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義云 韋愛敬
龍勝各族自治縣第一期“母嬰安全工程”歷時五年。
2004年2月3日,婦保院向縣婦兒工委報告:與工程實施前的1998年相比,2003年,全縣住院分娩率從36.89%提高到72.23%,嬰兒死亡率從43.48‰下降到21.41‰,孕產婦死亡基本上得到控制……
該縣婦兒工委主任侯秋英聽著記著,握筆的手微微抖著,眼里噙著淚。這位龍勝“母嬰安全工程”的發起者組織者之一的副縣長,內心感慨萬千:那是怎樣的“工程”啊?那是把挽歌改譜成悅耳動人的平安歌的歷史過程啊!
小安娩的啼哭
龍勝各族自治縣是國家重點扶持的貧困縣,2538平方公里的面積,84%是山地;16.6萬人口中,76%是苗、瑤、侗、壯等少數民族。
1998年下半年,在實施“兩綱”(《中國婦女發展綱要》、《九十年代中國兒童發展規劃綱要》)中,龍勝縣被列為廣西兩綱監測試點縣。11月—12月,龍勝縣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開展了全縣性的婦女生殖保健的專題調查。
屋邊梯田十八彎,這頭倒水那頭干;
有命生仔吃雞蛋,無命生仔見閻王。
這首山歌在山區婦女中不知流傳了多少代,調查人員走到哪里,幾乎都能聽到。
偉江鄉:苗族婦女石甲葉(化名),害羞又信命,懷孕不去檢查,婦保人員主動上門為她服務,也不讓檢查,寧可讓家人在醫生的“登記本”上簽字:不愿檢查,出事答應不找婦保人員的責任。1998年偉江鄉住院分娩率為5%。
馬堤鄉:產婦楊苦妹(化名),懷個巨胎,臨產無錢去醫院,在家疼了兩天兩夜未能生下。家人發現危險,才把她抬到鄉衛生院,已無胎音。急送縣醫院,胎死腹中多時。產婦得救后,知道自己無錢,害怕了,在手術第二天偷偷拔掉導尿管、輸液管跑回家結果引起全身性感染休克……
樂江鄉:侗族婦女石朋凰(化名),有一個女兒,又懷上二胎,去“看花”,說是“龍胎”,滿心歡喜。臨產在家熬了3天3夜,終因橫位,難產死亡,葬身于“道師”的“五雷火”中。如今,“女兒見爹不見娘,丈夫見屋不見雙”……
平等鄉:產婦粟玉芳(化名),在家分娩,母親接生,產后大出血,母親急忙撕扯棉被,將大把大把的棉絮塞進產婦陰道,血未能就此堵住,產婦死不瞑目。
……
龍勝各族自治縣人民政府于1999年3月5日宣布啟動母嬰安全工程!
可就在這月的最后一天,偉江鄉中垌村的茶山腳下,又添一座令人心碎的長墳(青年不正常死亡者墳是長的、無碑)——一個22歲的產婦女生下女兒兩小時后死于家中……
有人在墳前唱起哀怨的山歌:
抬頭望天天又高,低頭望草草平腰;
路邊草死為霜水,娘死因為生兒嬌。
龍勝婦兒工委趕去調查。婦兒工委主任抱著那個未吃過一口母奶的女嬰對大家說:“這個孩子就叫銀安娩吧。我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實施好母嬰安全工程,一定要讓母親平安分娩。”
從家到醫院的路不再遙遠
龍勝為什么年年有產婦死亡?高的年份死7個!嬰兒死亡也那么多,1998年死亡62個,當年出生的4對雙胞胎,只活下1個嬰兒,而且全是在農村。怎樣才能降低這兩個死亡?龍勝縣婦兒工委分析研究的結果是:因為山區農村醫藥困難,通迅困難,交通困難,所以在家分娩一旦出現異常,就很難搶救,認為只有住院分娩才是減少死亡最根本的辦法。
