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曉 瑛 子
我生不逢時,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大學生。輪到我在市重點高中讀書時,未畢業卻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大學沒的考了。惟一的出路是上山下鄉。說實話我很怕下鄉當知青,為什么?因為我家庭出身不好,下鄉的話永無出頭之日。有什么辦法可以躲過上山下鄉?那就是趕快嫁人,于是我饑不擇食,經人介紹,我以閃電的速度嫁給了一個大我十多歲的男人。這人是個裁縫,雖然長得丑陋,又只讀過兩年小學,可他家是祖宗三代的貧下中農,人家不嫌我我已經感激涕零了。
這男人嗜酒如命,性格木訥。自從嫁給他后,我每天晚上都在恐懼中度過。他非常粗暴,性欲旺盛,想要時就一聲不響地像一座山那樣壓在我身上,讓我常在夢中驚醒。他一晚上要折騰我幾次,月經期和懷孕期都不會罷休,稍有不從便拳腳交加,或是用煙頭燙和錐子刺。每次過性生活我都淚流滿面,有一種被強奸的感覺。我的一個個孩子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懷上的。他們長得五官像排錯了位,一點不端正更談不上可愛。他們的父親嗜酒如命,他們的智商也不可能高。我從不喜歡這些被強暴而來的生命之果。每看見他們便令我心靈深處顫抖,想起被強奸的過程。這是被強奸出來的次品。這樣的孩子不能再生了,生了三個后,我堅決去醫院放了節育環。這是我國實行計劃生育以來的第一代節育環,質量不過硬。放沒多久,節育環脫落了。我又去醫院做了結扎手術。我不知多少次要求跟這牲畜丈夫離婚。但一到法院,他便像綿羊似的,痛哭不已,后悔不迭,當面寫下保證書。我臉皮薄,只說挨打,不敢把晚上夫妻間不恥的事說出來。法官也看見了我滿身被丈夫毒打過的青痕,但本著寧合不拆的原則勸我不要離。我的婚姻就在一種無奈的痛苦中過了二十多年,待孩子們長大后,我覺得已經沒有后顧之憂。我再次走上法院,什么也不怕了,把丈夫的性虐狂面目全抖了出來。于是終于離婚成功。
我只身離開了這個從來不曾愛過的家,一個人在郊區租了一間農戶小屋獨居,在這遠離市區的地方靜靜地療養我疲憊的身心。我雖然已經一無所有,可我身心不再受折磨了。那種得到解脫的輕松難以言說。這時候的我已經四十多歲了,不想再走入婚姻的樊籬了。我每天給人家縫紉衣服,養活我自己。可這種日子沒過多久,我開始動搖堅決不再結婚的想法。因為有一次生病了,我想喝口開水都沒有力氣去燒。高燒整整兩天兩夜無人知曉,若死去肯定沒人發現。
于是,兩年后,我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政府機關干部。他五十多歲,是個很老實善良的人,有文化有知識有教養。他姓譚。和老譚談了三個月時間,彼此很滿意。他斯斯文文,對我彬彬有禮,從不碰我一下。我感激上蒼能讓我認識這樣的一個好男人。三個月后,我們一起去領了結婚證。我認為好日子終于開始了。結婚的第一天晚上,我們送走了最后一個客人,我懷著前所未有的喜悅心情,親自理好床鋪,便坐在床沿帶著幾分羞澀地等我的新郎。他去沐浴了。我等了許久沒見他來,便去浴室輕輕喊他,他說就來就來,你先睡吧。于是我先睡下了,我在期待著他的到來。不怕難為情,經過離婚后兩年時間的身心調理,我的性欲如一頭沉睡了多年的獅子般蘇醒了,我還沒有嘗試過真正的性愛呢!所以我像羞澀的初婚少女似的迫切地渴望他。老譚終于來了,他一聲不響在我身邊靜靜地睡下,卻碰也不碰我一下。我只是假睡而已,他怕弄醒我哩。真是個好男人啊!我故意翻動了一下身體,老譚忙幫我蓋好被子,他自己卻把身子離我更遠些。這個晚上,雖然我沒有得到新娘應該得到的,但我很知足,好日子長著呢,不急。