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訓練
目前國內學術界、翻譯界和出版社界在學術譯著的規范方面仍然處于非常繁蕪的狀態之中,雖然由于學科的不同以及外文原著本身在語種、體例等諸多方面存在很大差異,學術譯著不可能也沒有必要有一個統一的規范,但是就一些常見的問題和處理辦法展開一些討論,進而達成大致的共識還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鑒于《自由主義之前的自由》中譯本([英]昆廷·斯金納著,李宏圖譯,上海三聯書店2003年版)在規范方面存在的問題相當典型,因此本文想結合這個中譯本出現的失誤,略陳管見,歡迎方家同人不吝批評、回應。
專有名詞和術語的夾注問題。筆者認為,在學術譯著中,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尤其是較為生僻的專有名詞)和作者著意強調或者具有特殊含義的術語在文中首次出現時,以夾注的形式附上原文是非常必要的。其理由大致如下:(1)于讀者,可以方便查對和引用。對于較為生僻的專有名詞和存在譯名爭議的術語,異名同出的現象是相當普遍的;(2)于作者,可以保留和凸現作者的用心和意蘊,因為作者使用和突出某些術語往往是基于特殊考慮的;(3)于譯者,可以留下糾錯的空間,譯者應當預設自己有出錯的可能;(4)而且,這也是目前國內學術譯著中比較通行的做法,有些譯著(如鄧正來翻譯的哈耶克的著作)對作者獨創或強調的術語甚至是出現一次即夾注一次。
當然,其他替代的辦法也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比如:通過譯注的形式(即使在譯注中,注上原文也是必要的);而按照國內先前通行的一種做法,可以在書后附上譯名對照表(這往往只能解決專有名詞的問題);或者按照目前國內另外一種通行的做法,將原書較為詳盡的索引(如果有的話)在保留原文的前提下翻譯過來。
就《自由主義之前的自由》中譯本而言,本書的正文部分除了極個別不甚重要的地方之外通篇沒有加注英文和拉丁文,而且既沒有譯注和譯名對照表,也沒有將索引譯出,這顯然是不妥的。一方面,書中有許多一般讀者所不熟悉的專有名詞和術語,如奧斯本(Osborne)、尼維爾(Neville)、尼德漢姆(Nedham)等人名,《一個崇高的自由國家》(The Excellency of a Free State,也許譯為《一個自由國家的優點》更為恰當)、《國王和行政官的占有物》(The Tenure of Kings and Magistrates,通譯《國王與官吏的職權》)等書名,以及virtu(它決不能簡單地譯為“美德”)、obnoxius等至關重要拉丁名詞;另一方面,在一些緊要之處和關鍵術語上,由于譯者沒有附注原文,結果導致作者的原意受到扭曲或者沒有得到很好的再現。比如,譯者將本書的核心概念“neo-roman theory/view of liberty"譯為“新羅馬法理論/自由觀”,這顯然是不妥的,因為作者沒有突出羅馬法的意思。又如,在中譯本第12頁的正文和注釋3中,譯者將“civil society”分別譯為“公民社會”和“市民社會”,由于沒有附注英文,所以讀者肯定會認為作者原來使用的是兩個不同的詞。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而且作者這里根本無意在“公民社會”與“市民社會”之間做出區分(這是現代政治理論在國家—社會之間堅持三分法的結果),而只是想區分十七-十八世紀西方政治思想中的“政治社會”(即與無政府的“自然狀態”相對應的存在政府的社會,也有人主張譯為“文明社會”)和十九世紀以后的“市民社會”或“公民社會”。但不管這些譯名存在什么樣的爭議,最穩妥的辦法也許就是附上原文。
邊碼和索引問題。筆者認為,學術譯著(尤其是征引率較高的名著和其他比較重要的學術著作)制作邊碼是很有必要的,它有利于讀者查對原文(畢竟國內已經開始逐漸具備查對原版著作的條件),也有利于國內、國際間的學術交流(我們知道國外的學術著作即使出版修訂本也非常注意盡量保留原版的頁碼)。雖然邊碼的制作是一個技術性的問題,排版等方面的原因也肯定會導致一定的出入,但它需要譯者和出版者本著認真負責的精神,才能實現邊碼的功能。不少學者抱怨,現在有許多譯著的邊碼與原著的頁碼相差太大,根本無法查對,這顯然背離了譯者和出版者制作邊碼的初衷。
