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年生活在川滇高原瀘沽湖畔的摩梭族,因為至今保留著古老的、被人們稱為“人類早期婚姻活化石”的“走婚制”,而吸引了外界越來越多的目光。但是,隨著旅游業的發展,這個被稱為“東方女兒國”的神秘族群,在打破以往寧靜和封閉的生存狀態的同時,其生活方式、家庭結構和思想觀念、婚姻習俗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越來越多的摩梭女孩選擇了與祖輩不同的帶有“叛逆”色彩的生活道路……
楊二車娜姆,女兒國的傳播者與叛逆者
去年以來,頻頻被各大媒體女性時尚類欄目采訪報道的摩梭族女子楊二車娜姆,像一股紅色旋風,可謂光彩奪目,風頭出盡。她獨特而不羈的生活方式,甚至被人們稱為“娜姆現象”,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國際走婚”;用央視著名主持人張越的話說,是直接從原始部落與國際接軌,中間連過程都不需要。
“楊二車娜姆”的漢語意思是“寶石仙女”,人們也稱她“摩梭公主”、“摩梭女杰”……總之,對于原本就像傳說世界的“女兒國”來說,楊二車娜姆的出現,更像一個色彩旖旎的現代童話,給她的家鄉和族類帶來的是驕傲與自豪,給外界帶來的是驚訝與好奇。
娜姆的名聲鵲起,最早始于1997年。那時,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自傳體小說《走出女兒國》。書中直率地講述了有關她和她的八個外國戀人的故事,不僅讓人們認識了一個性格倔強剛烈、情感奔放熾熱、行為方式自由不羈的摩梭族女子,更讓人們認識了一個聚居于川滇交界處瀘沽湖畔,當時還鮮為人知的、至今保留著母系社會走婚習俗的、古老而封閉的少數民族。可以說瀘沽湖后來的旅游熱潮,跟這部書的暢銷不無關系。去年,英文版的《離開母親湖》在美國上市,再次引起轟動,并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
楊二車娜姆,在13歲時就只身離開村子,出門去“闖世界”。后來考入上海音樂學院。1989年,還是中央民族歌舞團女歌手時,結識并愛上了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一位攝影記者,不久,辭職跟男友離開北京,去了美國舊金山并結婚。不到一年時間,這段跨國婚姻宣告結束。離婚后,娜姆又人生地不熟地一個人“漂”在美國,直至1996年回國后結識挪威外交官石丹梧,兩人又演繹了一出現代版的“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
至今已經做了六七年外交官夫人的楊二車娜姆,卻從未改變過自己“浪跡天涯”的個性和生活方式,他們也沒有辦理正式的注冊結婚手續。一年之中,她在瑞士(石丹梧的工作地)、美國、北京和瀘沽湖之間飛來飛去,“家”也有好幾個。她自己將兩人之間約會式的短暫聚會稱為“國際走婚”。這期間,她不僅出版了多部著作,并被翻譯成17種語言,在許多國家出版,還曾成功地將挪威國王和王后邀請到云南,帶領他們參觀了麗江和自己的家鄉瀘沽湖。
去年,她回到瀘沽湖畔,在家鄉的獅子山腳修建了60間客房,又蓋了一間博物館。她說,因為她的書帶動了瀘沽湖80%的旅游業,她還要讓外面更多的人來到瀘沽湖,認識并了解摩梭文化。同時她要在母親湖畔這塊風水寶地上安靜地寫書和懷孕。
賓瑪布尺:不想走婚的摩梭女孩
年初,在四川涼山鹽源縣瀘沽湖鎮,記者結識并采訪了另一位摩梭女孩賓瑪布尺和她的家人。
高原湖畔強烈的紫外線,把16歲少女賓瑪布尺本應白嫩的皮膚照成古銅色,人在花季特有的靈氣和羞澀卻依然頑強地與這位瀘沽湖中學初中二年級的學生相伴相依。賓瑪布尺是家中長女,三年前已舉辦成丁禮,若不是學生,說不定已有走婚中的“阿夏”(情人)。但她有點“叛逆情緒”,想將來讀高中乃至上大學,“我也說不清,總之不想走婚”。說這話時她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她的父親對瀘沽湖摩梭人的婚俗特別是自己的“婚姻”狀況倒是說得很清楚。這位在瀘沽湖鎮大嘴小學執教的老師名叫喇弄打,在他過去的51年生命中,母親的家,始終是他的家。身為長兄的他有3個弟弟2個妹妹。
1977年從四川省鹽源師范學校畢業后,喇弄打憑著眾多摩梭人難以企及的學識和“公家人”的身份,經同村人介紹,認識了3公里外大夸村七組的摩梭姑娘楊才翁,并很快被她接納為“阿夏”,走起婚來,從此有了另外一個家。
他坦言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婚戀。母親家在山邊,阿夏家在湖畔,首次約會就在才翁姑娘家。他說他與才翁從未大鬧過,感情甚篤。未為阿夏時,雙方都已向鄰居親戚送了禮物,以求見證這樁婚姻,但他們至今不知道結婚證書為何物。

