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說,這瓶紅酒是專門為他“偷”來的。參加歡迎晚宴時,眾人皆酣,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來賓館看她時,如何給這次會面添些情趣呢?
于是趁人不注意把酒藏在身上,心虛地逃出了眾人的眼睛。講完這些,小艾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分別十年了,年輕時候的事,都已在電話里咀嚼過千遍、萬遍,乍重逢,那些事都覺得縹緲,像夢,只有這笑聲,熟悉而親切。
順天和小艾做著多年的朋友,雖性別不同卻同時喜歡很多一樣的東西——村上春樹的小說,王家衛的電影,羅大佑的歌;一起譏笑一出MTV,周華健在里面唱“坐愛情的兩岸看青春的流逝”,中間是玫瑰紅的綢帶一飄一飄,一男一女在兩邊痛苦著——順天說“做秀”,小艾說“太商業”。
不過順天還是不習慣小艾在他面前喝生雞蛋,無論在酒樓吃飯還是在酒吧喝酒,她都會先要一個生雞蛋打在杯里,一口吞下。順天常常惡心她:“像個野人。”小艾笑笑,無所謂的神情。
小艾就是這點好,你急她不急,笑笑就過去了。
順天失戀了找小艾喝酒,嘮嘮叨叨講那個已逝的最愛,還掉眼淚,小艾把肩膀借給他,他還真的哭的人家一肩濕漉漉。最后小艾打著呵欠說:“早知道塞給你個繡花枕頭。”順天覺得她冷血,“啪”地砸碎花瓶。
小艾嚇一跳,瞬間又輕松地說:“你要怎么樣?要不要取她的首級?”然后拿了掃帚,一點點地掃掉碎玻璃,邊掃邊唱:“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順天當時所認為的小艾的不關懷其實是朋友間一種更深沉的關懷。
后來小艾做了番茄雞蛋面,盛了一碗給順天,:“吃吧,吃了接著哭。”
當這碗香噴噴的面端至眼前,順天有了解決饑餓比解決失戀更重要的感覺。
這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順天都沒有戀愛,一有空就叫小艾出來喝酒,小艾好像永遠都這樣在等他叫她去喝酒,從來不說“不”。
順天總是喜歡喝紅酒,不是擺酷,而是一種習慣,在小艾面前淚漣漣的男人平日里有一種不用粉飾的堅定和沉著。
這樣過了大概一段時間,有一天小艾把一個男孩子帶到了順天的面前,順天非常的疑惑:“你要和他結婚?”
小艾白了他一眼:“不和他,難道和你?”
小艾真的結婚了,而且還離開了這座城市,少了個朋友,順天這才覺得一切的不方便,并開始懷念她,懷念她令他惡心的生雞蛋。
于是一個人跑去喝酒,聽到鄰座的對話:“人家不喜歡你會這樣被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聽得順天耳朵熱,回去發消息給小艾:“我們是朋友還是非一般朋友?”小艾視之為他一貫的癡人狂語,立即回信:“是飛一般朋友,亂飄的那種。”順天又踏實些了,想想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地想念小艾和那段時光而已。
以后的幾年,順天于最脆弱的時候結了婚,不久又于事業巔峰的時候離了婚。
……
小艾曾說過,紅酒能使人浪漫。這他記得。于是就學著戲里,念著道白:我們還是飲酒取樂吧!小艾就會心地把盞。這正是她設想中的情景。
只是淺嘗,就能品出青葡萄的酸澀,兼有熟透了的甜。都已青春不再,卻渴望激情點綴生活,哪怕制造些傷感,也是一種美麗的奢望。見面前,都這么想過。
如果不是為了見順天,小艾本不想來這個城市參加這個會議。只是為了想見見他,就決定來了,僅此,他已很是感激。
夜深了,順天把握不好到底走不走,或是何時走。小艾不催促,也不挽留。順天說,再抽一支煙吧,我就該回去了。恰好,是最后一支煙。
小艾表情依舊,笑盈盈望著他,只用眼睛重復剛才說過的話:只想這么看著你,你比十年前更有男人味了!
賓館的門早已上鎖,小艾說,我去喚醒門衛吧。順天說不要,然后笨拙地爬上不高的鐵柵欄門,跳了過去,他知道,這很滑稽,但這么做是怕,這么晚,一旦叫醒門衛,門衛會怎么看她呢?僅僅是為她想了,相信她能領會。
招手打車,一輛逆行的出租停下,順天慢得像上刑場,幾次回頭,都看見小艾站在柵欄的后邊向他揮手,另一只手卻在臉上擦拭什么。腳剛踏上車的瞬間,小艾忽然喊他的名字,順天心里一驚,差點就要下來,卻狠狠心,沒有回頭。
她哭了嗎?曾經百般揣測,答案飄忽不定。她怎么會哭呢,那么成熟的女子?她不哭又是為什么?但,順天寧愿相信,她哭了——就像自己,回去后徹夜未眠。
早已不是愛懷疑的年齡,更無須刨根問底弄清什么,真真假假就都包容在心。
張愛玲說,如果與情愛無緣了還要想到愛,一定要碰到無數小小的不如意,齷齪的煩惱,把自尊心弄得千瘡百孔。到了這個年紀,相信,便是擁有。
以后的日子,誰也不曾提起當夜的事,電話里,依舊沒心沒肺地插科打諢,一個笑出眼淚,一個笑得肚子疼。但,他們還是時常會想起那首歌“坐愛情的兩岸,看青春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