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悶熱的仲夏的中午,我求讀的北方的這座古老的高等學府的鐘樓上響起的鐘聲像年邁老人的咳嗽,一聲一聲,不緊不慢地響了11下。這天天如此的聲音,對什么也驚動不了了。鐘樓上,一群麻雀在嘰嘰喳喳地爭論它們自己的事情。鐘樓附近的一株古柏下,一只披一身黑白相間羽毛的喜鵲在草地上散步。它每走一步,那長長的尾巴就要上下掀動一次,美麗的頭頸配合著掀動的尾巴向前一抻一抻,那步履神態瀟灑而自信,宛如一位紳士。人從它旁邊走過,只要不停下來、不扭頭直視它,它是不起飛的。這天,我在路上是和它順向而行,側面相隔不超過五米。它不時地歪歪頭看看我,我保持著原有的走法,表面上目不斜視,實際上卻在認真地斜視它。它那圈墨綠色的頸毛,在陽光照射下,閃顯著一道一道綠寶石般的光澤,我驚嘆造物主的大能,竟把這小小的生靈打扮得如此高貴,典雅。
“喂一一捉住它!捉住它!”遠處的一聲喊叫,嚇飛了喜鵲,劃破了校園的寂靜。只見一個身著紅運動服的男生像一個“紅氣球”從校園最東邊的/j、樹林里飄出來。他一邊急馳,一邊大喊:“捉住它,捉著它”我沿著他伸出的胳膊及挺直了的那根食指指的方向看去,在他的前方有一團黃棕色的物體在地上飛速地滾動,先是滾,后是跳。我看出了,是一只成年野兔。它那兩條健壯的后腿,有力地彈拍著地面,兩只長長的耳朵緊緊地貼在背后,它那從容的彈跳,在空中劃著一個個優美的弧。前面就是足球場,場的兩頭人多聲高,中間空一些,兔子左右迂回了幾步,轉身從足球場中間穿了過去。球場一下子亂了套:驚呆了的學生兩手呈守門員撲球狀愣在那兒,多數學生在呼喊,位置得當的學生即刻投入了戰斗:踢的,撲的,拋樹枝的,擲石塊的。一只兔子,勝過一切命令,追兔大軍滾雪球般地加大。
人聲噪雜,塵土飛揚,我一時看不見兔子了,我朝著“紅氣球”方向邊追邊找。生長在北方曾受過馬家軍熏染、獲過省級中學生長跑冠軍的我,忽覺精神亢奮,熱血突騰,幾個竄跳,“紅氣球”就落到了我的后面去了。
我一—一成了追兔大軍的先頭兵。那兔子意識到了后面追它的人是一大群,再回到東面的樹林里已是不可能了,只好向足球場北面人少的地方逃。足球場的北面是一塊準備擴建教學樓的、長著矮草的平川地,遠處立著一道高三米、長數百米的鐵絲網,網的北面是一條東西道,道的北面是學生公寓。那兔子只看到大地平川可以逃命,卻沒料到,再往前就是一道它難以逾越的鬼門關。它越過平川,在密集的鐵絲網下停了下來。它往東跑跑東面有喊聲,往西跑跑西面有喊聲,追放慢了速度,左右迅速散開拉成一個網兜,一齊喊著:“散開!散開!兜嚴了J捉活的!”誰都以為活捉野兔,已是勝券在握。然而,就在這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兔子突然調轉方向回過頭來,發出一聲長長的尖叫,向追它的人群撲來。追兔大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招數鎮住了,不約而同地直起身子往后退,兔子邊跑邊叫,追兔大軍無意識地退著退著。野兔突然打住,又渦回頭去,以助跑的速度向鐵絲網沖刺,大約在離鐵絲網五六米的光景,它猛然騰空而起,如鷹似燕,飛過了鐵絲網。然而終因鐵絲網太高,它沒能躍過最高處,而是從略低的一個網孔穿了過去。就在它穿越的時候,右邊的一只耳朵被兩根交叉的鐵絲給夾住了,它慘叫了一聲,跌落在鐵絲網的外面,半截耳朵掛在鐵絲網頂上,鮮紅的血從那半截耳朵上往下直滴。我一直是跑在最前面的一個,當我跑到兔子跟前,見它一動不動地躺在鐵絲網外,我正在猶豫不知怎么辦好,忽見它翻身騰起,向西北方向奔去。身后離我還有一段距離的人兔子越過東西大道,往西北方向一個四幢宿舍樓目個蛙式彈跳,躍人了草木密集的花壇中央。此時已近正午閘門的水從教室涌出來。大道小道人來人往,樓上樓下女“捉兔子一一!捉兔子一一!”的時侯,涌動的人群,打,鳴金助威。照平常,這狀況,看門的老大爺早出來制止了,可這次不知為什么,他也一溜小跑地鉆了出來,還不時地指指點點伸拳跺腳。這當口:你看吧,你聽吧:樓上樓下,圈內圈外,敲打聲,吆喝聲,尖叫聲,口哨聲,匯成了一支奇特的交響樂,彌漫校園,響徹天空。一會兒,這聲音慢慢悄悄地停寧干景了;茄子氣茅象幣軍贛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轉向兔子隱藏的那塊草木茂密的地方。人們的心和動作都靜得異常,這時只有兩種聲音格外清晰:自己的呼吸和高樹上的蟬鳴。在這時空凝固的一刻,兔子和人都在思考著下一步的戰略和戰術。兔子仿佛明了自己的艱險,此境況,對它來說,時間就苧竺魚》必須當機立斷,秒不可緩。它用剛剛休整積蓄起來的一股力,從一株塔松旁邊的一廈濃密的花叢里,叩曾一一”的一個彈射,躍出草叢轉身奔西而去。它在所有的人還沒有理清思路之前,壯舉了這個先發制人的壯舉,使圍困大軍為之一震。人們只見一個黃影,在草稍樹空中如風似箭,竄出花壇徑直向西。
