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礱江象一條銀色的哈達從天際群峰擠壓的縫隙中飄逸而出,時寬時窄,東彎四拐,又向遠方蛇行而去。在離江邊二百米的一塊臺地上,康南縣南江黃羊示范養殖基地就落戶在這里。縣畜牧局王局長、李畜牧師等人正和建筑工人們“乒乒乓乓”地修建木板羊圈和生活用房。
山坡上,明鳴正手握羊鞭,放牧著剛從南江縣引進的一百多只南江良種黃羊。明鳴身材嬌小玲瓏,面容文靜秀美,是剛從西昌農校畢業分配到康南縣畜牧局的女獸醫。
看著紫嵐飄浮的亙亙群山,看著上竄下跳自由覓食的可愛羊兒,明鳴心里升起了一股要在畜牧戰線上干一番事業的豪氣。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四年前進入農校獸醫班的情景。全班四十五個同學,只有三個女生,那些男生常常用怪怪的目光盯著她們:這么嬌小美麗的女娃娃,怎么會選擇和豬馬牛羊打交道的專業。一個大個子男生開玩笑地對明鳴說:“你不用醫牛醫馬,就是給一只小綿羊打針,它一角就能翹你一個大跟斗。”引得在場的同學們一陣戲謔的哄笑聲。明鳴很惱火,也確實動搖過自己當初莫名其妙地選擇獸醫專業的舉動,是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的—席話堅定了她的信心:
“當一個合格的獸醫不容易,首先要消除世俗的偏見,其二要有豐富的畜牧獸醫專業知識,其三要有不怕臟不怕累的心理準備,其四要有發展畜牧業造福人類的遠大理想。醫人除了望聞問切外,病人還可以介紹自己的病情和癥狀,而牲口不會開口講話,完全靠獸醫自己診斷;人病了,病人能配合醫生服藥、打針、輸液,而牲畜是不知好歹的,它們不會理解你的好心,吃藥要灌,打針輸液要捆綁,一針下去可以救活一條生命,也可殺死一條生命。從這個意義上講,當一個合格的獸醫確實不容易。獸醫當好了,可以發展畜牧業,可以向人們提供更多更好的肉食乳制品,再說獸醫也是國家和人民離不開的為民造福的一個好專業。獸醫這個專業有很深的學問,夠你們鉆一輩子,只要勤奮學習,努力實踐,前途是廣闊的,很多優良品種也會在你們手上創造出來。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嘛,繁榮昌盛的現代化祖國將會有你們的一份辛勞和貢獻。”
從那以后,明鳴“常以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一樣能干,男人不能干的事,女人也要干”的誓言來鞭策自己。以她聰明的天資,辛勤的努力,四年來學習成績都名列全班前茅,并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成了農校獸醫班引人注目的燦爛之星。畢業時,她又選擇了全州最邊遠,條件最艱苦,也是畜牧品種最多,畜牧業占全縣經濟比重最大的康南縣畜牧局工作。
“咆嗚——”這時半山腰的一座喇嘛寺傳來一陣悠揚的海螺聲打破了她的回憶。羊兒跑得很遠,很散,她費了好大工夫才把它們團在一個較小的范圍內。這時她不禁嗤嗤地笑了起來,腦海里冒出“牧羊女”三個字,使她想起了電影《少林寺》里的那首《牧羊曲》:
“日出東山坳,
晨鐘驚飛鳥,
林間小溪水潺潺
坡上青青草。”
……
明鳴由輕聲哼唱到放聲高歌,眼睛不禁濕潤起來,想起牧羊姑娘的悲慘結局,想起了和自己分道揚鑣的那個他。
那年學校里放<少林寺》電影,簡直是盛況空前,一個通宵連放四場,同學們個個看得如醉如癡,第二天《牧羊女》的插曲在校園上空飛揚。
五四青年節,學校舉辦文娛晚會,也是青年學子們展示自己才華的絕妙時機,明鳴便選擇了《牧羊曲》這首歌進行獨唱表演,為她伴奏的是同班同學山山,山山的小提琴拉得好,把旋律拉得悠揚婉轉,蕩氣回腸。一身牧羊女打扮的鳴明歌唱得更好,她聲情并茂地在大舞臺上載歌載舞,悠揚的琴聲和悅耳的歌聲撩撥著幾百少男少女的心。歌曲一結束,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整個劇場沸騰了,幾個熱血哥姐還沖上臺去,把明鳴抬起來拋上跌下,臺上臺下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從此,明鳴便和山山出雙入對好了起來。第三年寒假,明鳴回老家射洪時還應山山之邀到峨嵋他家耍了三天。兩人攀登了峨嵋山,游了樂山大佛,參觀了三蘇祠,享受著初戀的甜蜜。山山的父母非常喜歡明鳴,每天都做很多好吃的招待明鳴,臨走時,山山的母親還硬塞了一百元錢給明鳴。
