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滋始終還是真誠地朝左努力著。注意,是左岸的左,不是左邊的左,也不是左傾的左。
已知左岸指涉塞納河左岸咖啡館和酒巴里上個世紀那些活躍的思想和敏銳的藝術氣息,在那里集結的左岸派因此成為中國小資們集體膜拜的偶像。左岸,更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和態度,在煙與咖啡的熱氣,河水的倒影,火花四濺的談鋒之間,衣食基本無憂的知識分子消費精神生活,刺激彼此的靈感,提出一些個主張。來往左岸的人很多,在去咖啡館的路上,或者從咖啡館回家的路上,醞釀出成名或不成名之作的可能比比皆是。左岸的精神感染力極大,各國小知和小資,去過巴黎的,必須到此一游,見者有份;沒有去過的,可以神游,同時暗暗地在本地增加往星巴克去的次數,聊以安撫生活在別處的向往。
何小滋是小說《繼續向左》的主人公,何小滋,何小資,作者的用意就是要說與小資有關的事。大體看來,這本書寫的就是小資生活。何小滋的繼續向左,以我的理解就是要將小資生活進行到底,上檔次,上品味,從星巴克升華到左岸。把小資物質的一面降得低些再低些,將精神的層面升得高些再高些。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何小滋的小知色彩比小資色彩要更明顯,因此決定了這一本書的份量。何小滋是一條線,穿出一串她的男男女女的故事。同舊情人,同新相識,同女友,同丈夫,同同事,以傘狀敘述的結構進行。經常又是在傘端花開數朵,各表一枝。這樣的結構使小說可以左顧右盼,使何小滋可以松馳地引領我們走進她的世界。“小資是張什么臉?小資女人應該在一個什么樣的城市住著走著?在巴黎左岸的蒙巴拿斯還是上海靜安寺張愛玲住過的那條弄堂?”何小滋問自己的問題,沒有完全在書中得到解答,但是何小滋的存在,亦為小資女人的分類聊備一格。物質生活是寬松的,有些錢,不很多;有些閑,夠用于思舊圖新,談婚外情;有些思想,夠敏銳卻不用深;有些悲喜,稱不上大悲大喜。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何小滋不能成為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骨灰級小資——她是受了一個她以為在出身和精神上都高于自己的男人的啟蒙后才往小資的路上出發的。等她自認為掌握了納京高,并可以張口即談西班牙電影時,何小滋的小資化任務算是基本完成了一部分。作者讓我們看到,何小滋對于自己的農民出身始終敏感,所以時不時流露出小資化不徹底的煩惱。她的小資生活有一層“農轉非”的底色,所以過得并不那么理直氣壯。而這,正是我以為小說的精采之處。何小滋對骨灰級小資熟諳的名牌和作派幾無所知,對于俗世生活的瑣細情感糾葛仍然心心切切,即便是短暫的艷遇也弄得有些認真,在床上還要跟人討論形而上的問題,正反應出何小滋可愛的,屬于小知而不是小資的本質。何小滋所處的社會,同左岸之間的精神距離仍舊是很大的,她身邊的人物三六九等,不斷向她拋出現實的困惑,作為一個律師,她要解決這些現實的侵擾,她的知識份子的矜持及小資生活的純粹便常常不能保證。
她的女友們,像何小滋女性生活觀的延伸和舉例,所以何小滋對她們的態度比較溫情脈脈,在桃花、茉莉、水仙、月季等以花花朵朵為名的女友的身上,分擔了何小滋對學生時代的回憶,在現實生活中猶疑掙扎的不同樣本。何小滋的一眾花友,恰如水中漣漪不斷,各自細碎地倒映出何小滋女性世界的一部分,同何小滋是同一戰線的。作為對照,何小滋同男人的關系即為對立統一,不能做到她同女友間那樣心有靈犀,呼吸與共。就這一條來看,何小滋還是個很有女性主義色彩的小資。有幾個書中的小資男人,在她的生活里扮演了重要角色。這幾個男人,或如家境殷實有資本家爺爺的托尼,聽爵士樂看西片,天生小資,成為何小滋的引路人;或如NORTH,是IT業加海歸派,所以有條件和何小滋在賓館里免費一夜風流,次日再在她面前演示一遍英文演講,從肉與靈兩方面滿足了何小滋的虛榮心。表面上看來,何小滋的主要生活離不開男人,卻是暖昧調情居多,短促的云雨之歡居多。而通過和這些男人的交往,何小滋看到的蠅蠅茍茍虛與委蛇何其多也。即便優秀如何小滋理想中小資男人榜樣的NORTH,一個拿婚外情作消食點心,毫無情愛責任心的人,他在一夜情人何小滋面前意氣風發的英文演講在我看來就成了一次有意味的小資秀——使用在小資共識里比母語高一等的英文在非常男女關系對象面前作秀,充溢著根基可疑的沾沾自喜。
在向左的進程中,仍具理想主義色彩的何小滋不斷自省,卻由于對小資生活背面為種種漂亮理由掩飾著的精神虛弱并不能完全認清,她的精神世界也就始終清除不了凡常的一地雞毛。于是,何小滋在更注重精神生活的小知和所謂講究細節霸權主義(多指物質的細節)的小資之間搖擺著,一點都不徹底。而何小滋的不徹底,正是何小滋和現階段大多數中國所謂小資的真實。
《繼續向左》在欲望橫流的當下出現,是有意義并且有價值的。它提醒我們在頭緒繁雜的物質生活中,小知也罷小資也罷,只要不放棄那根理想主義的稻草,朝左岸的距離就會近一些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