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執法成本 往往與以后付出的代價成反比

建立一個高效、公正、能夠及時處理案件的司法體系，是目前迫切需要的事情。

又不是請私家偵探 憑什么受害人還要出錢呢

49歲的張西媛這兩年一直是在委屈和憤怒中度過的，人也一下子老了10歲。

她是天津市塘沽區的居民。

前年3月25日，她在世紀廣場晨練后回家。有倆中年男人從后面跟上來，操著濃重的外鄉口音問她洋貨市場在哪里，她順手一指。誰知這一指，倆男人就跟上了。他們演雙簧似地一個告訴另一個，說可靠消息，現在兌換歐元簡直合適死了，美元和人民幣必貶值無疑。另一個人答，可不是嗎，要不我老婆也不會約你來家呀，我們準備把家里的存款全換成歐元，你就幫個忙吧。正說著，一個胖女人從一邊的居民區奔過來。那個自稱準備換幣的男人喊：“急啥急啥，老婆，我這不是把梁哥給請來了嗎！”

張西媛兩年前提前退休了，生活比較閉塞。老公在渤海石油船上工作，一個孩子在幾十公里外的市里上學。因老公收入不錯，家里這些年倒也有些積蓄。她聽那仨人說得熱鬧，動心了，向他們打聽換幣的事兒……

一下子被騙去了25萬多元。

那是她家準備買房的錢啊！

其間，因為家里的現錢不夠，騙子還陪她跑到銀行取了10多萬存款。老公出海了，孩子在學校，整個過程中也沒一個人點醒她。待她把換到手的一把花花綠綠的歐元給懂行的人看，人家告訴她，這是假幣，一錢不值。張西媛傻眼了，腿軟得像面條。

像所有被騙的公民一樣，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警察。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當地派出所，哭哭啼啼地報了案。隨后，又經人指點，她托熟人從銀行復制了當日的錄像———上面清晰地記錄下隨她去取款的兩個騙子。她將錄像交給警察，心想這下還不好破案嗎。

兩年過去了，這案子一點兒進展都沒有。

張西媛多次跑到那家派出所，先是央求，后來慢慢變成了譴責，她忍不住數落對方辦案不力。派出所的人對她都有些厭惡了，私下里甚至稱她為祥林嫂。后來，她通過朋友關系得知，派出所一直沒啥動作。這位信息靈通的朋友還點撥她，一些公安部門對這類普通的民事案子不是很感冒，聽說想讓他們辦也不難，辦案費用得你本人出，因為他們說辦案經費原本就不夠，而這類案子數量多、辦案花費大，不劃算。張西媛氣得不行，又不是請私家偵探，憑什么受害人還要出錢呢？

大案小案 都是天大的事兒

張西媛被騙。

對她來說，對她的家庭來說，是天大的事兒。而對于公安部門來說，這只是許許多多案子中的一個。

發案于今年２月２３日的馬加爵一案，轟動全國，并傾全國警力很快破案。

一篇來自中國青年報的評論這樣說：

馬加爵之所以這么快被抓，筆者以為無非是案子得到公安部重視，并在全國廣為張貼A級通緝令、懸賞20萬元鼓勵群眾參與捉拿—————其勞師動眾程度和花費之多在新中國成立后都是少見的。這表明了公安機關不惜成本、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抓到犯罪嫌疑人的決心。

我為公安機關有這個決心而叫好，事實也證明了有此決心的正確性和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任何事業都需要計算成本和代價，辦案也同樣需要。然而由于法律的特殊性，這就要求執法機關在計算成本時不應該以商人的邏輯去計算。值與不值，根本不是法律范疇的問題，因為法律的尊嚴是無價的。這次公安機關不惜一切成本和代價的行為，筆者以為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維護法律的尊嚴。

國際法律界一直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今天的執法成本往往與他們在以后付出的代價成反比。許多發達國家都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為了破案，往往不惜成本與代價。在英國，即使一件很小的盜竊案，警方也要費盡周折，他們會先把小偷的照片張貼到各警察局，讓全國警察去捉拿；如果仍然找不到線索，就把錄像送到當地電視臺反復播放，直到破案才罷手。在日本，如果國內出現一例非正常死亡案件，媒體就要大張旗鼓地宣傳，督促警察盡快給一個說法。事實證明，這些不計法律成本的國家和地區，他們未來付出的代價就很小了；而過于計較法律成本的國家和地區，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卻要大得多。