畢業了,莘莘學子們個個摩拳擦掌,豪情滿懷,要去大展身手,要去實現憧憬已久的遠大理想。明鳴的叔叔在康南縣森工局工作,明鳴去過一次,那里山青水秀,牧場廣闊,是四川有名的牧業大縣,正好在那里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而山山呢,父母堅決不準他分配到外地,并已動用了可靠的內部關系把山山要到了峨嵋山畜牧局。明鳴知道,她和山山的緣份盡了。
三個月以來,明鳴收到過山山兩封信,告訴她他的工作近況,回憶了校園的甜美生活。他說他是喜歡明鳴的,只是迫于父母之命,迫于現實的壓力,兩人才天各一方,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相見。明鳴知道這是山山的閃爍之詞,便簡短地回了信,果然,后來就再也沒有收到山山的只言片語。
明鳴想山山可能另有新朋友了吧。
不知不覺,夕陽快落山了。王局長等幾個人前來幫忙收羊回圈。因為這—百多只羊子是從南江縣各家各戶買來的,不合群,開頭一段時間很難吆喝在一起。幾個人費了很大的勁,終于將羊群趕進了臨時圍欄。撒上補飼的料,掛上含鹽和維生素的舔磚,明鳴才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帳蓬里。
三月天,夕陽西下,雅礱江邊沒了太陽時還是冷嗖嗖的。整個示范養殖場就明鳴一個女同志,前天來時還鬧了個大笑話,想行方便,問一個民工廁所在哪里,有的指上,有的指下,弄得明鳴莫名其妙,引得在場的人一陣哄笑。最后王局長告訴她,山區沒有廁所,隨便找個僻靜處就可方便。明鳴感到難為情。覺得這里不方便那里也不方便,左顧右盼,跑了幾百米遠,才在一個大巖石下方便了。回來后,堅決要求修建一個廁所,就是挖一個土坑,掛上幾塊麻袋片和塑料布也行。睡覺的地方,無門無墻男同志一個大帳蓬,明鳴一個人一個小帳蓬用藥箱飼料袋做了個檔風墻了事,衣不敢脫,褲不敢解,一直等大帳蓬里的人沒有了笑聲,沒有了話語,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經過半個多月的辛勤勞動,南江黃羊示范養殖場建成了。羊舍為石頭砌成的牛毛氈房,內隔樓圈,外設活動場,安置補飼槽,按大小公母分圈飼養。還建有男女職工宿舍兩間,廚房,保管室等。按明鳴的建議修了個簡易廁所。畜牧局的6個干部分成兩個組,輪流值班,每個組一個月,示范場雇了附近一個藏族老鄉擔任放牧員,明鳴只負責后勤,疫病防治,補飼,做好記錄就行了。放牧員叫楊布嘎,四十多歲,瘦高個,為人謙和,見人都是一臉的笑,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楊布嘎有一女,叫布嘎拉姆,雖只有十四歲,但個子卻和十九歲的明鳴一般高了。每晚都來和明鳴同鋪搭伴。楊布嘎家有一條大黃狗,被明鳴喂家了,只要看見明鳴就會搖頭擺尾,十分親昵。晚上明鳴和布嘎拉姆就把大黃狗拴在門口成了她倆的忠誠衛士,明鳴從此睡覺也安穩了許多。布嘎拉姆十四歲了還從未穿過短褲,用過衛生巾,月經來了都不會好好收拾。明鳴將自己的短褲、衛生巾都送給她教她使用,時間長了,布嘎拉姆和明鳴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布嘎拉姆從沒有進過學校,不識一個字,明鳴給她訂了小本本,每天晚上都教她讀寫漢字,三年后她和明鳴分別時,已經能夠書寫簡單的書信和看《涼山日報》了。
示范場沒有電燈,靠煤油照明,有時煤油沒有了,就只有點松明子。人熏得黑黑的,連擤出的鼻涕都是黑黑的。白天有事不覺得,晚上的孤獨難熬就難以排解了,帶去的書和報紙反復地看,有的都已經能背頌了。明鳴趁到縣城買東西的時候,買了個收音機,但在示范場只能收到云南廣播電臺的新聞聯播和23:00的“知心姐姐”欄目,這兩個欄目成了明鳴每天必聽的保留節目。
由于生活條件艱苦,不通車,不通電,沒有電影,沒有電視,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有些值班的男同志,放不下家中妻兒,或身體不適,或家中孩子要上學等等原因溜回了縣上,該值班了也遲遲不能按時到達基地。明鳴倒覺得無所謂,自己人年輕,又是單身,無牽無掛,苦點累點正是鍛煉自己學本領的好時機。每天她除了詳細記錄羊子的生活情況,草料和鹽的補飼情況外,還要打掃圈底羊糞,把羊糞背到老鄉的莊稼地里,隔三叉五,還要從小溪里挑水來沖洗羊圈,保持羊圈的清潔衛生。明鳴自到基地就再沒有穿過她喜愛的高跟鞋,把口紅、化妝品全部裝進箱底。白天一雙便于勞動的黃膠鞋,晚上洗腳后換一雙棉布鞋。背羊糞借穿布嘎拉姆的羊皮褂,臉黑了手也粗糙了,明鳴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山區牧羊女。
