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反腐英雄”撤訴風波

因為舉報單位領導買官、賣官、行賄等違法、違紀行為，他受到毆打甚至暗殺威脅，但卻被當?shù)厝罕姺Q作“反腐英雄”；因為找縣上領導反映問題，他被公安局以“嚴重擾亂了機關的正常辦公秩序”為由行政拘留10天；于是，他又決定將富民縣公安局告上法庭。然而，開庭那天，他卻撤回了訴狀……

1月30日中午，胡天應走出了昆明市富民縣看守所，在和煦的陽光里使勁地眨巴著眼睛。在他看來，10天的牢獄實在是太漫長了，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冤”了。在富民縣城，他已經(jīng)算得上是個“名人”了，如今，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公眾的關注。春節(jié)前，他狀告縣公安局，卻又在開庭審理前突然撤訴；別人忙著過團圓年，他卻忙著去蹲小號……這是為什么呢？2月20日，記者見到了胡天應。

關系破裂

富民縣屬昆明市的郊區(qū)縣，縣城距昆明三十多公里。在昆明市政府“12315”便民熱線的一份記錄里，記者查到了胡天應一事的內(nèi)容：2003年12月26日，富民縣統(tǒng)計局職工胡天應來電稱，其多年來跟隨統(tǒng)計局局長辦事，后來因某些事該局長不滿意，叫人打傷了自己。為此，胡天應向富民縣紀委等部門舉報了該局長買官、賣官、行賄等違法、違紀行為，后該局長受到上級調(diào)查。為此，該局長就派人暗殺胡天應，他不得已現(xiàn)在四處躲避，春節(jié)前逃到昆明找到了記者。

據(jù)胡天應向記者介紹，2000年，縣統(tǒng)計局新調(diào)來了一位姓張的局長，聽到他“在上層有關系”，便經(jīng)常拉著他去“活動活動”，兩人的關系越來越近。不久，他被提拔為辦公室主任。胡天應至今回憶起來，那些細節(jié)還歷歷在目。他在向昆明市各有關部門舉報時稱：“2001年6月中旬的某一天，他（指張局長）備好禮品和紅包，叫我跟他去送給某領導，行至某大酒店，他掏出紅包給我清點。到了領導辦公室，領導的秘書在，他幾次掏出紅包都未送成。回富民的路上他罵那秘書不長眼睛，壞了他的好事……后來又去了多次，直到那領導當著我和他的面打電話給縣里主要領導，希望提拔重用他。”

胡天應說，2002年11月24日，全市200余人在富民縣某賓館召開住戶年報會，晚飯后，張當著多人的面罵他，不料他就站在后邊。他當時沒說什么，過后卻徹夜難眠。心想，我對他這么好，他卻在背地里罵我，說明他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看。我做錯什么了嗎？沒有，論公論私都沒有。胡天應翻來復去地想，一直想到天明，他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問張：“你我關系達到了這一步，怎么還背地說我的壞話？”張回答說，對不起，等散了會我再與你勾通。3天過后，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一連串出人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

頻遭暗算

11月28日早，在單位辦公室，張胡二人發(fā)生爭吵，并打了起來。后胡天應逃到縣紀委書記辦公室，把他長期以來陪著張跑官買官、公車私用、吃喝賭博等事全部抖了出來。翌日，縣紀委書記打電話命令張，把單位公車開回縣政府大院停下。張不但不執(zhí)行，反而開車拉上妻子和另一伙人，到處尋找胡天應。夜9時許，在縣城的一個十子路口堵上胡，對胡拳打腳踢，用煙火燒烙其嘴唇……

事情鬧開后，富民縣紀委派出調(diào)查組對張的問題進行調(diào)查。與此同時，胡天應在縣城也接二連三地被人追殺，并兩次被打傷住院。他多次到公安局報案，錄完口供后都是警車送他回家，公安局長、縣紀委副書記都曾護送過他。他一時間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有人稱他為“反腐英雄”，也有人不以為然。

鬧到年底，單位沒有讓胡天應參加公務員考核，按照規(guī)定沒參加考核就意味著要被辭退。他一次又一次找該張局長論理，最終得到的回答是，你最好自己寫申請辭職，否則，開除你！

胡天應所反映的上述情況是否屬實呢？2月22日下午，張局長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稱：“他所反映的都不是事實。他是個政治瘋子，到處亂說，最近又被拘留就是證明。”

那么，胡天應是怎樣犯法的呢？

胡天應來到昆明，不斷向上級部門反映。許多領導不止一次接到過他的申訴材料和揭露材料，也曾批轉(zhuǎn)給富民縣“認真查處”。也有領導安慰他說，你要相信組織，但任何事情的解決都需要時間；你不能急躁，要有耐心。而胡天應迫不及待，經(jīng)常打電話去找縣長和其他領導要“查處結果”。

2003年9月5日，胡天應接到了富民縣公安局《公安行政處罰決定書》，內(nèi)容為：“現(xiàn)查明，2003年6月6日下午，胡天應用不同的電話撥打縣長的移動電話，致使縣長在縣委召開的會議上的講話多次中斷，嚴重影響了會議的正常進行。此外，胡天應還于2002年年底以來，多次到縣委、政府辦公室，不聽工作人員勸阻，高聲喧嘩，并用辦公室的電話隨意撥打給縣上主要領導，嚴重擾亂了機關的正常辦公秩序。……決定給予胡天應行政拘留10天的處罰。”

