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平方的平地,四面光滑的墻,一個頂:簡單的面組成了電梯。它是交通工具的一種,用來運載上下的乘客,以助長人們的懶惰,并使城市地面沉降得更心安理得。它背后上下都有些什么龐大的機械無人去理會。只是這個封閉的空間,把人放在一種最無作為的狀態,人不自主地脫離常軌,直到那扇門再次打開。
一進電梯,時間是暫時停止了,在沒到目的樓層之前,再急的事也得等它不慌不忙一層層停得了才行。有點懷念手機信號沒覆蓋電梯前的日子,那時,在電梯里才真有逃脫的快感。而那個不銹鋼的小牌子“電信信號已覆蓋本電梯”卻讓我們失掉了沒有收到老板電話的惟一借口。短短幾分鐘的無所事事,忙慣了的人就顯出了陌生的片刻。也因電梯的狹窄,里面的人逃不掉躲不了,個人空間忽然壓縮至最小限度,也就同時有了與世隔絕的恐怖感——驚觫片偏愛電梯的鏡頭怕也是這個原因。
午餐后的電梯聽起來是頗有點可怕的。人群從熙來攘往的飯廳壓縮進了安靜的小盒子,大多互不相識。忽然發現安靜中充滿了咂嘴吞咽的聲音。雖然明知道那是有人在清理午飯的殘渣,但在無人說話的空間里,聽著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這等聲音,恐怖感不由得升起,仿佛身處中心的自己是盤中大餐一般,《刀鋒戰士》、《生化危機》、《侏羅紀公元》……等等情節和過場動畫飛速馳過腦際,直到“丁冬”一聲,盒蓋大開,微波爐的運動正好結束。
上海有些經典建筑里保留的老電梯很有特色。走進那個顫顫巍巍晃動的吊籠,站在綠色半臟的氈毯上,嘩啦地拉上格柵門,外面又一層不同方向的格柵門關上,眼見自己晃悠著穿過一個個層面的地板,究竟是把自己看作在體驗土行孫的法力還是街機游戲《死亡之屋》里的主人公,迎接每一樓層上的怪物?
好多寫字樓的電梯為了增加空間的寬闊感,四面裝的不是磨面鋼板而是鏡子。獨自站在這多面鏡子中心,想起的是版畫家埃舍爾那出名的空間交錯上下顛倒的版畫。有時也不由得會去想想鏡子的成像原理,并且算算在四面鏡子的重復照映之下究竟產生了多少個空間,想象著自己作為一束光被它們彈來彈去……在電梯停下前,已經頭暈了。
如果在這剔透空間里還有別人,對彼此來說只能看與被看。從來沒有禮儀書上說,你該眼睛看地而不是東張西望。面對電梯的鏡子墻,大多數人會選擇一個姿勢:一只手臂搭著另一只的肘部。這據說是人緊張而又不自知時的動作。人多時,脖子上感受到陌生人的呼吸;人少時,就只得與鏡子面面相對,逃脫不了,無所遁形。艷麗女子若是對自己的美貌自信滿滿,往往趁此功夫旁若無人地對著平滑的門檢視臉上的妝容,斜著正著多瞥上兩眼——沒提防門開了,一臉古怪表情正對著進門的人。商務樓里常見年輕男士漠然地瞪著鏡中的自己,臉上寫滿擔憂和緊張,緊握著黑色方包,電梯“丁冬”門開,卻緊一緊手臉挺胸走了出去。也有中年人躊躇志滿,肥大的雙手交疊在隆起的肚子上,可門開處踱進了上級BOSS,通過鏡子只見他臉上忽地盛開了皺紋之花,樣子局促了起來。而那些低著頭看地毯或者仰著頭看樓層指示燈、一言不發的年輕人,多是實習生。
恐怖的電梯。為了身體與心靈的健康著想,跑得動的話,還是走樓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