從鎮守在外圍大軍的兩個矮個子女生的中間跳過,又從一個大個子男生胯下竄出,那大男生嚇得雙臂向天,大喊一聲,驚坐在地。兔子向西飛奔,一路呼嘯,一路震驚。原來在這兒散游的學生,一見此景,風卷落葉似地旋進了追兔大軍。兔子沖到了十字路口。往北是一溜熱水房和澡堂,往南是個龐大的教學樓群,往西是通往學生食堂的大道。兔子有些猶豫,這時從南邊教學樓的北門口,涌出了一大群物理系的學生。他們剛從期末考試的考場出來,正垂頭喪氣地埋怨著題難、量大的事。追趕兔子的叫喊聲,把他們一下子喚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們用還沒有適應強光的眼睛,搜索著聲源和追擊的目標。這支物理奇軍的插人,更加壯大了追兔隊伍。現在的剿兔大軍已是浩浩蕩蕩勢不可擋了,左鄰,右鄰,兩面夾攻:追擊,狙擊,雙管齊下。在喊聲如潮的攻勢下,兔子被逼進了那條通往食堂的綠樹蔽蔭的向西大道。
神差地蹦進了學生第一食堂。這是個全校最大、可容幾千人吃飯的食堂。而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兔子進了食:堂大廳,先是竄到一個女教師面前,這女教師被這一突如其來的黃東西,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這一9H,炸了食堂。人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而這兔子被這聲尖叫一驚,轉身向食堂南邊明亮的用餐區逃竄。兔子在桌椅板凳的空隙間跑來竄去,突然一個蹦,跳上了一張飯桌,一桌子人嚇得直往后張,有的噴了飯,有的掉了筷子碗。兔子在飯桌上把后腿一拍,“嗖”地騰了起來,從這張飯桌蹦到另一個飯桌上,又從那另一張飯桌蹦到更遠的一張飯桌。所到之處,人喊碗翻,筷飛凳倒。人們驚恐得無所適從。兔子竄到哪里,哪里一片喊聲,有的伸手抓,有的抬腳踢,有的濺了一身菜湯,有的被推倒在地。
和壬絡抽:官忙遭了殃的氣急敗壞,沒遭殃的幸災樂禍。整個食堂人頭攢動,喊聲不絕。跳,抓,吵,叫,亂成一閉。
然而此時的野兔卻陣腳穩健,沖殺自如,所向披靡,毫無倦意。只見它時而左,時而右,時而跑,時而跳,時而桌上,時而桌下,視人如無,視死如歸。忽然,縱身一躍,跳到了食堂最南端的一張合面用的大案板上,接著一個“野狗鉆襠”,從敞著的一扇窗戶口竄了出去。
剿免大軍,涌出南門,群情激昂,窮追不舍。南面是一片校方剛缸正在開發的、灌木叢生的場地。再向南,是一條東西向的民用小道,道南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蕩,蕩內散落著一些廢棄的魚塘。兔子沖過了灌木叢,看見了前面茫茫的蘆葦蕩。它知道再有幾跳,就可以投進密密的蘆葦叢里了,光明就在前面,希望就在腳下。它搜盡全身最后的力,一跳,一跳,又一跳……然而,就在這時,一輛由西向東急駛而來的摩托車沖了過來,隨著一聲刺耳的急剎車聲,兔子被摩托車前輪子撞了個正著,只見它被拋起了人頭之高,“啪”的一聲,摔在五米之外的一塊濕地上一動不動了。人們先是一驚,接著一種提兔凱旋的欲望,促使所有追軍向兔子奔了過去。然而人世間,有一些勝利可能就在你快要拿到手的時候,卻又突然飛走了。就在這一刻,那一動不動的兔子猛然來了一個“鯉魚打挺”,躍身而起,一個突騰,扎進了茫茫的蘆葦叢,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天,我又來到野兔消失的那個地方。那兒已經打起了圍墻,我沿著圍墻轉了一個多小時,才轉到我和兔子都難以忘卻的那個位置。颯颯的秋風,吹起幾片葦絮,在空中飄飄揚揚游游蕩蕩。我的眼神、思緒片著飄蕩的葦絮延展著,晃悠著……忽然我被一個難以置信的場面怔住了:一只老兔帶領著兩只毛茸茸的小兔從兩束蘆葦叢之間轉了出來,朝著我的方向一點一點地跳過來,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熒現了我,調轉了方向,用不太快的速度,跳回了蘆;地差一點喊出聲來:我看到了那只母兔朝我這一側的耳朵缺了一塊,會不會是它!?
□編輯 寶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