可奇怪的是一連幾天都是如此,老譚總是磨磨蹭蹭地遲我上床,上床后碰也不碰我。我好納悶,他這種年齡了,兒女都出來工作了,又不是不諳男女事的童男子。第七天后,我只好主動與他親熱。我撫摸著他問,老譚你怎么啦?他推開我的手,坐起來,一字一頓地告訴我,他已經沒有那種功能好多年了,他妻子與他離婚就是這原因。聽著他的話,我如被當頭兜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冰冷。怪不得和他談戀愛時他總是離我遠遠的坐著,我當時還覺得他老實規矩不枉是文化人,原來是有原因的。“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哀怨地問。他訕訕地說:“我以為你不在意這些的,都這種年紀了,不過性生活也沒關系嘛。”“但你得早告訴我,好讓我心里有準備,你這不是騙了我嗎?”我淚流滿面。他直道歉。我想想算了,能有個家有個伴相伴到老總比一個人過好。就這樣,我們同在一屋檐下,卻沒有夫妻生活。
每天早上起床后,我便到公園與一群中老年人跳舞、打太極拳打發時間,因為他不讓我再出去給人縫紉衣服了,說會丟他的面子。于是我每天將近中午才回家。路過市場時順便買菜,然后回家做飯。晚上我們各進各的房間,各睡各的床。他的兒女不與我們住,我的兒女們也很少來煩我。日子就這樣沒滋味沒色彩地一天天過去了。不久他退休了。他沒有任何業余愛好,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他總是對我客客氣氣,好像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客人。炒菜時他讓我坐在一旁等著吃,洗衣服時他不讓我沾水,我拖地板他搶過拖把……時間長了,我們生出一種尷尬來。我知道他心里內疚覺得對不住我,可越這樣我越不是滋味。我只好把大量的時間泡在公園里,免得回去尷尬。
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園里認識了一位打太極拳的老頭兒。他是退休工人,姓方,我喊他方師傅。他妻子不在好幾年了。他的太極拳功夫很深,已經打了幾十年了。他人很好,樂觀、開朗,我跟他學打太極拳,他很熱情,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時間長了,生出感情來。方師傅知我有夫,他總是有規有矩。而我心猿意馬,我覺得跟方師傅在一起會更適合我。我讓方師傅知道了我的一切,他這才生出無限的同情來。一年后,兩顆飽經風霜的心終于碰撞出火花!我回去跟老譚提出離婚,他一點不為難我,他甚至有一種解脫的如釋重負的感覺。也真難為他了!其實這幾年我到處打聽偏方,還帶他去看醫生,他藥也沒少吃,可所有的努力全是白費。沒有感情的婚姻終會破碎,而沒有性生活的婚姻也難以長久。
方師傅在我之前談過幾個老伴,每次都是因為兒女堅決反對而放棄。這回他學精了,不與兒女商量,他說這是自己的事不用跟兒女商量。而我也吸取兩次失敗婚姻的教訓,紅著臉跟他說我們去檢查一下身體好不好?方師傅說,你怕我身體有啥毛病?我棒得很,至少有二十年沒去過醫院。我說不是。見我支支吾吾的,他總算明白了,恍然大悟后附在我耳邊輕輕說:“你放心好了,我相信我那功夫還沒有丟失,也跟太極拳一樣棒得很,不會讓你失望……”說得我渾身燥熱。我們像年輕人那樣熱烈地擁抱在一起……然后我們去領了結婚證。他這才帶我回去見他的兒子兒媳。起初兒子和媳婦們對我橫眉冷眼,后來見我對方師傅和對他們不亞于他們的母親,他們才接受了我,現在我們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我雖然已經五十三歲了,可我現在才覺得做女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