明鳴的叔叔是森工局的一位科長,有次到林場檢查工作,JJ販到養殖場看望明鳴,正遇明鳴在掏羊糞洗羊圈,頭發上掛滿草屑,衣服,上沾滿羊糞,一身臟稀稀的,差點認不出來,叔叔眼里一陣發潮,張了幾次口,才喊出了“鳴鳴——”兩個字,明鳴想不到此時此刻叔叔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一臉尷尬,一陣驚喜,連忙拍了幾下灰塵,洗了手把叔叔讓進廚房里。一邊給叔叔煮茶,一邊滔滔不絕地向叔叔介紹養殖場的情況和發展遠景。一副不以為苦,反以為樂的樣子,讓叔叔也不好說什么,把幾斤臘肉一箱蕃茄蘋果交給了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多注意身體。明鳴把臘肉水果送了一半給楊布嘎家,楊家好不高興。
一天,明鳴的牙膏肥皂用完了,她在五公里以外的水運站去購買,正好看見水運站食堂門口的小木牌上寫著:今晚電視《還珠格格》。明鳴好不高興,還珠格格的電視她在縣上零星看過幾集,太吸引入了,撩得人心癢癢的。下午早早地吃過晚飯叫上布嘎拉姆,帶上電筒;兩人興沖沖地跑到了水運站,一看就是四集,好不過癮。一直到十二點才回到養殖場。第二天晚上卻出了問題——她們又看完四集后,順原路往回趕。明鳴興致勃勃地唱著《你是風兒我是沙》的插曲,歌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悠揚婉轉,明鳴十分得意。不料在經過大杉林的時候,歌聲和電光驚動了一群白寒雞,白寒雞“嘎嘎嘎”地驚叫著飛向黑暗的夜空,好陰森!,好恐怖!明鳴和布嘎拉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媽媽喲”地叫著連滾帶爬地往前跑,不知跌了幾跤,冷汗濕透了全身。真是風聲鶴唳,路邊一個草叢,一個石堆,一棵大樹,都會給她們造成一陣無名的恐慌,都要丟幾個石頭過去試一下,沒有了影響了才敢過去。突然電筒熄滅了。四周的黑暗頓時吞沒了她們,“啊——”兩人驚叫著抱在一起,抖抖索索地坐在地上。“明……姐,咋……咋個辦?我怕!”明鳴在慌亂中強作鎮靜地說:“拉姆,別……別怕,有……有我呢!”她們在地上坐了好一陣,眼睛慢慢適應了四周的黑暗,依稀能辨認路徑了。明鳴鼓足勇氣把布嘎拉姆拉起來,—人抓了兩個石頭在手上,不敢出聲,輕輕地摸索著向前進。小溪上一根樹干架成的獨木橋,河寬五六米,橋下發出湍急的流水聲,她倆心驚膽顫地爬在獨木橋上一寸一寸往前挪“小心啊!拉姆。”五六米的距離,像跋涉了幾千米幾萬米,幾分鐘的時間,像是度過難熬的幾天幾月,兩人終于艱難地爬過了漫長的獨木橋。兩人站起身,電筒忽的亮了,“有鬼——”,“媽媽喲——”兩人毛骨聳然——聲驚叫。手中的電筒像一條咬人的毒蛇,明鳴把它摔在地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撲爬跟斗地向養殖場跑去,養殖場的屋影出現在前面,大黃狗“汪汪汪”地叫了起來。謝天謝地,兩人長長地舒了口氣,驚恐狂跳的心好久才平靜下來。
從此兩人再不敢到水運站去看電視了。
三個月后的一天,在清點羊子人圈的時候,明鳴突然發現有幾只羊子出現異常,肩部臀部幾處脫毛,斑斑點點十分難看,有幾處還滲出血跡來。明鳴吃驚不小。第二天,明鳴連忙跑到水運站用電臺向縣上報告了疫情。這個示范場,州局也是掛了號投了資的,因此縣局馬上又給州局作了報告,第二天,王局長、李畜牧師等四人立馬趕到示范養殖場,經過清點,101只羊子有二十五只發病。經過診斷,確定為羊疥癬,這種病傳染快,嚴重者羊毛脫盡,皮板變硬變粗,皮組織壞死,羊情緒不穩食欲減退,最后枯瘦而死。第三天,州里的劉總工程師也趕到了,他認為王局長等人的診斷是正確的,隔離的措施也是恰當的。為了保險起見,劉總連夜將病灶組織切片送州里進行活檢化驗。經過州局化驗,確是羊疥癬。州局非常重視,很快配足了藥品發到縣上,縣局不敢停留連夜連晚把藥品送到養殖基地。基地人員全體總動員,分成兩組,—組修建藥浴室,—組用藥液涂擦病羊患部。三天后,藥浴室建好,燒熱水兌藥,把羊—只一只拉下藥浴室進行浸泡治療。藥浴時,一人專門將羊頭抬起,避免藥液誤人眼睛和口內。明鳴事事不甘落后,她看五十多歲的王局長還下溪挑水,她也抓過一擔水桶,用嬌小的身月咖滿滿的兩桶水挑到藥浴室,一挑兩挑三挑,令在場的人無不刮目相看,佩服她的堅強和勤勞。足足折騰了二十多天才將羊疥癬徹底治愈。由于治療及時,整個示范場未死一條羊子。明鳴感到受益不小,光是病歷日志藥物配方和治療情況就記了滿滿的一大本子。
