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那樣一個純凈的下午,艾加站在透明的陽光里,看著眼前走過來的男人,遞給自己一杯水。
一個人在這里,是不是很寂寞?男人好奇地問,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是一個小型的聚會,非正式的,所以便有許多對男男女女為了寂寞或不寂寞的理由來到主人家里。艾加是其中之一,她笑起來,像某個明星一樣燦爛。
男人遞過來一張名片,微笑著放在她伸過來的手心里,上面很俗氣地用金字印著自己的名字:吳之會。艾加笑,接過來,裝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男人的一句話,從艾加密不透風的防線之中透了過來,似乎是在自嘲,他對艾加說,其實,男人可以分為四種。
白開水,茶,酒,毒藥。吳之會看著客廳里的紅男綠女,忽然又來了這么一句。
艾加一下子明白,男人原來還可以這樣分類。白開水一樣的男人,就如家里的那個終是灰頭土臉的丈夫,無味但少不了要解渴;茶樣的男人細致,品之有味但終是有距離;酒樣男人給你沉醉,讓你癡迷;毒藥男人讓你無法自拔地陷入。
為什么這么說?艾加不懂裝懂地笑,用眼角睨視著吳之會,其實,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細長的眼睛,女友拉拉說,細長眼睛的男人會勾引女人。
但她不想被勾引,所以,一開始便以防范的姿態(tài)對話,女人都是很怪的,雖說明明白白地看到對方的意思,但矜持卻時刻涌起來,提醒著自己。
就這樣相識,眼前的男人是白開水,雖說沒有丈夫的那種貼心,但至少純凈無味,不像很多男人一樣糾纏不休,她在心里暗暗地笑自己隨波逐流,一樣的比喻,自己便沒來由地想去套在他的身上,她就是這種小女人,愛胡思亂想。
畢竟一個人的日子,是允許她在想像里釋放,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她問自己,什么時候也能碰到一個酒一樣的男人,讓她沒來由地去醉一場,讓情感的煙花好好綻開一次。
但是沒有,遇到的人,終是白開水居多。這個下午,往日的戀愛一幕幕地在心里流過,想來想去,卻連個茶樣的男人也沒有遇見,她嘆自己命薄,一口氣喝干了杯里的水,無味。但心思卻細細密密地落在了無味上面。
吳之會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置可否地笑。
二
本就是城市里的單身男女,接觸漸漸多起來。先是吳之會給艾加打電話,說,還記得我嗎?第一次,艾加便在電話里笑,說男人真無聊。但說著說著,心里莫名地光明一片,似乎外面的世界在招著手說,來吧。她想起了那個下午,那個如水一樣的男人,原來男人清明透亮,雖如白開水一樣無味,倒也是可愛著的。
吳之會一身休閑,像是剛從高爾夫球場里出來,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遇到比自己高的男人,艾加向來是有種安全感的,吳之會低下頭,帶著干凈的笑對艾加說,怎么樣,到哪兒坐坐?他的胡須很濃,但卻刮得干凈,那種明凈的鐵青色,讓艾加突然有種眩暈感。
小酒吧里下午人不多,吳之會問低頭不語的艾加,想喝點什么?
突然之間,艾加又想起了他關(guān)于男人那個比喻,那就白開水吧,她嘴角也在調(diào)皮著,心里的一些東西正在慢慢融化。白開水端上來,她忽然沒有了想喝的沖動,只想和眼前的男人聊聊事情,聊聊自己的過去。她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一個單身的女子,將這種事情告訴一個未知的人,是很容易讓人誤會有什么的,但是她卻突然又有一種沖動,誤會又有什么,他,大不了便是茶一樣的男人。
吳之會很睿智,說話時有著眉毛上揚的習慣。這讓艾加看得有些癡迷,她也知道,所謂的道理,不過就是擺在世人面前,只是各人領(lǐng)會不同罷了,但同樣的東西,從眼前男人口里說出來,卻有了另一種意味。
總之,回去的時候,艾加已經(jīng)用清亮的眼睛去看他了,吳之會淡淡地笑,笑得很純似的。艾加在心里暗暗地說,這樣的男人,也就是茶一樣的男人吧,他只將男人分為四類,但沒有發(fā)現(xiàn),男人還可以從此類轉(zhuǎn)到彼類。她有種小小的快樂,眼前的男人是不知道的。
三
夏天的時候,兩個人的接觸多了起來。夏天本就是一個相互誘惑的季節(jié),艾加一向是相信自己的身材的,她從不穿絲襪,只任白白的肌膚露在外面。偏偏她的腿又是那種極具誘惑力的流線,于是,常常有男人側(cè)目過來,艾加就得意。
但吳之會卻從來沒有贊賞過她。
艾加的朋友漸漸地多了起來,大都是吳之會身邊的朋友。于是,每次聚會都是少不了他的,而且在朋友之間,艾加的身份似乎就是他女朋友一般。艾加始終認為,自己不會愛上吳之會,絕對不會,因為畢竟他只是茶水一樣的男人,雖有茶香,但卻帶不來感動。
但時日久了,自己心里也有種說不清的感覺,見不到吳之會,心里慌慌的,但及至見了,卻由著矜持跳出來撐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偏偏吳之會又是一個那樣的男人,波瀾不驚的,讓艾加心里淡淡地失落,又淡淡地想有什么。吳之會最多的便是對艾加那種清淡的笑。
又一場小型的聚會,無非都是一些紅男綠女在一起吃吃喝喝。但偏偏就艾加喝多了。在衛(wèi)生間里面吐酒時,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她扶在墻上的手,然后,紙巾遞過來。
那個擁抱的發(fā)生有點莫名其妙,艾加覺得自己身上的所有力氣都沒有了,但神志卻在一瞬間變得清晰無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吳之會的擁抱里,但想著吳之會的笑容,想著那明凈的鐵青色的臉頰,她卻不愿意離開。
后來的事情變得有些模糊了,畢竟酒喝得有些多。艾加這種不勝酒力的女子,只一點點酒就可以讓她神志不清,所以有些事情變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似乎吳之會撫著她的腿說,艾加,從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你的皮膚真美。
艾加有種沖動,在吳之會的撫摸下。她忽然有種感覺,將自己的得意展現(xiàn)給這個男人,是自己非常心甘情愿的事情,于是再后來,她也沒有拒絕。然后,她覺得自己上了云端。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絲被裹在身上,滑膩無比,看著廚房里那個忙碌著的男人,艾加有些無措,但一切很快就被吳之會一個擁抱給抵消了,她熱烈地回應著這個男人的擁抱,身體里那些關(guān)于以往的慌亂,一瞬間變成了一種激情。
艾加一向認為自己很明白,但眼前,她卻無能為力,問自己,是不是糊涂了?
