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萬七千元高利貸壓得他喘不過氣,三年不敢回家過年;當養蜂售蜜發了財還清債時,剛過而立之年的他卻重新選擇了賣眼鏡,把焦距對準了西部……
采訪是從彭慶國的“貧賤之事”開始的。老彭已過知天命之年,個頭不高,臉上總帶著微笑,看上去不大像擁有數億家資的企業家,倒酷似當今走紅的某位小品演員。他的嗓音洪亮且富有磁性,很有些歌唱家的天份,我的這種直覺很快就被證實了。
老彭的老家在浙江溫州南部的瑞安縣(如今已升格為市)農村。由于人均耕地不到半畝,可利用的礦產資源也極少,人們多年已形成出外謀生的傳統。用溫州人的口頭禪說:“死也要死在路上”。老彭從11歲起便離家到溫州學唱溫州鼓詞(一種類似于京韻大鼓、蘇州評彈、陜北梆子之類的地方曲藝),13歲便能執手板展歌喉登臺演出,有了一門自謀生路的技藝。從13歲到28歲這10多年間,正值中國社會精神文化生活貧乏期,他平日演出上座率很高,收入不菲。有時觀眾爆滿,他每天可進賬30多元,可抵得上北方一些機關干部一個月的工資。
然而,好花總有凋零時。1979年后,隨著文化藝術的解凍,舊電影和傳統戲劇的復出,文化市場又呈百花齊放,彭慶國的鼓詞演唱門庭冷落,收入也一落千丈。他回憶道:“到了1980年,觀眾越來越少,有一次我和我的師傅演出時,觀眾都被武打電影拉跑了,最后,我師傅也去看電影了!”
眼看生活沒了著落,彭慶國只好撂下鼓詞,改行養蜂。應當說,養蜂是個不錯的行業,可他因為沒經驗,不懂行情,第一年竟賠得一塌糊涂。情急之中,他借了高利貸,冒險跟別人倒騰走私手表,結果先后在天津、上海海關被扣,落個血本無歸。到1983年,他已欠下了27000多元的高利貸。為償還債務,他賣掉了手表、縫紉機等值錢的東西,甚至連睡覺的床都賣掉了,但依然資不抵債。
為躲避債主,他三年漂泊在外,未敢回家過年。絕境中,有位好朋友替他把甜菜糖熬成水摻進蜂蜜里,幫他狠賺了一把,使他不僅還清了債務,還結余幾千元。可是,當朋友繼續要和他一起發財時,他毅然謝絕了朋友,退出了養蜂業,決定賣眼鏡,而且到西部去闖一番天下。
他在寶雞從租一間小門面賣眼鏡開始,20年間成為中國眼鏡業500強之一,在陜西同行業排行第二。
“你為什么要到西部來發展?你為什么要選擇眼鏡行業?”
“西部有市場嘛!有朋友來西北,感覺有發展空間,我就闖來了!”彭慶國笑著說。
老彭告訴記者,干上眼鏡行業,還真有點偶然性。溫州最初只有四個人搞這一行,其“祖師爺”是個挑擔子配鑰匙、修眼鏡框的。目前這四人的資產總和已達到40億元,已占全國眼鏡業市場份額的75%。不過,當時老彭并未看好這一行,還想繼續養蜂。他的一個同鄉在外地礦山做成了一大宗勞保眼鏡生意,趕回溫州稅務局開稅務發票。稅務局一位領導覺得眼鏡生意不錯,就想讓自己的兒子搞這一行。可他手頭緊,就向彭慶國借錢,同時勸彭慶國也轉到眼鏡業,帶帶他兒子。就這樣,老彭搭上了眼鏡行業的“順車”。
1983年冬天,老彭乘坐西去的列車,第一站落腳甘肅武威,不久又到張掖。在張掖生意勢頭不錯,半年后由于合伙人的變故及當地投資環境方面的一些原因,他于1984年6月獨自來到寶雞。
20年過去了,但老彭依舊記得當時西北工業重鎮寶雞給他留下的印象:市區沒有幾座像樣的高樓,人們的經商意識很淡薄,還習慣于當官坐辦公室,“萬元戶”還很少。他在考察眼鏡市場時發現,市區僅有兩三家國營眼鏡店,而且價格高,進貨渠道不暢,服務態度差。他還注意到,陜西人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中小學生視力普遍下降,對眼鏡的需求量很大。
彭慶國最初在市區較繁華的地段租了一間不大的門面房,里面的三面墻上繃著一道道細繩,繩上掛滿花色各異的眼鏡。門外墻上貼著廣告和宣傳畫,而他自己則站在門口用曾唱過溫州鼓詞的洪亮嗓音招徠過往顧客,生意甚為紅火。當時寶雞的幾家國營鐘表眼鏡店,價格雷打不動,從驗光配鏡到取鏡最快需要兩三天,而老彭的“光明眼鏡店”由于進貨渠道多,價格低廉,因而可以隨行就市,價格靈活浮動,而且驗光配鏡速度快,顧客半小時就能取貨。
從1986年開始,老彭儼然成了電視明星,親自面對電視鏡頭推銷“光明眼鏡”,一句“光明在這里”,成了寶雞婦孺皆知的廣告語。隨著這句廣告語的流行,“光明眼鏡”出現一家家連鎖店,老彭每天的營業額2000多元,扣除房租水電員工工資及廣告費用,每天凈收入1000多元,可謂“日進千金”。而在當時,人們的平均月工資僅僅在80元左右。
20年過去了,老彭從最初的那間小小的賣眼鏡的門面,已發展到在西部擁有數十家“光明眼鏡”連鎖店,僅在陜西就有14家,其中西安7家(在西安的店名已統稱“奧美眼鏡”)。市場占有率在陜西排行第二。在全國眼鏡行業500強企業中,“光明眼鏡”榜上有名。
受到過刁難,有一年差點卷攤兒回家;但也得到了強有力的支持和理解,使他愛上了這塊厚土。他終于下決心定居寶雞,西部成了“第二故鄉”。
“在寶雞20年間,你真的是一帆風順嗎?沒有受到過刁難、排擠和打壓嗎?”