半年后,二十多只母羊的肚皮漸漸隆起,有幾只已出現了奶水,第一批黃羊即將臨產。縣畜牧局得到消息,領導和職工好不高興,王局長和李畜牧師等人親自帶著牛奶粉,黃豆粉及二十多個嬰兒奶瓶增援基地,又從附近牧場購進青燕麥草,光葉紫花苕,紅豆草等草料增加羊群營養。來到基地,見明鳴已將羊圈徹底清洗,還將母羊圈刷了石灰漿,進行了消毒處理,二十多只母羊在圈里等待產羔。王局長非常滿意明鳴的工作。三天后,第一批四只母羊產羔了,一只產三羔,三只產雙羔,共產下九只活潑可愛的小羊羔。大家好不高興,爭搶著拿出奶瓶兌上奶粉去喂羊寶寶們。二十多天后,二十四只母羊共產羊羔四十九只,五只產三羔,十五只產雙羔,只有四只產單羔。產羔率比本地羊增加—倍以上。經過—年的精心飼養,南江黃羊示范養殖基地已繁殖九十八只良種黃羊。如果將這些優良品種推廣普及到全縣各地,農牧民們要增加多少收入啊,將對康南縣的畜牧業作出多大的貢獻啊!
付出的血汗沒有白流,辛勤的勞動取得了豐碩的回報,養殖場處在十派喜氣洋洋的氣氛之中。王局長說我們這一著棋走對了。
對明鳴的虛心請教、王局長、李畜牧師等人毫無保留地將豐富的經驗傳授給她,使她受益菲淺。她還把收集到的草藥單方一條一條地記在筆記本里,比如用大蒜寨進貓的鼻孔接取貓尿;用都拉解草烏的毒;騍騾發情了不走路,用熊蔥(公熊生殖器)插進騍騾的陰道,便可使它行走如飛;用茶解除騾馬的疲乏等等。同時也感到四年的畜牧中專知識遠遠不夠用,萌發了報考畜牧大專函授學習的愿望,王局長積極支持。從此,明鳴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又增加了一項沉重的學習任務。
一天晚上,明鳴學習防疫教材已經十點過了,可和她打伴的布嘎拉姆還沒有來,她拿著電筒去喊布嘎拉姆睡覺了。走到她家門前,聽見叮叮當當的搖鈴聲,明鳴感到奇怪,這么晚了搖鈴做什么。走進去一看,一個“巖歸”(巫師)正在念經作法事驅邪攆鬼,一條小牛躺在院壩里,肚腹鼓脹,口吐白沫,看來是中毒了。她翻翻牛眼,摸摸牛鼻孔,小牛已經沒救了。明鳴感到無比氣憤,在黃羊養殖基地的旁邊,天天和獸醫打交道,的人家牛病了不去請獸醫,而去搞封建迷信,請巖歸驅邪攆鬼。明鳴感到心痛,感到自責,感到無名的酸楚。只顧了基地的工作,對附近藏民的畜牧科技知識宣傳得太少了,民族地區群眾的封建迷信思想也太嚴重了,太愚昧了。她冷冷地對楊布嘎說:“現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天天和我們打交道,天天看我們科學養畜,給牲畜打針吃藥,怎么你的牛病了,不找我們而去請巫師呢?我們基地的羊病了,不是靠藥物,靠科學治好的嗎?你呀……”說完掉頭走了。巫師停止了法事,因為小牛已經停止了呼吸。楊布嘎什么也沒說,慚愧地回到屋里。
為此事,明鳴專門向畜牧局領導作了匯報,建議加強畜牧獸醫科學知識的宣傳,加強基層獸醫站的建設。
春節到了,只有明鳴一個人堅守養殖場,明鳴想得通,人家有家庭,有婆娘娃兒,—家老小該在家里熱熱鬧鬧地團年。自己—個單身女,在哪兒過年都一樣,真要叫她離開養殖場,她還有些掛念那些用心血養大的羊寶寶呢。楊布嘎給明鳴端了一篾篼麻糖,秈米做的糖團來,又喊到他家過年,明鳴說漢族家要在自己家里過。明鳴提了一塊臘肉兩把掛面回送給楊布嘎。明鳴打掃完院壩,關門洗了個澡,煮上一塊臘肉和兩節香腸,羊子還沒有回來,她覺得養殖場應該有一點過年的氣氛才對。于是翻出兩張紅紙,胡編了三幅對聯。大門的是;春光明媚山青水秀,科學養畜牛壯羊肥。橫批:以場為家。內門上貼的是:莫等明年花更好,當惜今朝寸光陰。橫批是:人志恒春。畜圈上也貼丁—幅:水肥草美六畜興旺,大地織錦五谷豐登,橫批是:福臨養殖場。寫完了意猶未盡,又寫了幾個大大的福字貼在門扇上。明鳴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只是覺得字寫的太臭不夠雅觀。
看著山下雅礱江象一條白練溫柔緩緩地向山外流去,明鳴想到山外的縣城,山外的西昌,山外的射洪老家,爸爸媽媽在做什么呢?弟弟要放鞭炮了吧。想到爸爸媽媽,明鳴心里有一絲酸酸的感覺。夕陽沒人西邊的大山,天色暗了下來,雅礱江的江風嗚嗚地刮了起來,好冷喲。