然而在國內，我們至今還經常從媒體上見到犯罪嫌疑人10年20年后才被抓獲的新聞。他們為什么能逍遙法外10年甚至20年不能被懲處呢？筆者以為，這就是因為公安機關沒有像今天抓獲馬加爵那樣不惜成本、不惜代價地去捉拿他們。

這是一個并不輕松的話題。

一個是普通的張西媛被騙案，一個是轟動全國的馬加爵特大殺人案，它們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但，它們之間卻存在一個共同的執法成本問題。而對于一個需要安定的、經濟高速發展的社會來說，這個問題恐怕是繞不開的。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李道民就說，經費不足是執法不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截至2002年，河南省法院系統共有101個基層法院拖欠干警工資4757萬元，“這不僅制約了審判職能和執行能力，也極易誘發利益驅動造成執法不公甚至違法辦案?！?/p>

四川省公安廳廳長呂卓指出，目前絕大多數警察“吃了3種飯：一種是皇糧，就是地方財政預算撥款，包括個人工資、公安業務費及特別業務費等；二是雜糧，指一些違反規定的收費、罰款，包括拉贊助、攤派等；三是對賣淫嫖娼等違法行為的罰款，姑且稱為尿泡飯?！?/p>

去年6月當四川省公安廳下令嚴禁公安機關亂收費、亂罰款之后，四川公安機關統共取消了自立收費項目370個，取消超標收費項目189個，退賠亂收亂罰款91萬余元。

那位廳長很形象地說明了我們的司法機構是如何維持運轉的?？陀^地說，剔除腐敗因素，僅吃皇糧，大到公安局等司法機構，小到一個派出所，恐怕沒有誰能夠正常工作，盡到基本的職責。像中國青年報那篇評論提到的，對一切案件都不計成本地去偵破去執行，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呂卓廳長在2002年的一次調研中發現，四川省一個縣級市年人均要被公安機關罰款20元。更為荒唐的是，有一個縣政府年初就給縣公安機關下達了500萬元的罰款指標。呂卓說，在很多派出所，以前年初基本上沒有安排什么辦公費用，有的象征性拿到了千把塊錢或者1萬元，其余全靠公安機關自己“創收”。

今年年初，四川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轉發《四川省財政廳關于建立縣級公安機關經費保障機制的意見》，今后，四川省縣級公安機關每年將得到2.5億元的補助，6萬名警察將徹底吃上皇糧。

此舉開全國先河，標志著省公安機關警務后勤保障機制真正建立。除個人經費外，縣級公安機關的辦公經費分為3類保障標準：第一類成都五城區，年人均3.4萬元；綿陽、德陽、宜賓等經濟狀況較好城市和辦案成本較高的甘阿涼“三州”為第二類，年人均2.3萬元；第三類為廣安、雅安、自貢、資陽等地，年人均2.1萬元。 呂卓廳長說，照此分類標準，每年將由財政轉支付2.5億元給公安機關，“公安機關的人均辦公經費要比往年增加6000余元”。

四川的舉措，是有膽識的。但是，類似“真正做到立警為公、執法為民、依法行政、依法執法”一類原則，也只是能夠防止腐敗，純潔執法隊伍，回到最基本的立場上來?；蛘呖梢哉f，這只是有了一個好的出發點，距離真正滿足社會需求還有相當長的路。

一天不知要發生多少起案子，像社會上關注的犯罪熱點購房買車、出國留學或勞務、網絡購物，等等，還有合同欺詐、入戶行竊，以及張西媛遇到的街頭詐騙之類，不論大案小案，哪怕丟一輛自行車，口袋里幾十元錢被扒，落到誰頭上誰都認為公安機關應該把案破了，從每一個受害者角度來講，那都是專門從事這項工作的機構或個人的責任，應該百分之百承擔的責任。同樣，大家看到的聽到的諸如造假、販黃、賭博、黑網吧等社會公害，也是這樣認為，更別提直接受害者了。

