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可以！

程曉鴻

在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主席的眼里，包括珍妮·杰克遜的胸脯在內，超級杯中場充滿色情與暴力的表演，整個就是“一頭闖進了客廳的豬”

近日，美國歌手珍妮·杰克遜可謂熱點不斷：其即將發行的最新個人專輯《DamitaJo》中，上半身全裸的封面照片引來歌迷在網上的激烈討論，維京唱片公司認為展示“簡單、年輕”的這張照片，使人聯想起半個月前在美國超級杯橄欖球賽中，她那轟動一時的“露胸事件”。也因此，歌迷認為這次事件根本是珍妮·杰克遜“設計好的”，用意在于幫新專輯造勢宣傳。

那是一個許多人都已看過很多回的令人錯愕的一瞬間。北京時間2月2日，第38屆美式足球(橄欖球)超級杯(冠軍賽)在得克薩斯州休斯敦舉行。中場休息時，助興的壓場節目是超級女星，邁克·杰克遜的妹妹珍妮·杰克遜與歌手賈斯汀(Justine Timberlake)聯手演唱《Rock Your Body》。當唱到最后一句“當這歌結束，我將讓你赤身裸體”時，賈斯汀猛然伸手，一把扯下珍妮·杰克遜右胸胸罩似的演出服。珍妮·杰克遜的右乳，裝飾有一銀色太陽形狀飾針，一覽無遺地袒露在觀眾面前。只一剎那間，表情驚恐的珍妮·杰克遜迅即掩上裸露的右乳。瞬時，鏡頭拉出，焰火消下，燈光隱暗。

她使美國社會炸開了鍋

全美國被震驚了。隨即，震驚被一股憤怒的潮流取而代之。各大電視臺的夜間新聞里反復播放這段錄下來的鏡頭，不同的是，珍妮·杰克遜裸露的右乳已被做了畫面處理。

一向對電視媒體嗤之以鼻的報刊雜志的評論和抨擊更是不計其數。有記者驚呼，“美國娛樂界的水準已經跌至不能再低”；《華盛頓郵報》電視評論家湯姆·賽耳在第二天的評論文章中諷刺道：“鑒于超級杯的廣告如此之臟，以至于讓做父母的跟孩子在一起看感到很尷尬，也許超級杯應該從電視網挪到《花花公子》臺了。”

事后，珍妮·杰克遜兩次向公眾道歉，賈斯汀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將此事件解釋為“一個演出服的故障”。當天晚上，進行獨家電視轉播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還匆匆發表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聲明，向觀眾致歉。聲明表示，CBS對發生的事件事先并不知情，并表示這樣的一刻不符合CBS一貫的廣播標準，CBS向所有被冒犯的觀眾致歉。

第二天，美國政府主管廣播電視的最高機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的主席帶著一團怒火把電話打到了美國足球聯合會(超級杯主辦單位)主席那里。讓FCC主席和多數觀眾憤怒的，不僅僅是珍妮·杰克遜的瞬間裸露，FCC的不滿還包括，中場音樂會中還有其它的讓觀眾有色情聯想的表演，其中還穿插著男性的藥品廣告，恐怖片的放映廣告等等。這一切聚合在一起，讓這場音樂會散發出濃厚的色情兼暴力味道。

珍妮·杰克遜的裸露也不僅僅是裸露本身，賈斯汀的突然撕扯，透露著讓人震驚的暴力。剎那間，仿佛不僅僅是珍妮的胸衣被撕扯了，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毫無選擇地成了一個暴行的目擊者。于是，這一幕毫無疑問地成為這出色情暴力劇的高潮。

FCC主席稱整個中場表演為“低級趣味的，粗魯的，可悲的小丑表演”，并責令該委員會立即著手對超級杯中場音樂會進行調查，同時警告CBS以及轉播其節目的200家地方電視臺面臨被罰款的可能性。FCC的調查也意味著該事件有可能上升為一個違反禁止播出淫穢節目的有關法律的行為。

在接下來的一星期里，FCC對新聞界公布，他們因此收到了20萬件由于此事件對CBS的投訴，直追FCC去年全年的24萬份投訴總量。《邁阿密先驅導報》稱，CBS當晚接到的投訴電話的數量，超過了自美國在伊拉克開戰以來的投訴電話的總量。這個統計數字傳遞出的信息是耐人尋味的：色情節目已經比戰爭更讓美國民眾不能容忍了！