明鳴回到屋里,燒上一盆炭火,先舀了一碗飯和幾片臘肉給大黃狗,自己覺得沒有味口,草草扒了半碗飯便放下了。大黃狗呆呆地看著明鳴,明鳴撕了一塊肉高高舉著故意不給大黃狗吃,大黃狗仰著頭擺著尾,哼哼著口水都流出來了。明嗚看見大黃狗那副饞相笑了:“真是個饞狗。”便把肉塞進大黃狗的嘴巴里。明鳴覺得在這遠離親人的地方大黃狗已成她的親密伙伴,沒有大黃狗她是無法生活了。夜深了,明鳴正想睡覺,大黃狗“汪汪”地叫了起來,并向門口撲去,明鳴心一驚:不會有強盜吧。
“明鳴!開門……”外面傳來王局長的敲門聲。明鳴全身的細胞跳動起來,“啊!王局長沒有忘記自己。”
王局長搓著凍紅的雙手說:“明鳴,你辛苦了!”王局長拿來了糖果,紅葡萄酒,糯米面和賴湯圓餡等年貨。
“王局長,你怎么現在才來啊?都快十—點了。”
“班車在路上壞了,我是走了五個鐘頭才趕到這里的。快把你煮的肉拿出來,我可是餓壞了。”
王局長打開葡萄酒,一人倒了一碗說:“明鳴,端起酒來,我好好敬你一杯。你一個人在這里守著羊子過年,真是委屈你了。我感謝你!”
明鳴不好意思地說:“王局長,話說倒了,我應該感謝你的關心和培養才是,我是畜牧戰線的職工,這也是我的事業呀!”
“話是這么說,你一個女娃兒,常年堅持在這大山里,確實是不容易啊!”王局長被明鳴不叫苦,不擺功的誠實表情感動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一老一少在雅礱江邊的工棚里我祝你春節快樂,你祝我身體健康地碰著杯,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除夕之夜。
眼看第一次大專考試的時間到了。公路塌方,水運站好久都沒有通車了。要回縣上,只有步行六七個鐘頭到813林場才能搭車。明鳴早早起來,向另一位同伴打聲招呼后背上書本一個人上路了。康南縣的路不是大山老林,就是懸崖絕壁,這里地廣人稀,有時走上幾十公里碰不到一個行人,走一兩天看不見一戶人家。聽說過去沒有車的時候,最邊遠的區鄉干部到縣城開會,騎馬要走二十多天,明鳴是無法想象的。到康南縣兩年多,明鳴從來沒有單獨出過差,更不要說一個人獨行了。從養羊基地海拔1400米的雅礱江邊,一直往上爬,要翻過4000多米高的菩薩山才能到縣城。考試時間全國統一,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不去不行,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鳴真正嘗到了孤獨寂寞是什么滋味了。
過了水運站,走進大山陰影籠罩的公路上明鳴就精神緊張,全身的細胞就高度戒備,她不斷地催促自己快!快!,上坡時盡量加快腳步,有一點平路和下坡就拼命奔跑,公路上方一個石頭的滾落,山林里一只飛鳥的掠過,草叢中一只野兔的閃現,都會使明鳴嚇一跳。明鳴全身大汗淋漓,可背部和手都是冷冰冰的。走了四個多鐘頭,還是在原始森林中,還不知813林場在哪里,還有多少路,還要走多少時間。不過她堅信順著公路走沒錯。
明鳴看了看時間,才十二點鐘,巖邊一股清泉從石縫中潺潺流出,不知什么好心人把巖石鑿了個凹凼,有臉盆大小,泉水好清好涼,從凹凼中溢出的水流像一串串晶瑩透亮的水晶珠子不斷地滾滾而落。路邊還有兩個光滑的大石頭,看來是行人的歇腳處。明鳴看見了泉水,才感到口干舌燥才感到有些饑餓了。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山泉水,啊!沁人心脾,好甘冽的泉水啊,要是在此建一個礦泉水廠,把這山泉水運到大城市,要賣多少錢啊!她坐在石頭上,拿出布嘎拉姆給她煮的三個大雞蛋,吃了兩個,一個又放回挎包里,再喝兩口泉水,感到心里穩定了許多。才坐了幾分鐘,一陣困倦襲來,全身軟軟的兩腳沉沉的。她不敢再坐了,掙扎著站起來,跺了兩下麻木的雙腳,在路邊揀了截枯樹枝作拐杖又艱難地上路了。
前面公路從原始森林中穿出,明鳴一下跳到公路上,看到有新鮮的車轍印,她心里開始踏實起來,快步向山頂走去。
“嘔嘔——”從左前面森林中發出的一串吼叫聲,明鳴驚呆了,一個頭帶狐皮帽身穿羊皮褂的藏族男人快步向她跑來。明鳴心想完了,拼命向公路盡頭跑去。心中暗想,你要對我那個,我就用棍棍戳你的眼睛,用牙齒咬你的手桿……真是謝天謝地,一輛滿載木頭的東風大卡車正在路邊修理,一個干部模樣的人正和駕駛員說著什么。明鳴跑上前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師傅,我……我搭個車。”
干部模樣的人轉過頭來不禁驚呆了。看見這個臉色慘白的女孩,竟是明鳴!