大家在為馬加爵的案子迅速破獲而感到高興的同時，一定有不少人也在想，要是每一個案子都能這樣就好了。當然，百分之百的破案率是不可能，為破案絕對地不計成本也是不可能，就是在法治最發達的國家一樣做不到。但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在他需要的時候應該得到他應該得到的法治關懷。這種關懷，是感情上的關心，是行動上的盡責，是在力所能及范圍內的不計一切代價，是政府不論是在認識上還是在行為上為保障社會的安全做了應該做的……

在抓捕馬加爵的日子里，媒體報道有好幾個被通緝的犯罪嫌疑人也被抓獲了。俗語說，拔起蘿卜帶起泥。這是蘿卜還沒拔出來先把泥甩出來了。那么，我們除了為多抓了幾個壞蛋而高興，也不免擔心，不免心里一哆嗦：原來還有這么多的全國通緝了的犯罪嫌疑人隱藏在社會中！

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還有這樣的一幕：不久前，天津大學一位姓陳的老師的自行車在校門口丟了。他去附近的派出所報案。警察有一搭沒一搭地記錄下來，然后挺實在地說，“您哪，也別太指望那自行車能回來了———”陳老師也笑了：“我呀，壓根兒就沒指望這案子能破嘍。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以后抓到犯罪分子，那人騎的恰是我這輛車，嗨，那可跟本人無關啊！”

這是不是我們已經損失了的無價的人心的成本？

中國青年報那篇評論說：“由于法律的特殊性，這就要求執法機關在計算成本時不應該以商人的邏輯去計算。值與不值，根本不是法律范疇的問題，因為法律的尊嚴是無價的?！边@里面，最重要的一個字眼是尊嚴。而尊嚴，從哪里來？

大案小案，大量破不了、解決不了的案子集在一起，很容易形成惡性循環，讓公民產生對法治對國家機器的不信任，或者蔑視，產生更多的犯罪。也就是說，今天的執法成本往往與他們在以后付出的代價成反比。這，對于社會，對于國家，就是天大的事兒！

市場經濟最需要安全 社會生活的安全 經濟生活的安全

上海市委副秘書長陳旭說，上海去年只有40％的審判得到執行，全國的數字約為58％?！耙簿褪钦f，如果100個人打官司，一半人得到的宣判其實是一紙空文。”老百姓氣憤地稱這樣的官司為“紙官司”，稱這樣的執行為“零執行”。陳旭說，“這將嚴重損害司法的權威和社會經濟生活的正常運轉。”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經濟案件的比例越來越大。以民營經濟發展良好的寧波為例，去年一年在該市各級紀檢監察機關所立的960件案子中，經濟案件占總量51%，窩案串案占21%。全國其他地方的經濟案件也都是逐年成倍上漲。

社會學者分析，在新舊經濟管理體制磨合交替的過程中，由于相應的監督機制沒有建立或健全，在經濟系統內部沒有形成有效的權力制衡體系，很容易出現各種無序狀態，發生各種職務犯罪和經濟犯罪。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的幾位專家也在一份調查報告中也指出，國際經驗表明，人均國民生產總值400美元到1000美元這樣一個發展時期，是社會問題頻發、因而也比較容易引發社會動亂的時期。而中國目前正處于這樣一個發展階段。

且不去論證這是不是經濟發展中的必然現象，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經濟秩序的無序如不及時理順，難免會出現局部崩盤，造成經濟生活的停滯和退步。

我們進入市場經濟，帶來了呂卓廳長說的吃皇糧、雜糧和尿泡飯的局面。但，錯兒不在市場經濟，而是在于從上到下對市場經濟的錯誤認識。

其實，市場經濟最需要安全，經濟生活的安全，社會生活的安全，因為市場經濟生命力之一是交換，當交換不能正常進行或受到嚴重阻滯時，它還能存在嗎？這，同樣是今天的執法成本往往與他們在以后付出的代價成反比的道理。