在輿論的巨大壓力下，各個電視機構紛紛出來洗刷自己。

全國廣播公司(NBC)的總裁急忙勒令正在該臺播出的連續劇《急診室》的制片人，剪掉即將播出的一集里一個80歲的老婦人的裸尸鏡頭。

CBS把珍妮·杰克遜的名字攔在了格萊美獎的邀請名單之外，大有封殺之勢，而整個格萊美頒獎儀式也做了5秒鐘延遲轉播。

美國廣播公司(ABC)宣布將對自己2月29日的每年一度的奧斯卡頒獎儀式實行5秒鐘延遲轉播，以便有足夠時間剪裁掉任何明星的“冒犯之舉”。

一只乳房緣何激起喧囂？

在一個裸體已不足以制造緋聞的年代，在一個色情與暴力鏡頭并不罕見的國度，一個暴露的乳房激起如此喧囂不免讓人困惑。且不說這個裸露乳房的明星其全裸上半身的照片早在1993年就已經出現在《滾石》雜志上，而在最近的家庭電影臺播出的音樂會專題片里，她又赤裸著上半身在瀑布里奔跑。于是，人們不得不懷疑：美國人是不是有些故作姿態，大驚小怪？

事實上，這個露胸事件以及中場音樂會中其它色情暴力味道濃厚的表演及廣告，觸及了美國社會的面對性與暴力挑戰的最后一道防線：無線電視網。

無線電視網是美國歷史上形成最早的因而也成為美國社會最骨干的電視傳媒網絡。從電視最初問世的上個世紀40年代起，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全國廣播公司(NBC)以及美國廣播公司(ABC)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后來又加入了現為默多克旗下的福克斯廣播公司。但習慣上，人們仍然稱三大無線電視網。

無線電視網的節目意味著，它是在美國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臺電視機，不需交任何費用都能收看到的節目。盡管受到后來半個世紀里兇猛發展起來的有線電視的挑戰，無線電視網仍以其巨大的穿透力保持著主流媒體的地位。

無線電視網必須從聯邦通信委員會取得營業執照，方可經營電視廣播，取得執照的一個交換條件是，電視網必須接受對他們的節目的某些監管和限制。主要是對于播放節目的道德標準的監管。

政府最高管理機構——聯邦通信委員會的法律框架是：淫穢和下流的言語不受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因而在任何時間段都不能播出。播出淫穢和下流的節目被認為是違反聯邦法律的。但如果節目帶有隱晦色彩卻沒有上升到淫穢和下流的程度，這樣的節目允許在某些限定的時段播出，通常在被認為沒有少年兒童觀眾的時段：晚10點后到早6點前。如此，晚10點至早6點，是無線電視網，也是美國大多數電視觀眾群所退讓到的最后陣地——一個道德的臨界點。盡管這個臨界點和最后陣地不斷地遭到激進的藝術家和瞄金的商業家以及色情愛好者們的挑戰。

露乳事件不是乳房該不該露，而是在哪里露的問題。一個經典的案例來自1926年，當時的最高法院法官喬治·蘇瑟蘭德的定義：“一個正確的事與物出現在錯誤的地方。比如，一只豬出現在客廳里而不是豬圈里”。從此，“客廳里的豬”成為不體面的社會標準的隱喻。

對無線電視臺是不是把豬圈里的豬放到了客廳里的判斷權，落在聯邦通信委員會手里。

而此次這個在美國最流行、商業收入最多的超級杯賽——今年的廣告時段賣到了每30秒鐘290萬美元——是美國人家庭團聚的節日，預計全球的觀眾數量在9900萬人。顯然，在現任委員會主席的眼里，超級杯的中場充滿色情與暴力的表演，整個就是“一頭闖進了客廳的豬”。

事實上美國主流社會在家庭觀念上很大程度仍持相當保守的態度，在美國人心目中，兒童被視為人類群體中的最弱小群體，讓還不具有完全分辨力和判斷力的兒童們遠離需要用完全判斷力和人生經驗才能應付的社會的另一面，是美國公眾社會一直非常小心翼翼和嚴肅對待的事，也是所有作家長的個人和社會義不容辭的責任。