“明鳴——”
“叔叔,是你——”明鳴沖上前去抱住叔叔大哭起來,淚水像山泉奔涌不止。這哭聲蘊藏了好多委屈,好多心酸,好多思念,好多痛苦和見了親人需要傾訴的好多暢快。
叔叔有些莫名其妙。繼而驚慌了,以為明鳴出了什么大事,不斷地拍著明鳴的肩膀:“明鳴,怎么啦!別哭別哭,快說嘛!”
明鳴仰起淚眼婆娑的臉:“我要到縣城參加大專考試。”
“哎呀,你這孩子,嚇我一跳,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
“剛才有個男的向我跑來,我怕他……”明鳴心有余悸指著黑森森的林子說。
“哎喲!看把你嚇的,那是牦牛場的小生根,去追他的牦牛的,你怕什么?小生根,我認識的。”
“啊——”明鳴難為情地笑笑。
坐在車上,靠在叔叔寬大的肩頭上,明鳴只覺得全身酸軟無力。像一灘泥,疲勞困倦浸滿了她每一個細胞,她不知不覺閉上了沉重的眼睛,任憑汽車的顛簸搖晃,一直到縣城也沒有顛醒她的酣夢。
功夫不負苦心人,明鳴第一次報考的四門功課全部及格。
一個星期后,明鳴又搭上813林場的車踏上返程的路。車到林場不走了。下面的路全靠明鳴自己的腳步去丈量了。天還早,才四點鐘,明鳴頗為躊躇,要走吧,她還心有余悸,在林場住下吧,又覺得無聊,白白浪費兩天的時間。
這時同車的一位藏族老大爺,背著一個皮拉瘩(口袋)走過來:“你是江邊養殖基地的醫生吧?我就住在你們基地上邊的雞依村,這里有一條小路直達你們養羊基地,一兩頓飯的功夫就到了。要不你到我家住一晚,明天下去也少走一截路。”
真是磕睡來了遇到枕頭。明鳴正愁沒有同伴。再說老大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忠厚長者。
“好,我就和你走小路吧。”
擺談中,得知老大爺的兒子是縣交通局的干部,叫降初次爾,聽說病重住院,老大爺是專門到縣上看望兒子的。去了以后,看見兒子好好的,才知得病的是另一個降初次爾。老人在縣城耍了三天,放心不下家里的牛羊,又急急忙忙往回趕。老人說,他也很想養幾只良種黃羊,不知幾時出售,要是開始賣了,要明醫生千萬帶個信,幫忙選幾只好的。”
明鳴滿口答應說:“這一點小事,到時我一定幫忙給你挑幾只最好的。”“啊拉索!啊拉索!”(謝謝了)老大爺滿面堆笑。才走了不到兩個鐘頭,老大爺的家到了。老大爺留明鳴在家住一晚,明天再走。明鳴想,三頓飯的功夫已經走了兩頓飯了,看來離基地不遠了。此時天色尚早,趕到基地沒問題,便謝絕了老人的挽留,自己上路了。
老大爺把明鳴送上一個小山頭,指了方向,說了一些所要經過的標志后,看見明鳴一蹦一跳地走了好遠才回家去。
明鳴走出一條大山溝,翻上一道山梁,眼前一亮,曲曲折折的雅礱江頓時出現在遠方的視野里,基地對面的麥地貢嘎山的石巖紅燦燦地矗立著。明鳴高興地想,基地快到了。可明鳴那里知道,康南縣屬橫斷山脈南段,境內群山聳立,溝壑縱橫,峰高谷深。民諺說:兩山能對話,相逢走半天。再說,老鄉說的頓飯功夫的路往往是一走老半天,根本沒有什么準則。越往矮山走,路上碎石越多,稍不留意,就會跌個四仰翻翹。明鳴已經摔了兩三次了,手倒拐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明鳴不敢大意了,小心翼翼地選擇落腳點,行走的速度顯然大大降低了下來。翻過一個山梁,雅礱江還在腳下,紅石巖還在遠方,再翻過一個山梁,還是照樣如此。眼看太陽快落山了,明鳴焦急起來,心一慌,腳一滑,“啪嗒”實實在在地摔了一跤。后腦勺碰了個大血包,右腳崴傷了。暈呼呼的好半天才坐起來。右腳一落地,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哎喲”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明鳴真正心慌意亂了。怎么辦?怎么辦?明鳴看看四周,陰森森的大山,黑黝黝的森林,太陽已經落下雞依山了。明鳴咬緊牙交,心想不能坐以待斃,爬一截算一截聽天由命吧!