現在，新經濟尤其是與ＩＴ相關聯的技術經濟，正越來越深刻地影響我們生活。新經濟所具有的高速、廣泛、涉及面眾、關聯性強等特點，要求該領域一旦有違法行為，執法者在執法成本上更不能短視，否則，造成的影響不僅僅是滯澀的甚至會是破壞性的，以后付出的代價可能更會百倍千倍。

一位經濟學家深有感觸地說，人賴以經濟生活而生存。

執法成本問題，已經嚴重地影響了經濟生活。人類社會不是誰高興了才建立執法體制，也不是有一個上帝來安排的，而是人類在生產活動中逐漸認識到的。

同樣的，人類在經濟活動中逐步認識到執法純凈的重要性———不是誰一時心血來潮想起來的，是“必須”。而要純凈，就必須有相應的辦法及措施，就必須盡最大的可能不計執法成本。這是不以哪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亞洲開發銀行負責中國問題的官員布魯斯·默里，站在一個觀察者的角度也敏銳地提出，中國迅速的經濟發展面臨著許多挑戰，而其中“最艱巨的任務大概是創造就業機會和讓市場更良好地運作”。

這迫切需要在11個方面取得進步，其中涉及到執法問題的就有六項：一、促進法制；二、建立一個高效、公正、能夠及時處理案件的司法體系；三、杜絕腐?。凰?、尊重合同；五、保護知識產權；六、取消不合法的亂收費，將合法的收費變成透明的稅收。

布魯斯·默里的話引起許多人的共鳴。

在最高人民法院的一份工作報告中，指出“付了款拿不到貨或只能拿到一小部分貨，或者拿到的是質量低劣的貨甚至是假貨，以及交了貨拿不到款或只能拿到一小部分款的現象，相當普遍。有些連環合同，一個不執行，就會引起一連串糾紛，使一些企業和個人陷入困境，甚至倒閉。這種經濟活動中的不正常狀態，嚴重地損害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p>

執法不力不僅讓中國經濟的內環境惡化，也讓國際上的投資者深感頭疼。

以汽車行業為例，美國機動車和設備制造商聯合會國際事務主管布萊恩·杜根(Brian Duggan)說，中國已成為全球假冒汽車配件最大的生產國。

過去2年中，中國生產的假冒汽車配件數量在直線上竄。全球假冒汽車配件的產值在120億美元左右，主要來自中國。

美國轎車制造商抱怨說，一些偽劣的剎車片是由壓縮鋸末制作而成的，造假者還在廉價的潤滑油里面添加染料制成變速箱潤滑油。他們把商品的外包裝造得和正品如出一轍，使得消費者難辨真偽。

中國歐盟商會去年成立了一個專門小組，首要任務便是打擊汽車零部件的假冒現象，該小組批評在中國存在執法不力的現象。“對造假者的查處不夠嚴厲，根本沒有起到震懾的作用。有時候，只要造假者生產的不合格產品去掉了偽造的商標，監管部門就允許他們繼續銷售?！?/p>

建立一個高效、公正、能夠及時處理案件的司法體系，是目前迫切需要進步的事情。而上上下下的官員們，不顧協調發展以盲目的投入去拼命提升ＧＤＰ、去拼命增加財政收入，造成了后果———今天的執法成本往往與他們在以后付出的代價成反比，那時，他們———或者干脆質問：你們，又在哪里呢？

將心比心感受應該是一樣的

被騙的張西媛欲哭無淚，多么希望一向信任的公安機關幫助她呀，她說：“就是破不了案，讓我覺得他們盡心盡力了，也不會太抱怨的！”

將心比心，張西媛的感受，應該是社會上每一個人的感受。

老百姓納稅，奉公守法，就應該得到保護。這是他們的權利，也是政府的責任與義務。社會進步，經濟發展，畢竟要體現在一個個人、一個個家庭能夠健康、舒心地生活上。

同時，我們每一個人，作為社會中人，一說到法治意識，應該不僅僅是奉公守法，或者積極配合，還要有履行、主張自己的權利和義務的意識與行為。一位警察就曾抱怨說，“出事了，就想起我們來了！”這恐怕也是許許多警察心里的話。

執法成本問題其實跟我們每個人都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