與邊碼相關的問題是索引。索引的編制有好多種形式:可以是譯者(或編者)重新編制的(基本上是以漢語拼音排序),也可以保留原著的索引(多是英文字母排序);索引的頁碼可以是中譯的頁碼,也可以是原著的頁碼(即邊碼)。
很遺憾,《自由主義之前的自由》中譯本沒有制作邊碼;但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它居然在沒有編制邊碼的情況下用原著的頁碼來“制作”索引(實際上就是圖省事,直接把原著的索引照搬過來),這顯然是極不規范的做法,譯者和編者對此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注釋和參考文獻問題。由于外文原著的注釋情況極為復雜,這里只就國外學術界比較流行的注釋標準和國內譯著中出現的問題簡略地談一點看法。目前國外學術著作中采用較多的引文性/引證性注釋標準是所謂的美國現代語言學會格式標準(MLA)和美國心理學會格式標準(APA)以及哈佛標準(The HarvardSystem),這些標準大同小異,引文信息采取如下形式出現在相應的句子或段落之后(夾注、腳注、尾注依不同情況而定):作者名、文獻刊行年份(同作者、同年份的文獻下標a、b…區分)和頁碼,例如:Rawlsl971/Skinnerl998a(b…),p.x/pp.x-y;在文章或著作最后再附上詳細的參考/征引文獻信息(按作者姓氏的字母順序列出)。筆者認為,這種注釋標準雖然不無缺點,但它的優點也是很明顯的:它將說明性注釋和引文性/引證性注釋區分開來,并且顯得簡潔明了。
問題在于中文譯著如何處理這種形式的注釋呢?目前國內大致有三種辦法:第一種辦法是保持原來的形式不做任何處理(相應地保持其參考文獻的原來形式);第二種辦法是翻譯成如下的形式:“羅爾斯1971年的著作,第x頁”或“斯金納的著作(1998a,第x-y頁)”,并在參考文獻中做相應的處理;最麻煩的則是第三種,即將其一一轉換為作者、文獻名、出版社(或期刊名)、出版年份和頁碼這種我們較為熟悉的形式:“羅爾斯:《正義論》,麻省,劍橋:哈佛大學出版社,1971年,第X頁”。在這三種辦法中,筆者傾向于第一種,因為這樣做比較簡潔,便于讀者直接查對和進一步檢索文獻。原著的參考文獻當然需要保留(不過國內有些譯著居然毫不留情地把它給刪了),而且一般情況下這些文獻大多數都是沒有中譯本的,所以,不妨不做任何處理地保留。如果譯者愿意對其中有中譯本的文獻做出說明甚至把它們的信息全部翻譯成中文,那自然很好。但是,如果略去原文.完全代之以中文,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因為,在缺乏文獻中譯本和原文信息的情況下,讀者根本無法去查閱這些文獻。
讓我們回到《自由主義之前的自由》中譯本上來,譯者是如何處理這種形式的注釋與參考文獻的呢?首先,譯者把這種注釋譯成:“羅爾斯的著作(1971,第x-y頁)”——單獨看似乎沒有什么問題;然而,在參考書目中,譯者卻是這樣處理的:“RaMs,John(1971),《正義論》,Cambridge,Mass”(這里出版社的省略是原書的問題,與譯者無關)。這種錯位意味著,讀者根本無法直接查對引文的版本信息,因為并不是每個讀者都能把“羅爾斯的著作(1971)”與“Rawls,John(1971)”、“A Theory。fJustice”以及“《正義論》”對應起來。這里在不保留原文的情況下把文獻名翻譯過來似乎沒有必要,因為譯者實際上無法保證能夠把所有的文獻都恰當地譯成中文。
特殊形式的處理問題。這個中譯本還存在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即原書中為數不少的用以突出重點的斜體字部分(英文著作中的斜體字除了用作強調外,還用于書名、報刊名和非英語語種的詞句等)在中譯本里沒有得到任何體現(通行的做法是用黑體字或加粗字體以示強調)。筆者以為,這樣對待原著是極不嚴肅的,也是極不負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