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凌晨四點,我給菊朵打電話,肖也接的。
“讓菊朵接電話。”
“她睡著了,有事嗎?和我說吧。”肖也輕言輕語,像呵護懷里的小貓一樣委婉拒絕我的請求。
“那不說了,你接著睡吧。”
“你……喝酒了吧?真的沒事?”他遲疑。
“嗯,沒事,半夜夢游而已。”我掛了電話。
低下頭,清湯掛面的頭發就可以蓋住流淚的臉。把臉埋在膝蓋上,這樣就再也看不到對面那幢樓里菊朵和肖也的窗。驚擾友人酣夢,我平時不會這樣失禮的,這個凌晨只是喝多了酒而已。
一直以來,我就是一個禮貌而節制的人。比如喝酒,在知道自己將醉之前,會立刻放下杯子,任他人怎樣勸酒也不再泯半口;比如感情,在知道愛的人將不屬于自己之后,會隱忍著去愛而永遠不去告白。菊朵就說,甘藍這個人,清醒得可怕。肖也呵呵的笑,說有這樣一個時刻清醒的人在菊朵身邊,他才放心。
他們對我一直就很放心,從不擔心我會在自己的人生里迷路。他們毫無顧忌的在我面前親昵,我會笑著打趣,笑得像糖一樣甜。這樣的表情我有點累了,就如同每次那樣笑顏如花時心里刀割般的疼痛,也讓我疲憊,卻又欲罷不能。
我愛肖也,比菊朵還要久。這是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也許連老天爺都不知道,不然他怎會忍心讓我這樣的痛苦的糾纏在他們的愛情之外。就像這凌晨的叨擾,無非是被想念逼迫的急了,拿著聽筒只想聽聽他的呼吸而已。
B
1997年,哈爾濱,天寒地凍的冬天。
菊朵懊惱著從四季如春的昆明鬼使神差的考到這個冰天雪地的城市。
“甘藍,你怎么舍得南方冬天的溫潤呢?”她擠到我的被窩里抱著我取暖。
“南方沒有冬天,是一種缺憾;北方的冬天,冷到極致,彌補生命的完整。”我笑,故作深沉的說。
其實我對南方北方本來是沒有什么概念的,只不過報志愿的時候偷偷看了肖也那份,他清楚的寫著哈爾濱這個名字,于是我也填了。以至于別人驚訝的說哈爾濱那么冷你不怕凍成冰人啊。我這才對哈爾濱有了一點概念,是啊,那是個好遠好遠的一個地方。可是我只是想和肖也去同一個地方。如果南方沒有他,我的世界會有一種缺憾。
然后認識了菊朵,最好的朋友。菊朵和肖也開始戀愛。我照舊暗戀著,只是暗戀的甜蜜變成了一種被若干小蟲嚙咬的疼痛,至此明了,那個一直期待的人將永遠成為生命的缺口。
整整四年,我沒有交男朋友。菊朵和人開玩笑的說甘藍是要去做修女的,甘藍的靈魂高遠圣潔屬于上帝。肖也對我也是極力的好,像哥哥愛惜妹妹一樣。
及至畢業,肖也陪著菊朵回了昆明。我說我還是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哈爾濱吧,我愛上這樣干脆的冷了。菊朵在火車站抱著我痛哭流涕。她怎么會知道,一個月后我就尾隨著到了昆明,住進了他們對面的一幢樓。兩幢樓,分屬兩個小區,中間隔著一條河,我就在河的這邊,眺望彼岸的幸福。
C
這個樓的隔音不是很好,每天夜里總是能聽到樓上隱隱的音樂聲,擾著我寫字的思緒。也許是對生物鐘太放縱,黑白倒置的熬夜生活讓我得了輕度的神經衰弱。
每天晚上我哪里也不去,七點鐘固定的在MSN上掛著。菊朵和肖也總是在那個時間上網,他們一邊看新聞聯播一邊和我閑聊。有時是菊朵打字,有時是肖也,菊朵喊我親愛,肖也喊我妹妹,涇渭分明。八點他們又會準時下線,菊朵說去和老公親熱去了,肖也會打出嘿嘿的笑臉,然后囑咐妹妹一個人住晚上要關好窗關好煤氣。他那樣說的時候我就會不爭氣的在電腦這面掉眼淚,然后坐在窗臺上看他們亮著的窗,那扇窗總是拉著厚厚的窗簾,連燈光都顯得縹緲了。
我這個美麗的城市里是深居簡出的,再沒有認識的人,或許這樣并不孤單,但是那首歌唱得太洶涌“我一個人不孤單,想一個人才孤單。”
D
11月22日,我生日,我二十五歲了。本命年的憂傷。
菊朵說她和肖也給我郵了禮物,按著我給他們的地址。這樣,我定是收不到的,我留給他們的地址在幾千里以外。也許在生日那天,那份禮物會落到學校附近一家咖啡店的老板手上,我想著那個女老板可能露出的驚奇表情,心里就覺得有趣。
可是那天意外的有人來按門鈴,樓下蛋糕店的小弟送來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水果味的。
“沒錯的,昨天晚上接到的預定電話,早晨有人來付過錢了,看這是地址。”他把定單拿給我看,潦草的,根本連個名字都沒看到,地址倒是沒有錯,索性就收了,怎么也算是一份驚喜的禮物。
晚上七點上線,菊朵和肖也不在。很寂寞的坐著,也不和別人聊天,只是等,滿嘴的苦澀,于是想起那個蛋糕。
一個人坐在地板上,把蠟燭全部點燃,剛好25根,亮起來,映著一張落寞的臉。做女人,到我這樣的地步,真是近似自虐。樓上多了很多腳步聲,有人喧囂,比往日更甚。我不發火,生日嘛,總是個喜慶日子。這樣想著,就開始狠狠的消滅那個甜而不膩的蛋糕。結果,蛋糕店小弟又來敲門,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定單寫錯地址了,是樓上的人家訂的。
他指指身后,一個穿著拖鞋的男人閃出來:“不好意思,蛋糕是我訂的,我過生日。”
“你就是住我樓上的?”我憋紅臉,本想說對不起蛋糕我吃了我可以付錢給你。可是一想到每天晚上他在我樓頂的喧囂,道歉的話就全都忘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過生日,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配吃生日蛋糕,我已經吃了。”我挑釁的看著他。
“你一個人吃這么多?”他看著那個被我挖空大半的蛋糕,驚訝的瞪大眼睛,蛋糕店小弟躲在角落里笑。
第二天我給樓上那家伙訂了一個更大的蛋糕。然后送到他門口。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驚訝的看著我。
“還你啊,免得欠你人情!”