這時,一個身穿紅T恤衫,肩背一大背青杠柴的小伙子,步履矯健走下山來。突然看見一個女娃娃滿身塵土狼狽地坐在路邊,大吃一驚,急忙丟下柴禾,關切地問:“喂,你咋個啦?”
“我,我腳崴了,走不動了。”明鳴戒備地看著小伙子。
“啊,你是下邊養羊基地的女醫生吧。我是布爾小學的老師。早就聽說基地來了個年輕漂亮的女獸醫,就是你吧?”
明鳴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小伙子結實魁梧,一把把明鳴拉起來,又是一股鉆心的疼痛,使明鳴忍不住“哎喲”叫出聲。
太陽已落下西山,大山頓時黑暗起來、小伙子向四面看了看說;
“天快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只好背你下山了。”
有什么辦法,明鳴既無可奈何又欣慰感激“那我,我,不知怎樣感謝你了。”
小伙子一彎腰蹲在姑娘面前,拉過她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沒費什么力氣便把明鳴背起來了。熟悉的山路,走慣山路的人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明鳴爬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極為難堪,豐滿的雙乳在小伙子背—亡磨擦出一股暖烘烘的感覺,少女的自尊,殘酷的現實,令明鳴感到心急火燎,愧疚,自責,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把小伙子肩部的T恤打濕了一大片。
柴好背,人不好背,沒有背帶繩索,全靠兩只手托著,小伙子再有力也會感到肩酸手軟。明鳴不敢動,只有用力地摟著小伙子的雙肩,減少下墜力。
好漫長的半個鐘頭啊,終于來到布爾小學。
布爾小學在一個山洼里,有幾戶石頭房的藏族人家。小學為一個大四合院,正房兩間是教室,兩個耳房共六間,一邊是兩個老師的住房,一邊是住校學生的宿舍和廚房。進了學校,小伙子把明鳴放在木板洗衣臺上,然后去開房門。明鳴看見他滿頭大汗,后背濕了一大片,明鳴心里騰起一股不安,一股感激和幸運的熱浪。如果不是遇見這么個好人,今晚的后果不堪設想。明鳴腦海里突然冒出“吉人天相”這四個字來,難道我是吉人么!?小伙子雙手一捧,把明鳴捧進了寢室,放在床沿上,誠懇地說:“我叫林濤,從師專畢業到這里教書已經三年了,這里條件有限,就用不著講禮了。”說完把明鳴的黃膠鞋脫下,發現明鳴的右腳踝已腫得像個小饅頭。他從暖瓶里倒出熱水給明鳴擦了把臉,又把盆子放在床前說:“先洗一下腳吧。”
他從箱子里拿出一件襯衣和一條新褲子說:“把你那一身灰衣服換換吧,我去煮吃的。”洗了腳,換了衣褲,靠在床欄上四周黑朦朦的什么也看不清。林濤點了一塊松明進來:“真不湊巧,煤油剛好用完了,只有用這個照明了。”
房屋是泥土舂的墻,雖然凹凸不平,但是石灰粉才刷過倒還潔白,進門右邊寬大的墻壁上掛著一把寶劍和一把龍頭二胡。明鳴心中一動,這林老師看來是文武全才呢!進門的右邊是一張自己用木板和木棒訂的床,高大結實。蚊帳才掛上不久,還很白凈,后墻有一個四五尺見方的玻璃窗,外面立了幾根木條作護欄。一張辦公桌,一把木椅,桌上放著課本、作業本之類的東西。整個房間簡樸、干凈。特別是那把劍和龍頭二胡,明鳴看了許久,不免引起她很多聯想和猜測……
“吱”的一聲,房門開了,林濤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進來。“窮鄉僻壤,沒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隨便湊合哄哄肚皮了。”蔥花紅油雞蛋面,他一進門,明鳴就聞到好大一股香氣,腹內咕咕直叫舌下清津直冒,明鳴確實感到餓了。
“林老師,實在麻煩你了。”明鳴端起面條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明鳴不知林濤給她碗里放了多少雞蛋,總之蛋多面少好香啊,明鳴覺得長這么大,好象今天的面條最好吃。明鳴吃得滿頭大汗,吃得飽嗝連天。
