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A跟我談到他遺失的初中畢業照,很想看看自己當年的樣子。他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了我的幼兒園畢業紀念冊,那時的自己那么小,那么有趣。初中和高中我都沒有拍畢業照,沒什么特殊原因,只是覺得不想把自己的臉湊在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中間罷了。有時候也認為這種念頭有點“過”,甚至有點可惡。我覺得我的中學生活過得一點也不踏實,不舒服。
初中的時候很“壞”,整天浪蕩,喝酒,瞎扯,尤其喜歡淋大雨,然后徹底地病一場,一病便理所當然地不用去上課了。初三的時候我抽過幾根煙,只記得很嗆,想來當時不過是好奇而已。我知道,我的內心一點也不壞,小學的時候我就是名副其實的好學生、乖乖女。想來是到初二的下學期才變“壞”的。或許是因為對某些事情太在意了,才要表現得無所謂,當支撐到超出本能時意識便會不自覺地扭曲、變形。奇跡地考上了高中后,與詩的邂逅讓我重新安靜下來,我趴在課桌上寫詩,小學的時候乖乖地寫作業的那副模樣。我照樣經常不去學校,躲在家里睡覺,我可以一次睡三天三夜,對敲門聲電話聲狗叫聲渾然不覺。我可以在夢里吃飯,吃很多平時吃不到的東西,醒來的時候便飽飽的了。中學的生活時常讓我覺得空虛,措手不及。我再也無法定下心來好好讀書。我是老師們“討厭”的家伙,除了語文老師,因為我會寫一些東西。我對大豬說,我不想在這個校園留下什么,我不希望誰記得我。
其實在高考后我曾找過幼兒園的畢業紀念冊,那是一本紅色的設計得很精美的冊子。我只記得第一頁黏著我的一張照片。媽媽說,那是我當時照得最好看的一張。最后一頁是畢業合影,排在我左右的都是男孩,討人厭的小子。中間的大抵是老師留言、評語、同學簽名之類的。我并沒有找著。我決定打開左邊的抽屜,這是我唯一上鎖的,記不得有幾個月沒打開了。我把里邊的東西全倒出來,我喜歡那種很多東西雜亂地攤在地上的感覺。信件、紙條、筆記本、照片、幾張兒時的榮譽證書,還有一枚父親戴過的戒指。
我想是該把這些信處理掉的時候了,它們應該去它們該去的地方,況且我根本不可能一輩子把它們帶在身邊,即使這樣,搬家的時候也難免會弄丟的。我是一個懶散的人,毀滅事物時從來不考慮自己將來是否會需要它。也許,我根本就不需要回憶。我很健忘,生活的細節總像做夢一樣一閃而過,如果沒有人提起,我在晚上會連午餐吃了什么都記不起來。可偏偏有些人你就是怎么樣也忘不了,我可以忘掉和他或她在一起的細節,忘掉他或她的模樣,但就是忘不了某些名字(比如Y)。
我打開信封,一張一張地看,一張一張地燒,才想起幾年來和筆友的通信老是圍繞“生活”說不清的話題。我曾經給一個在《少男少女》上登交友啟事的女孩子寫信,后來演變成情書,我給她寄我哥的照片,當“我”的文采和英俊的外型使那個女孩對我纏纏綿綿時,我恨我不是男的,不然該有多少女生被我征服。后來因為對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失去了興趣,我沒再給她回信,便也不了了之。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無聊至極,我會把別人給我的寫得很滑稽的情書拿到食堂里去朗誦,然后看著米飯從他們的口進入,再由鼻子噴出。幾年來收到的情書,我大都把它們鎖在抽屜里,現在重新拿來讀,老是覺得他們在使勁地拍我馬屁,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或早忘記了。該燒掉的還有日記本,高中時偶爾填填的。寫得很抽象,每天最多兩句話。我讀了幾遍仍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么,但能察覺到里邊自始至終都貫穿著同一個符號(比如“Y”)。
抽屜整理完了才想起自己原本要做什么,我想,算了,幼兒園紀念冊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溜走了,或許它有一天還會回來———那是它該回來的時候。我彎腰拉開右邊第三個抽屜,我知道里邊放的是我的小學畢業照,從發下來的時候就一直被我擱在那兒,挨在我旁邊的是當時形影不離的好伙伴。這樣,至今我就只擁有一張畢業照,而這張畢業照所象征的,是我充滿懷念的小學時光。相信后來那些不順心的,會因為沒有相片的證明而終究被我遺忘。
突然間想到張小嫻《永不永不說再見》里的:只剩下小學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