“看來你是對我積怨已深啊,我請你吃晚飯吧,就當一起過一個生日。”
這個叫段南的人,做程序,難怪也和我一樣總是夜間活動,而且竟然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段南說你看我們多有緣分,一定要多喝幾杯,結果那天糊里糊涂的就喝光了他家冰箱里所有的紅酒,凌晨四點,我回到樓下的房間,就發生了給菊朵打電話的那一幕。
醒來的時候已是晌午,頭微微的痛,想起昨夜有點恍惚,趕快爬起來給段南打電話。我說我是不是喝多了,我說了什么沒有。他嘿嘿的笑,然后夸張的嘆氣,“唉,傻丫頭,你真是太辛苦了,這個肖也也太沒福氣了,他到底住在咱們對面的幾層樓,我去找他。”我立刻傻眼。
感情的事也很微妙,和另一個人說出來之后,似乎心里就不再那樣沉。在這個城市就這樣又多了一個朋友,不必讓自己隱藏的朋友。
E
菊朵不再上網,她懷孕了,每晚肖也會上來陪我一會兒,總會嘮叨的說妹妹你該找個伴兒了,你看菊朵都要做媽媽了。我大著膽子問他,我這樣的女孩會有人喜歡嗎,你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嗎?他呵呵的笑,他說當年我就喜歡著你啊,誰知道半路遇到這樣大膽主動的一個菊朵,結果就被她俘虜了。然后發過來一串害羞的表情,轉換了話題。
下線,我給段南打電話,我說很不開心。一分鐘后,他抱著一堆紅酒下來,揚揚手。
“我接著把你灌醉,不開心的說出來就開心了。”
段南這個笨蛋,低估了我的酒量和我的節制能力,有了上次醉酒的經驗,我是斷不肯再讓自己醉的,他不停的勸酒,最后的結果是他先醉了。
“你這個丫頭就是活得太壓抑了,什么話都藏著,我其實就是想把你灌醉,好問你一個問題。”他噴著酒氣對我說。
“什么問題啊?”
“如果我說喜歡你,你會不會給我個機會呢?”他醉眼朦朧的看著我。
“你喜歡我?真是酒話,不許胡說。”
“我喜歡你很久了,從你搬到我樓下開始吧,我在上面制造噪音是想引起你注意,就連生日蛋糕也是故意送錯的,其實我的生日在夏天,其實…”
“其實什么?”我詫異的瞪著他,大腦一片空白。
“其實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他說完就倒在我的地板上呼呼大睡起來。
對面的窗安靜的黑著。我在黑夜里失眠。
段南醒了之后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和我一樣,緊張的問我醉了之后有沒有胡說八道。我說沒有,你醉了之后就睡得像一頭豬。他連聲說這就好這就好。
F
整個冬天我都沒有提那天的事情,整個冬天都沒有下雪,我不再上網,只是偶爾給菊朵和肖也打個電話。我要冬眠,安靜的睡過感情的冬天。
春天的一個午后,和段南一起順路去超市,陽光很好,淡然的照著。菊朵和肖也就是那樣出現在視線里,整整兩年,終于有這樣一次,在人群里偶然相逢。菊朵穿著漂亮的孕婦裝,不敢相信的看著我。肖也站在他旁邊,還是那樣高大沉穩像是最堅實的墻,他的目光溫柔的落過來,讓我心慌。
“甘藍,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告訴我們?”
“我重色輕友,先來看男朋友,再去找你們啊。”我很自然的,把手臂放在了段南的臂彎里,感覺到他輕輕的顫抖了一下,他一定比我還心慌。
和菊朵說好晚上再去找她。回家的一路上,我的手臂就那樣放在段南的臂彎里,他變成了安靜的孩子,緊張得說不出話,我心里竊笑。
“怎么?找你冒充我男朋友你不愿意嗎?”
“當然愿意當然愿意,像我們這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都是注定要變成戀人的。”他連忙辯解。
“哦?你的生日不是夏天嗎?”
“你怎么知道?”
“有人喝醉了,什么都說了。”
“那我說沒說我喜歡你。”
“那是酒話,不能信的。”
“甘藍,我喜歡你。”段南對著那條小河大聲地喊了出來。
原來,河的此岸也有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