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坦與寂靜

意　娜

宿舍里，“早起的鳥兒們”越起越早了。神經衰弱的A吃了藥就開始“吧唧吧唧”地“磨”面包；要參加招聘會的B和C正用她們的大嗓門交流著：有面試的D正在整理著似乎永遠也整理不完的塑料袋。

在金黃色的晨曦剛剛灑進我們宿舍的時候，這幾個在白天并沒有什么影響的聲音，現在卻像成了一個個炸彈毫不留情地把我轟醒。我很無辜，因為我平時比她們都睡得晚。在宿舍，只要同時有兩個人醒著就熱鬧得像市場一樣，只有在深夜才能讓我享受到寂寞和安靜，才能讓我面對稿紙有話可說。

如果只有一顆“炸彈”我還可以翻個身繼續投入睡神的懷抱。但是連續幾顆“炸彈”襲來，我徹底醒了。我揉揉眼睛坐起來，床簾外人影幢幢，看樣子還得有一陣才能安靜下來。我懶得擠熱鬧，就隨手抓起一張昨天的報紙翻看，上面說中華世紀壇有兩個展覽：意大利伊特魯里亞文化展和德國導演維姆文德斯的攝影展。我一下子就來了興致，“噌”地坐起來打開放在床上的電腦。電腦就是這么方便，幾個關鍵詞一搜，唰唰幾屏看下來我就知道這兩個有點拗口的名詞是什么意思了。網上有關于這兩個展覽的詳細內容，部分展品的圖片，相關的背景介紹，還有一些觀眾的簡單評論。一般的展覽，看看網上的資料就可以了。如果是重要的展覽，就可以實地去看看。這是我在一次偶然的郊游經歷中發現的訣竅。那天，我的目的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嘗點本地的小吃，再照點好看的風景照片。出發前，我很偶然地在網上看到了對這個地方的介紹和很多網友的游記。因此那一次的郊游，我在網上信息的提示下，不管是交通、餐飲還是在風景區都異常順利，玩得非常盡興，還照了好多不錯的照片。從此我遇到相似的情況都不打無準備之仗，如果在看展覽之前就能對背景和展品有所了解的話，到時就可以看得更細理解得更深了。所以，我邊了解兩個展覽的背景資料，邊告訴QQ上的朋友我要去看展覽，看能不能招募同去的人。可是最后對此有興趣的只有三個朋友，而且他們一個遠在新加坡，一個遠在臺中，另一個遠在成都。

在票價問題上，我猶豫了幾秒鐘。以前每次去中華世紀壇看展覽都是團體票或者別人送的票，雖然售票處寫著票價是30元。今天，這樣兩個展覽不就是 60元了?對于學生來講，這樣的價格還是有點貴了。但上鋪安慰我說，那次她去看一個歌星的演唱會還花了兩三百呢，看展覽與演唱會比起來便宜多了，而且好歹還能提高素養呢，演唱會只會讓人瘋狂。我想想也是，就揣上學生證，輕松地出發了。

世紀壇在藍天之下顯得很空曠，天上沒有云，只稀稀拉拉飄著幾個小小的風箏。東門處的售票亭關著，窗玻璃上貼著一張紙條說請到北門買票。但是售票亭里還是坐著一位工作人員，她拉開小窗口給我指了指北門的位置。路兩邊懸掛和張貼著這兩個展覽的海報，色調讓我感到很舒服。走到北門售票亭，看了價目表我就樂了，票是通票，也就是說一張票能參觀所有正在展出的展覽。成人票的確是30元，但是學生票可以比成人票便宜10元。

一進攝影展的大廳，我就慶幸自己是一個人來的了。我身邊有兩個女孩。一邊看一邊討論，像走馬燈似地手挽著手，看一眼照片，湊上去看一看旁邊的注解，然后高談闊論幾句。諸如這個地方跟過去她們見過的哪哪哪兒很像之類，又去看下一幅了。她們不一會兒就走到前面去了。后面又跟上來三個大媽，她們可能是從不同的地方趕到這里的，一直在講述今天路上的奇聞逸事。然后看到一幅維姆文德斯在以色列拍的照片，她們就開始了對話：“以色列?就是那個自殺爆炸的地方吧?”“哎，對了!那個最近朝圣踩死挺多人的是那里嗎?”這時又來了兩個女孩，她們嘻嘻哈哈，穿著時髦的衣服，在喜歡的圖片前面擺了各種pose照相。她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圖片的內容是什么。只是非常開心地照相。而且她們好像更喜歡有人物的圖片，因為在這樣的照片面前她們可以做與圖片中的人物一樣的動作。等到她們也從我前面走過去后，展廳終于安靜下來，留下的都是跟我一樣獨自前來的參觀者。這時我才開始認真地看那些巨大的照片，突然間，我感覺有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嗡”地扣在了頭上，自己像是被凝固在照片面前。跟照片成為了一體，寂靜得可怕。那種寂靜，不是死寂，只是覺得在照片拍攝的那個場景里，在那唯一安靜的一剎那，維姆文德斯用他的相機捕捉到了，成就了他的一幅作品。那一刻的安靜是真實存在的，但又是那么岌岌可危，好像只要微微一動就打破了所有的安寧。我一直找不到語言形容這種安靜，最后在一幅名叫《威斯特法倫州體育館“死褲子”樂隊演唱會后》(AfterA“Toto Hosen"concert AT the Wesffaten StadiMm)的注解中找到了那個詞：“一種怪異的寂靜”。這是維姆文德斯用來形容那個場景給他的感覺的，我覺得這很適合用來描述他自己的作品。

參觀了一圈，覺得意猶未盡，很想再多看一些。突然想起上次來這里看美術雙年展的時候，地下一層也有一些作品展出，所以找到樓梯間就往下走。在樓梯間里，只有我的腳步“嗒嗒嗒”地輕輕響著。等到了地下一層，我居然愣住了。這層層廳不就是一整幅立體的維姆文德斯風格的作品嗎?展廳里沒有任何展品，沒有任何人，遠遠傳來輕輕的類似空調運轉的“嗡嗡”聲，我站在走廊中央，望向展廳的那一頭，一格一格光影交織間呈現出那種美麗而又虛幻的空靈和寂寞。似乎前一秒鐘，這里還舉辦著一場展覽，到處都是耀眼的燈光和絢爛的色彩，人們在這里駐足、欣賞，熙熙攘攘，交頭接耳，拍照攝像。又好像下一秒就會一窩蜂擁進來好多工作人員，在這里指手畫腳、“丁丁當當”布置展室，為下一場展覽做準備。而眼前的寂靜只是其中相交接的一剎那，仿佛眨眼之間就將逝去，卻被我這么一個貿然闖入者停留在這時光的真空中，這是何等的幸運!

走出世紀壇，我還是有些恍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將去向何方，身旁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人。我只是像一顆浮塵一般隨空氣飄行在街上，等到意識回到自己身上，我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就朝正確的方向走了好幾公里。而且出于本能，我在人行道上遇到急匆匆迎面而來的人會及時避讓，過街的時候還能仔細留意過往的車輛。我走著走著突然就明白了，真正的寧靜是自己內心深處，沒有人可以生活在真空里，外界安靜也好，喧鬧也罷，都只是外在的，只要內心安靜，走在喧鬧的街道上也可以充耳不聞。

于是，我買了一套好看的運動服，準備晚上早早睡覺，早上在微微散發金光的清涼的校園里慢跑，吸飽新鮮的空氣。我想，在喧鬧的宿舍里，我會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寂靜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