于是,龍勝母嬰安全工程就緊緊盯住提高住院分娩率這個目標,圍繞降低母嬰死亡率這個核心,全面開展了有效的工作。
一講到醫院分娩,高山孕產婦都會搖頭。是的,太遙遠了——到醫院,要翻過一座經濟貧困大山,要跨過一條觀念落后大河。“母嬰安全工程”就是要幫助她們過山過河,到達平安的彼岸。
從1999年3月至2000年9月,龍勝縣實行貧困母親住院分娩救助。
1999年3月,龍勝縣政府下文批準婦兒工委設立“貧困母親住院分娩救助基金”,向社會廣泛宣傳募捐,此項工程一個分娩兩條人命,受到各界的熱切關注。僅1999年“三八”晚會上,龍勝縣各界就向“基金”捐助了1.7萬元,縣委書記鄭云濤、縣長石東龍最先上臺捐款。上級衛生、婦聯、宣傳等部門均以不同方式給予了大力支持。此處要特別提及桂林白云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長胡澤剛,2000年元月,他向龍勝捐獻8000元,他是全區第一個向母嬰安全工程捐款的民營企業主。
2000年10月起,龍勝縣實行農村婦女住院分娩補貼。
2000年10月,在柳英婕等幾位婦女干部的倡議下,龍勝縣成立了母嬰保護協會(據了解,這是全國唯一的)。當月,協會就爭取到香港何鴻章信托基金會的109萬元捐款,用此款設立了“龍勝何東母嬰基金”,將此款一并用于婦女住院分娩。有了此項資金龍勝加大了補貼力度,把補貼面放寬到全部農村及城鎮貧困孕產婦,每位住院分娩的農村產婦可獲得100—500元不等的補貼。
實行救助和補貼,不但直接讓受補貼者受益,而且更廣泛地作了宣傳、教育、動員,使得2000年和2001年的住院分娩率每年遞增長10個百分點。
——龍勝村寨張貼了4萬份“住院分娩”宣傳畫。
山里人出門就爬山,即使走平路了,腳步還是抬得高高的。陳舊的不科學的生死觀念在龍勝山區一輩一輩地傳下來,人們像爬山一樣習慣了在家分娩。
老母親說:“女人生孩子不能讓別人知道,人多知道就難生,多一個人知道就多挨一個時辰。”
丈夫們說:“我們都是在家出生的,我沒事呀,我媽也沒事呀。”
孕產婦們虔誠地聽天由命。
龍勝母嬰安全工程實施的頭三年,一直堅持宣傳教育動員先行。婦兒工委廣發“呼吁書”,錄制播放專題片,編印小冊子,大會小會宣傳。2000年,在該縣“兩綱”聯系扶助單位——自治區宣傳部的指導下,漓江出版社、廣西日報社各為該縣設計印制捐贈了2萬份“住院分娩”宣傳畫(專為“母嬰安全工程”捐制宣傳畫在全國尚屬首家)。至此,母嬰安全工程宣傳可謂鋪天蓋地,在龍勝山區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到處傳唱著一首山歌:
上山砍柴要用刀,下河抓魚用網撈;
若是生仔去醫院,母子平安第一條。
——“小東路”引發交通觀念革命。
2000年10月28日,樂江鄉侗族婦女粟一山(化名)夫婦乘班車去縣城,預產期到了,她要住院分娩。不想車到半路,她已破水要臨產了。司機和乘務員很客氣地請她下車。夫婦倆不求半句,滿車乘客(均當地人)也無人說一句話,看著臨產的女人被扶下車去。全體在場的人(包括當事人)心照不宣:應該下車的,人家車主是做生意的,老習慣認為“見生”會“背時”,不能影響別人發財。
后來這個孕婦在路邊躺下,丈夫去鄉衛生院求救,縣婦保院派車派業務最強的醫生,趕來把母子接到衛生院搶救。產婦臀位生產,嬰兒出生后輕度窒息。如果不是醫生及時搶救,后果不堪設想。為了紀念母親生養兒子的艱難,這對夫婦給半路出生的兒子取名“吳東路”。