男女之間一旦愛上了,還顧得什么呢?艾加漸漸覺得,自己離不開這個男人了,他的氣味,他的頭發(fā),他的一切,都讓艾加迷亂。突然想起一句老詞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艾加笑古人迂,一日不見,何止三秋,原來如百年一樣漫長,心里無時無刻地不裝著這個男人的影子,想一個人太久,會記不起他的容貌的,她對自己說,有時,自己拼命想,就是想不起他的容貌來。
忽有一日在一個酒會,艾加想起那個比喻,在愛里面,似乎早已忘記了,但因為酒,又提起來。她看著眼前的酒發(fā)呆,想著吳之會,真的如一杯酒呢,想著想著,臉上便浮起艷艷的紅來。
四
終于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艾加滿心希望吳之會能向自己求婚,但無論怎樣暗示,吳之會都不明白。終于還是艾加自己將話說了出來,但是,吳之會一臉嚴肅,說,艾加,我想,我們之間再談談好嗎?
那些以往的矜持又被勾上來,艾加的眼睛一瞬間變得通紅。然后眼淚便稀里嘩啦地落下來,當著吳之會的面,哭是一件很沒出息的事,但艾加便想,無論如何,也要留住他,不論什么方法,哭又何懼?她坐在床上,哭了個昏天黑地,吳之會坐在那里,倒是矜持得很,一語不發(fā),臉上陰沉沉的。
艾加覺得心里有疼漸漸地洇開來,越來越疼,越來越不知所措。五臟幾乎要疼得移了位,吳之會還坐在那里一語不發(fā)。艾加撲過去,扯住他的領(lǐng)子,說,你說話呀。吳之會似乎有些厭惡,伸出胳膊甩艾加,像是要甩掉一些沾在身上的灰屑一般。
吃錯藥了你!吳之會冷冷地說,站起來走進臥室,艾加猛然間怔住,那個下午,那個白開水一樣的男人,什么時候,在自己心里也像是毒藥一樣了呢?變化是從酒開始,但卻不能結(jié)束,那么毒藥之后,又是什么?
那個下午的一切,本是清晰無比的,但現(xiàn)今卻變得如夢一樣,吳之會說,男人分四類,水,茶,酒,毒藥。艾加還小小得意,得意自己發(fā)現(xiàn)了男人也會變化。只是,這種變化的結(jié)果讓艾加有點兒不知所措,什么時候,眼前的男人變成了毒藥呢?自己服下,只為換來莫名其妙的心痛。
整個下午,艾加呆呆地坐著,往日的矜持已漸漸地被慌張摒棄,同時摒棄的,還有艾加以往的生活。
五
終于決定分手了。好友拉拉說,你不可能同一個什么也不能給你的男人過一輩子,何況,他也并不想和你過一輩子。艾加心里酸酸的,但卻無奈,因為她知道吳之會,不能給她什么,一點兒也不能,這一點,彼此都是了然于胸的。
又一個夏天,艾加路過農(nóng)藥市場,在那里等人。一個農(nóng)藥小販身邊,圍著幾個路人。小販在極力推銷自己的東西,有路人問,你這藥是真的嗎?怎么看著像水一樣?小販怒,說你看像水,喝一口試試。兩人爭執(zhí),就有和事人說,像水不是水,不喝不就完了,吵什么吵。
紛紛亂亂的人群里,艾加就聽到了這一句話。忍不住將過了一年的心事梳理一下,藥還是藥,或許,吳之會本身就是藥,只是誤被自己看做了水,至今想起,還隱隱覺得不舒服。看與嘗之間,本就沒有什么固定的關(guān)系,這么說來,錯的只是自己。
想著想著,艾加便又落下淚來,看著透明的陽光,為自己心疼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