不懈上訴

對公安局的處罰決定，胡天應認為，這是更多人參與的更大的“陰謀”，他們怕“扯出葫蘆帶出藤”，因為“烙爛”他的嘴后發(fā)覺他還有聲音，所以又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對他進行“封嘴”。于是，他向昆明市公安局提出行政復議申請。昆明市公安局于2003年11月28日作出行政復議。

復議書載明，申請人稱，自己本身就是縣政府機關公務干部，向縣領導反映問題是法律賦予的正當權利。況且，在反映問題的過程中，從沒有高聲喧嘩過，也無任何人用任何形式勸阻過，根本不存在“影響機關正常辦公秩序”的問題。“使會議多次中斷”也不符合實際——如果真是在開會，與會者都應關閉手機。

公安局方面則指出，2002年11月28日，富民縣統(tǒng)計局召開支部大會，胡天應到會干擾，致使會議無法進行而中斷；2003年6月4日下午，縣統(tǒng)計局長到縣長辦公室匯報工作，被胡天應干擾而無法正常匯報完畢。此外，還多次到縣委、縣政府、縣紀委辦公室擾亂，更為嚴重的是撥打縣長電話……

復議書稱，經(jīng)依法行政復議，復議機關審核查明……認為富民縣公安局對胡天應作出行政拘留10天的處罰，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適用依據(jù)正確，程序合法，內(nèi)容適當，申請人胡天應的申請理由不能成立，故決定維持原處罰決定。

于是，胡天應決定先將富民縣公安局告上法庭。他在訴狀中稱，從2002年至今，原告因檢舉所在單位領導的違法亂紀問題，其生命安全受到了該領導嚴重威脅，多次受到人身傷害。為此，原告向富民縣有關領導進行了反映，萬沒想到，原告為維護自身的合法權利向領導反映問題、響應國家號召檢舉揭發(fā)腐敗分子的行為，竟然被被告認定為“嚴重擾亂機關正常辦公秩序”，并對原告進行了行政處罰。

被告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認定事實錯誤，原告的行為根本不構成《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所規(guī)定的違法行為，而是正常的向上級領導反映情況的行為，同時，被告在作出處罰前，并未告知處罰決定所依據(jù)的事實、理由、依據(jù)，也未聽取原告的陳述，行政程序違法。請求法院查明事實，主持公道，撤消被告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判令被告公開賠禮道歉，在富民范圍內(nèi)恢復原告的名譽。

突然撤訴

富民縣法院受理了胡天應訴縣公安局一案后，定于2004年1月9日開庭審理。消息傳開，再次引發(fā)了許多老百姓和云南本地媒體的興趣，很多市民都準備去旁聽這場特別的官司，看看昆明的“民間反腐英雄”。可當日一大早，人們就來到縣法院門口時，卻聽說“不審了”，一打聽得知，不審的原因是原告主動撤訴。

原本就鬧得滿城風雨的案子更罩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那么，原告為什么要撤訴呢？據(jù)原告律師講，他在調(diào)查取證過程中，看到富民縣公安局所作的多份調(diào)查筆錄，有一份是這樣的——

問：縣長，胡天應是不是在6月6日下午，多次撥打你的移動電話，使你的講話多次中斷，影響了會議的正常進行？答：是的……

原告律師認為，這樣的筆錄明顯在誘導對方按自己的目的回答，是違法的；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法律規(guī)定，開庭前原、被告律師都要交換證據(jù)，他到法院要求復印被告證據(jù)的時候，法院告知“領導筆錄不能復印”。當他把情況轉(zhuǎn)告原告后，原告感到：“未開庭審理，官司就輸定了。這樣的官司還有什么必要打下去？趕快撤訴。”

撤訴后，胡天應于春節(jié)前主動走進了看守所……

他們搞錯了

2月21日，胡天應再次撥打了記者的電話，他告訴記者，他又逃到了昆明，并邀記者無論如何也要見他一面。在一偏僻的茶館里，記者見到了他。一見面，他遞給記者一份材料，上面寫著他在2004年1月19日向富民縣人事局要求撤消本單位2003年公務員考核他不合格的請求。接著，他又從包里給記者拿出了2004年2月20日富民縣人事局下發(fā)的關于對他的請求的答復，文件的意思是維持富民縣統(tǒng)計局的考核。可是讓記者沒有想到是，該文件上寫著1月3日已經(jīng)開始受理此事。胡天應是1月19才提出的申訴，1月3日如何受理？這一點，讓記者不得其解。

就在記者截稿前，胡天應在他富民的家里打來電話告訴記者，2月24日富民縣人事局受理此事的相關人士來找他要回2月20日下發(fā)的文件，說是他們搞錯了……

記者手記：

胡天應到底是“反腐英雄”，還是“政治瘋子”？目前似乎還難下定論。在記者的印象中，胡天應是個很普通的人，只是整個采訪中，他都很激動。假如他是“政治瘋子”，那他的所作所為，正常人是不該放到心里去的，更不該毆打甚至以暗殺威脅他；假如他是“反腐英雄”，那么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在阻止他繼續(xù)前行？直至采訪結束以后，記者還不時接到胡天應的電話，說他被恐嚇電話嚇得真的要瘋了，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的安全。而且，他已正式接到單位要求他辭職的通知。對此，記者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讓他相信法律的公正、政府的公正。可是，他能等到那一天嗎？

（由于某種原因，本文主人公已做化名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