就要盡快地認識熟悉這個城市。
為了另外一次夢想中的飛翔,我已經(jīng)花了我一年多的積蓄在語言大學報名從ABC開始學到了第二個學期。
1月4日,我應付考完試,踮著腳匆匆趕往我做兼職的公司——星巴克咖啡公司。我為這家公司數(shù)家咖啡連鎖店做賬。記得那一天是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大樓的廳堂,街上依然燈火通明。我慢慢地走著,我的腦子里忽然閃現(xiàn)出我的小說里的一句話:“在空無一人的街頭,我不由自主地伸展開雙臂,雙腳慢慢地離開地面,我飛了起來……”。這時,我的腦子里呈現(xiàn)出一堆模糊的影像——黃昏中的天空中,飛翔著的人群,飛翔著的雙腿,飛動著的腳……這可能是后來將三萬八千字的小說手稿《飛著去上班》繡在890只紅色鞋墊上的最初意象。
寒假的第一天早上,我和來北京看我的朋友X一道乘上了回家的列車,路上,我向X說了我要做的作品的想法。她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你賣鞋墊啊?她說。我說,也許。
在濟南轉(zhuǎn)乘大巴,下午三點多,我一個人又回到了我熟悉而親切的老家——臨沂。仍然是姐姐到車站來接我。
“我要看看你繡的鞋墊。”
“什么鞋墊?”姐姐被我劈頭蓋臉的話弄了個不知所以然。好在姐姐早已經(jīng)習慣于我的一驚一乍和奇思怪想了。我給姐姐認真談了我的想法,她像往常一樣只是親昵地說了一聲,從哪里來的怪念頭,便用車馱著行李邊走邊和我聊著把我接回了家。
當天晚上,吃過飯,姐姐把她繡有好多好看的花鳥魚蟲鞋墊遞給我,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欣賞姐姐精湛的繡花技藝。
“很可惜,我并不需要繡這么多圖案,只要按我的手書字跡繡出來就行。”我不無遺憾的對姐姐說。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發(fā)動全家人投入了這個令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都大惑不解的工程中。
老爸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對他的三姑娘(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按女性排行,我是老三)總是惟命是從。他相信他的小女兒是一個天外來客。本來嘛,我是一個計劃生育外的“不準出生的人”,我的小名就叫“劃”。天知道,父母干嘛非要我送到來到這個世界上來呢。我猜想,老爸也許一直在心里嘀咕著:劃不會是在北京生活有困難,想弄些土特產(chǎn)換些零花錢吧。平時愛嘮叨的老爸現(xiàn)在卻有些沉默不語,只顧按照我的吩咐忙合著。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媽先開口了:“我女兒肯定瘋了,要這么多鞋墊做什么?”我使勁攥著她幫我做活磨破了的手不知說什么好,心里直在狠很地罵自己。
整整一個月,媽媽早上5點就起床,做好早飯就開始做布板,她把三層布一層一層的貼在凹上,然后用火把它烘干,一張布板大約要一個小時。然后,姐姐把它剪成一雙雙鞋墊。姐姐剪好一摞摞鞋墊后,媽、爸、哥坐在飯桌旁往鞋墊上抹膠水,把紅布粘上,然后晾干。第二天,我便開始在一只鞋墊一只鞋墊上面開始抄錄那密密麻麻的三萬八千多個漢字。直抄的我眼睛昏花,手腕發(fā)麻。
最后的刺繡工作,不僅全家人都參與了,而且一些遠親近鄰也成了我的幫工。進展順利。一摞一摞的,繡好的鞋墊漸漸越摞越高。爸爸成了一個很好的后勤人員,他每天幫我把繡好的鞋墊整理好,并且戴上他的老花鏡認真地讀起上面繡的小說,還不時糾正我的錯別字,從第一只到第八百九十只,他一一看了一遍。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這項特殊工程差不多快要結(jié)束了,我們家因為這件事成了鎮(zhèn)上的一件廣為人知的新聞。平日來往不多的人也借機來看熱鬧,家里一時成了一個供人參觀的加工廠。各種傳說也像生了翅膀一樣傳遍了不大不小的鎮(zhèn)子。
“老趙家的三姑娘劃了不得了,在北京開起公司來了。”
“聽說穿上劃家做的那些鞋墊能飛起來!”
“三姑娘怎么在京城里混的犯精神病了,折騰起算命的符咒來了。”
“別看三姑娘小,生意可做大了……”
2月22日,我準備帶著滿滿兩皮箱鞋墊起程回北京。臨行前,家里來了好多人,他們擺弄著一摞摞紅色的鞋墊說:“你干脆在我們鎮(zhèn)上建一個加工廠算了,我們來繡,你拿出去銷售.”。我半開玩笑地對大家說:“好啊,我當廠長你們可要聽我的啊”。似乎是他們的話提醒了我,在將這部鞋墊小說手稿作為裝置展出之前,是否可以以“直銷”的方式做一個行為?
我改變了先前的計劃。第二天,我首先回到了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濟南。2月26日,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乘著濟南泉城廣場舉辦舞獅大賽之際,我以“直銷·文化鞋墊”為名,在人山人海的廣場中央實施了這個行為。現(xiàn)場熱鬧非凡。遺憾的是鞋墊一雙也沒有賣出去,卻被擁擠的人群順手牽羊地顛走了若干雙。公眾對這個行為的熱情和疑惑都超出了我的想象。在場的記者爭先恐后地對我進行了現(xiàn)場采訪。隨后,濟南幾家報紙同時以“行為藝術(shù)亮相泉城”為題介紹了我這個“賣高價鞋墊”(一雙鞋墊定價為108元人民幣)的行為事件。
接下來,我先后又在濟南貴和商廈與北京健翔橋與國貿(mào)等多處公共環(huán)境中裝置了這些“文化鞋墊”,并以錄相方式記錄并最后剪出了一個不到十分鐘的短片。在這些實施行為的現(xiàn)場,觀者同樣對之投以熱情和熱切的關(guān)注。也許,我們的生活太過于平庸正常了,才使得行為藝術(shù)得以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轟動”效應吧。
這個作品是一個可持續(xù)實施的未完成作品,正如我的朋友高氏兄弟在他們評論我和另外一位年輕藝術(shù)家韓濤的行為藝術(shù)展的文章中說的那樣,我努力嘗試把文學(小說)與藝術(shù)(行為)合而為一,將兩種異質(zhì)的表現(xiàn)手段通過行為的轉(zhuǎn)換融為一體,并在此行為中多層次的表達我對生活與藝術(shù)的感受。我希望我的行為是一種純粹個體化的實驗,一種將文字游戲與行為游戲置于相互的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中的游戲。成敗無所謂。還會有更有意思的游戲,我相信。
7月,這個作品將會在廣州美術(shù)館張朝暉策劃的“新都市主義”當代藝術(shù)展中展出,有錄相,還有圖片和現(xiàn)場裝置。現(xiàn)場是一個未知的場所,它對我有一種誘惑。也許我還會在另外一些地方展示它們。我不知道我對這個行為作品的興趣還會持續(xù)多久,之所以仍對它有所期待,是想看看在另外的場景中,它還會引申出什么樣的話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