但是，聯邦通信委員會只有判斷權、調查權，和一旦案情屬實之后的處罰權。裁決權卻在法官手里。CBS一旦被法院裁定放了一頭豬進入客廳，輕者罰款，重者吊銷執照。

就在露胸事件發生之前，聯邦通信委員會已經向國會遞交了申請上漲罰款標準的法案，申訴目前實施的27500美元的違禁罰款是幾十年前制定的，對電視網來講猶如花生米，不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建議將罰款翻10番，升至275000美元。露胸事件出現后，沒有人懷疑這個法案在國會會通不過，它只是時間快慢的問題了。

防不勝防的道德邊界

值得一提的是，聯邦通信委員會的監管權限只限于電視廣播機構，而沒有對個體表演者的監控權；也僅限于無線電視網，而對于不需要購買空中頻道的有線電視臺沒有監控權；它也沒有對電子網絡上的淫穢內容的司法權。

也就是說：露胸的是珍妮·杰克遜，但受懲罰的只可能是轉播節目的電視臺。CBS與MTV同時直播節目，但受懲罰的只可能是CBS，MTV因為是有線電視臺則可溜之大吉。當然，MTV還是無法逃脫商業上的懲罰，諸如永久性地失去了再次參與轉播超級杯的可能。

這個對無線和有線區別對待的法律條文，導致了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現狀：在聯邦通信委員會法律權限之外的大大小小遍地開花的有線電視臺可以肆無忌憚地播放任何冒犯性的節目，只要有人付費收看，只要你可以成功地援引憲法第一修正案以公民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為自家辯解。這就是為什么《花花公子》雜志可以經營電視臺；為什么大到星級酒店小到鄉村僻壤的小客棧都有付費的色情頻道的法律解釋。

應該說，無線電視網一直很小心不去越乳房禁忌之軌。乳房可以在不同的角度裸露到什么程度,是因不同的播出時段而不同的。但乳頭是決不能在電視網的節目里出現的。惟一的例外是電影《辛德勒的名單》在電視上第一次播出。導演斯皮爾伯格堅決拒絕因電視播出而修剪這部關于大屠殺的電影。NBC決定聽從導演的意見，認為觀眾并不會被電影中的裸體鏡頭受到冒犯。但即使這樣，NBC還是接到了觀眾的投訴。

CBS這次是讓自家少年輕狂的小兄弟MTV(CBS與MTV同屬一家公司Viacom擁有)栽了一下，而Viacom的股票在事件發生后也呈跌勢。

對于美國觀眾來講，暴力、性與裸體在電視網上出現得越來越大膽——這次珍妮的乳房露在了9900萬觀眾——其中有1/5的美國觀眾為2歲～11歲的兒童面前，正好成為一個“受歡迎”的靶子，批評界比喻為“如同邀請當媽的看自己的17歲孩子的日記”。

有學者認為，強烈的呼聲的背后實際是對這個國家最重要的媒體和娛樂機構自身明顯的缺乏責任感的憤怒。如果沒有聯邦通信委員會的干預，如果沒有成千上萬的觀眾的強烈抗議，CBS和MTV會像事情剛剛發生之后時表現的那樣毫無愧色和不以為然。收視率和大筆的廣告收入正在吃掉美國社會電視傳媒的道德感。

當然，如果把罪名全部推到電視傳媒追求收視率上，未免流于簡單。有一個觀眾這樣解釋剛剛過去的群體性憤怒：美國人喜歡選擇的自由。如果你問1000個美國男人，想不想看珍妮的裸胸，百分之百都會回答愿意。但舞臺上的突然裸露是人們毫無選擇余地的。這個有趣的解釋意味深長：當有1000個或者說百分之百的男人群體愿意看裸胸的時候，你能輕易地歸咎于傳媒嗎？

至于娛樂界，出現在所有人腦子里的一個問題是：以娛樂的名義，多遠才會被認為是走得太遠了？

就在完成該稿之時，傳來意大利著名導演貝爾托魯奇的新作《夢者》(The Dreamers)即將在美國“大眾影院”上映的消息。這部電影因有性內容和暴露鏡頭被美國電影協會定級為NC-17(任何18歲以下的人不準觀看)，通常只能在藝術影院的小范圍放映，現在卻破了例，原因就是它收到了出奇好的票房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