“東路事件”向人們發出警示:如果不改變交通方面的舊觀念,誰還敢去醫院分娩?龍勝婦兒工委立即補上這一課,號召社會各界破除“見死不見生”的舊觀念(認為出門遇見死人就發財,遇見生孩子就倒霉),熱心幫助孕產婦。
龍勝汽遠公司專門召開司機大會,專請婦聯領導去作“保護母嬰,司機有責”的專題宣講。從那以后,龍勝的班車上出現了“母嬰座位”,龍勝再沒有發生拒載孕產婦的事情。司機們已經把為孕產婦服務視為社會公德而自覺遵守。
2002年7月9日,偉江鄉石鼓坳上又一個“小東路”呱呱落地。但是這個“肖東路”母子再沒有像“吳東路”母子那樣的遭遇了。肖金梅在偉江衛生院待產兩天未生,院長覺得不踏實,決定讓她轉上縣醫院生產。無車,院長向鄉派出所電話求援,所長二話沒說,自己開車接產婦就跑。誰知開出10分鐘,吉普車壞了。正急著修車,后面一輛班車開來,司機姚文達見狀二話沒說,開門上車,車上乘客立即讓座又開走10來分鐘上到石鼓坳,產婦說肚子痛想解手。姚司機把車停下,在一邊等著。隨車護送的婦保醫生在樹下幫產婦作檢查,發現嬰兒已露頭,當機立斷:就地接生!女人們在車上拿下從衛生院帶來的兩床毯子,一床鋪地上讓產婦躺下,一床拉起作圍幔,臨時“產房”就有了。打一針,宮縮,一男嬰順利降生。孩子一聲清脆啼聲,讓山坳上所有的人都綻放笑臉。醫生說沒事了,回偉江衛生院。
這時對面也開上一部班車,姚司機和劉新向司機交接了幾句,便輕松地往縣城跑去。這里劉司機讓產婦一行上車坐好后,才緩緩開往偉江……
“母嬰安全工程”從多條渠道先后共添置了4臺救護車,更直接為住院分娩婦女提供了交通服務。
產房四季如春
實施母嬰安全工程,衛生醫療保健紿終站在最前沿,全國自上而下給了龍勝很大支持。“衛六項目”、“愛嬰醫院”、“降消項目”、“母親安全工程試點縣”、“擔架行動”等等,注入了大量資金,建產科,添設備,培訓婦保人員。龍勝婦女生殖保健條件比五年前有了一個量的飛躍、質的飛躍。
為了照顧山區少數民族群眾的心理感受和住院方便,龍勝推出了一套“溫馨服務”:過去門上“幾號病房”的牌子不見了,換上“母嬰室”牌子;過去床上的白鋪蓋不見了,換上了花色被子床單枕頭;個個衛生院有產科,有產科的地方就有“產婦食堂”,免費供你使用;全縣實行免費待產,鼓勵高山產婦提前下山待產;有一個在縣城親戚家待產1個月,有的干脆住到婦保醫生家待產……從醫院到個人家庭,處處可見待孕產婦如親人。
里排壯寨第一塊功德碑
泗水鄉里排壯寨是龍勝縣婦兒工委的綜合示范點。人們走進壯寨,首先會看到一塊花崗石材刻寫的功德碑,碑文如下:
香港何鴻章信托基金會捐巨資設立何東母嬰基金,為推動龍勝母嬰保健事業發展、保護山區少數民族母親嬰兒奉獻無比愛心。此舉功著大山,德惠世代。特刻碑明示,千秋頌揚。
龍勝各族自治縣人民政府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立
侯秋英說,這只是第一塊碑,這里將來會成為“碑林”。香港萬家麟先生、澳大利亞政府項目、衛六項目等等,以后凡是為我縣婦女兒童發展作了奉獻的,我們都會刻碑銘記,讓我們的后代記住他們,了解這段發展史……
筆者問候:現在有沒有唱平安的山歌呢?
侯答,聽金坑瑤嫂唱過:
雞仔會唱靠谷米,鴨仔會游靠水塘;
全靠如今社會好,娘平安來仔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