“總的來說還比較順,要說一般的刁難,那免不了,比如某個部門的頭兒買眼鏡時沒給優惠,就穿個小鞋,有時車被扣了,等等,但很快就化解了。唯有一次,簡直被逼到絕境,我差一點卷攤兒回溫州……”
老彭說的是上世紀90年代初,寶雞市金臺區出臺了一項政策,要求所有的個體工商戶補繳稅款,老彭被要求補繳20多萬!他無法接受。當時,個體工商戶們怨聲四起,有的關門收攤,回家了事;有的則聯合起來,找有關部門說理。老彭也加入了說理的行列,但他打心底已做好了回老家的打算。
“那你為什么沒有回溫州呢?”
老彭朗聲一笑:“說來真有點運氣,當時,陜西省委副書記蔡竹林來到了寶雞,他對寶雞要求個體戶補稅一事很關心,提出了對個體戶要‘放水養魚’的主張,我們得救了。說起來,蔡書記還是我們溫州老鄉呢!”
在西安市區騾馬市拆遷過程中,老彭與人發生房產租賃糾紛,本是占理的事,卻在法庭上敗訴。省高院副院長楊尊法得知詳情后,幫他討回了公道。
陜西人的純樸厚道以及對外地客商投資的熱情,終于打動了老彭的心。1994年,經過深思熟慮,老彭最終下決心舉家從溫州瑞安農村遷到寶雞,成為這座城市的新移民。不久,他又當選為金臺區第八屆政協委員。
面對西部人和同鄉的競爭,他決定實行全國六大眼鏡行業強強聯合,實施“蘇寧電器”的經營戰略;同時,他要挺進房地產,在寶雞建造一座“溫州商貿城”
“20年過去了,西部變化很大,寶雞和西安街道上眼鏡店多了好幾倍,你的眼鏡生意還好做嗎?”
“不好做了!”老彭很有些感慨,“你也看到了,在我的光明眼鏡店周圍,冒出了不少寶雞、西安當地人開辦的眼鏡店,這倒沒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溫州同鄉的競爭……”
老彭說,名氣大了以后也會為名所累。自打他在寶雞賣眼鏡發財的消息傳開后,他在家鄉成了名人,許多人都說“跟著彭慶國能發財”,于是,不少年輕人都來拜他為師,學做生意,不料這些學生中后來有不少成了他的競爭對手。他們熟悉進貨渠道,又深諳老彭的經營秘籍,有時還和他打起價格戰,使得利潤空間越來越小,弄得他很惱火。老彭開始想對策,他把連鎖店按股份分散給兩個兒子經營,利用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猛勁去應對競爭,然后,又聯合全國六家實力雄厚的眼鏡行業,實行強強聯合,像“蘇寧電器”那樣,統一進貨,統一定價,以對抗競爭。
“就像家電一樣,眼鏡市場已有飽和跡象,你怎樣保證繼續做強做大呢?”記者問。
“那就是下一代的事情了,我又要轉行了!轉向房地產……”
記者此時才注意到,老彭遞過來的名片上印著“寶雞市恒立建設(集團)第二房地產有限公司、法國林氏房產公司中國(西安)代表”的字樣。老彭打開一本“溫州商貿城”的項目報告擺到記者面前說,這座商貿城有4萬平方米,投資1.5億元,預計兩年建成,將成為寶雞市最大的商貿中心。為此,他親自回溫州老家招商引資,響應者很多,寶雞市市長姚引良為此項目還專程赴溫州簽署了招商引資協議。
據悉,老彭把他自己20年來在陜西賺的錢都投進這座“溫州商貿城”。目前,這項工程已經正式立項,不久就要動工。
采訪將結束時,有人為他帶來“可在西北某地打油井”的信息,老彭立刻進入興奮狀態,眼睛放出獵豹似的亮光,使我感受到他那種“職業商人”的虎視眈眈和“在線”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