開始時喇弄打還較多地住在母親家,慢慢地就說不準了,哪里需要就住在哪里。母親家經濟很困難,母親年事也高了,離不開他;阿夏才翁家也需要他,才翁的舅父是位喇嘛,弟弟有殘疾。才翁與喇弄打還養育了賓瑪布尺三姐妹。對喇弄打來說,在兩個家中他都是主人翁,雖然名義上都不是他主理家政,但700多元的工資收入總要分開兩邊用。
問及瀘沽湖畔的婚俗時,喇弄打特別強調走婚的公開性和嚴肅性。走婚前一定要向鄰居親戚派禮物,做到家喻戶曉。其實,按傳統的走婚要求,男女雙方要相識三年,相知三年,相戀三年,一共九年才可以進行走婚。如今這樣的規定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出摩梭人的生活原則,不過,走婚之前要有較長時間的交往,并必須征得父母的同意,這些還是沒有變的。
“男不婚、女不嫁”是多數摩梭人共同造就的事實。而外界傳聞中那種“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說法只發生在極少數摩梭人身上,娶妻和入贅的現象一直都有,但長期不成氣候,六成以上的家庭都是走婚的。喇弄打并不認為走婚說明男人地位低。男人雖不承擔撫育子女的義務,但一樣可以在母親家的勞動中展現男子漢的風采。
賓瑪布尺的姐姐楊科今年25歲,1996年招夫入贅,現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賓瑪布尺顯然不想走與姐姐一樣的路,不想與川滇交界的瀘沽湖畔數萬摩梭人一樣在耕種捕撈中度過,想走出這海拔二三千米的高山,走進外面的世界。在想象著將來有了文化可以對瀘沽湖這個地區的摩梭人奇特的風俗、風情進行透徹的研究時,賓瑪布尺的眼晴閃爍著長時間的光芒。
采訪中,與賓瑪布尺比鄰而居的好友,18歲的楊拉珠,是一位不敢大聲講話的害羞的摩梭姑娘,她對自己將來的設想和婚姻方式,考慮得并不像賓瑪布尺那么清晰,也不拒絕傳統的走婚制,只希望能遇到真正的有情人。
走婚還能“走”多久?
“走婚”這種古老的、帶有人類早期母系氏族時代社會結構特征的婚姻習俗,僅存于極少數自然環境封閉又可自給自足的民族與地區,目前國內發現的有瀘沽湖摩梭族和四川雅江縣扎壩藏族區兩處。而摩梭族的走婚制隨著瀘沽湖旅游業的開發與興起,早已廣為人知,但大多數人還是知之不詳,甚至以訛傳訛。
在摩梭族的婚俗和他們古老的生活方式、宗教儀式和文化特征越來越多地為外界所知道的同時,也吸引了許多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等方面的研究者和專家,紛紛去瀘沽湖畔“女兒國”考察這一現代文明社會中僅存的人類早期婚姻制度的“活化石”,以及這一特殊民族的起源。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開始關注和研究摩梭族文化的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民俗學家高連峻,于2001年在云南瀘沽湖獅子山寧蒗縣永寧鄉考察時,失足遇難,直到2002年1月,遺體才被當地人發現。接到云南省政府部門通知的家屬,趕到那里,并在海拔近四千米的獅子山上,按摩梭族習俗為他舉行了火葬儀式。在他身后為我們留下一部《婚姻與家庭》的學術著作手稿。
據另一位研究者魏小安稱,摩梭人的起源大致有兩種,一是戰國時期古羌人的后裔,遷徙而至;一是蒙古人的后裔,留存而至。現在,瀘沽湖畔共有18個自然村,16000人。其中,云南摩梭人登記族屬為納西族,四川摩梭人登記族屬為蒙古族。
魏先生據此推斷,摩梭人的歷史長則2000多年(戰國時期),短則700多年(元朝時期)。因此其“母系社會”并非遠古世代流傳而遺存的真正的母系社會,而是父系社會的一支在獨特的地理環境中的變型與再造。
摩梭族作為地處川滇交界的遷徙民族,具有馬幫文化的特征,并在長期男在外打仗、趕馬幫,女在內從事農牧漁業的自然分工中,逐漸使處于相對穩定狀態的女人在經濟體系中屬于主導地位,形成了以女性為主的社會結構。走婚制是這一社會結構的產物。魏先生認為這種制度在相對封閉的自然地理環境中,在種群數量不大的前提下,達到了一種最優安排。
但是近年來,隨著瀘沽湖旅游業的開發與發展,摩梭族亙古以來的封閉環境和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已經被外來文化所沖擊和打破,其生活方式和文化、道德、價值觀念等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越來越多的年輕女孩像楊二車娜姆和賓瑪布尺一樣,向往高原湖山以外的世界,婚姻觀和婚俗制度也勢必會朝向“文明社會”發展和潛變。古老的“走婚制”會不會在不遠的將來,也從這一族群中漸漸淡出,僅僅成為一個真正遙遠的傳說,留存在摩梭后代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