收拾過碗筷,林濤說:“你的衣褲我幫你洗洗吧,明天才有換的。”明鳴死活不讓,林濤只好作罷。 林濤的關心使明鳴有些動情,覺得林老師樸實、大方得體,細心,會體貼人。看著他魁梧的身材,堅實的肩膀,想起自己在他寬厚的脊背上一上一下接觸的異樣感覺,她不禁暗暗臉紅心跳起來。塵封已久的感情大門開啟了一條縫。明鳴感到她和林濤之間將要發生點什么。林濤進門,用松明湊近明鳴的右腳說:“現在怎么樣?還痛得利害嗎?這里有一個草藥醫生,已經派學生去請了,在不在家就不知道了。”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明鳴忍痛活動了一下腳踝。
明鳴打量著他:高高的個子,大約有一米七五,身體結實健壯,國字臉,一頭濃密的黑發,好久沒有理發了,長頭發把耳朵都遮去一半,這樣更顯得豪放。
“林老師,你是哪里人y”
“三臺。”
“那,我們還是半個老鄉了,我家是射洪的。”
“你們畜牧局那么多男同志不來養殖場,你一個女娃娃多不方便。”
“這是我主動要求的。建立南江黃羊養殖場的工作從頭到尾我都參加了。我是搞獸醫的,只有多收集資料,多實踐,多調查研究,多吃苦,才能在畜牧戰線上搞出點明堂,你說是嗎?” “那倒是,有了書本知識,還要有實踐經驗,再說康南縣的畜牧業也得改革一下了。” “想不到你對畜牧業狂很關心呢。”
“因為我愛吃牛羊肉。去年我們到縣上學習,準備買幾斤牛羊肉到金老師家去打平伙,誰知跑遍了整個市場都沒有買到。因為康南的牛羊肉都是集中在秋冬季節上市,其余時間就很少看見牛羊肉了。內地牲畜數量雖然少,可一年四季都有牛羊肉賣。康南縣不但要改良畜牧品種,還要學習內地的圈養經驗,提高商品率,滿足群眾需求那才是真正的畜牧業。”
“啊喲,林老師,你簡直不該當老師,而應該干畜牧局長。”
“我這是胡說八道,你看我們學校旁邊的尼楚家,豬要兩年多才能育月巴宰殺,百多條羊子,一年才賣十來只,光有數量,沒有質量,這么多牲畜變不成商品,變不成錢。人成了牧畜的奴隸。”
“對,對,就是要轉變觀念。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增強商品意識。”明鳴聽了林濤的見解,心里由衷地佩服。
明鳴指著墻上二胡寶劍說:“看來你不但愛音樂,還喜歡舞槍弄棒?”
“這大山老林,沒有電影,沒有電視,沒有歌廳舞廳沒有卡拉OK,孤獨的滋味你是嘗過的。夜來無事,自娛自樂,自我安慰,自我發泄嘛。我的父親原是三臺縣縣體委的教練,從小喜愛武術,什么太極劍,少林拳、武當劍他都會一點,年輕時曾代表縣武術隊到省上比賽還得過第三名呢。我從小耳濡目染。跟著父親瞎胡鬧,說不上什么功夫,鍛煉身體陶冶情操還是可以的。這也算是我的業余愛好吧!”
“啊,看來你這結實健壯的身體確實和武術有關。”
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小時,夜已深了。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林濤打開房門:“偏初阿布,請進!”—個藏族老大爺拿著一包草藥進來說:“林老師,讓你們久等了。”
林濤對明鳴說:“這是偏初阿布,是這一帶的草藥醫生,有治跌打損傷的特效藥。”又對偏初老醫生說:“這是下邊養羊場的明醫生。”
“哎喲,實在麻煩阿布—了。”明鳴非常感動。
老醫生一面給明鳴上藥一邊說,“有兩樣藥沒有了,我打著電筒才上山挖的,所以來晚了。”
“謝謝了!謝謝了!”明鳴一再向老醫生致謝。老醫生的草藥效果實在好,一包上去,明鳴腳背上就有一股涼絲絲的感覺。林濤拿出一瓶酒,倒了兩銀碗,一碗遞給阿布一碗遞給明鳴,明鳴說我不會喝酒。林濤端著酒碗對偏初醫生說:“謝謝阿布!”“不謝不謝!”有酒阿布可高興了,一仰頭,“咕嘟嘟”一碗酒倒進了喉嚨,笑咪咪地說:“好酒!好酒!”偏初老人的酒量很大,不到一會兒,一瓶酒便底朝天了。明鳴打了個哈欠,被老醫生看到了,連忙站起來說:,“休息了,休息了。”
林濤對明鳴說:“明醫生,男娃兒的鋪沒有你們的整潔,就委屈一晚吧,我到隔壁杜基老師的鋪上睡。”說完輕輕地將門帶了過去。明鳴用一只腳跳著閂上房門。不知為什么,雖然疲倦卻久久難以人眠。
紅日當窗,整個房間亮堂了起來。明鳴一看表,喲,八點半了。剛穿好衣服,就聽見敲門聲。
“娥娥,起床了嗎”?外面傳來一個學生的聲音。
明鳴打開門,又是昨晚那兩個扶她上廁所的女學生。
早飯是豬膘肉,酸菜湯,很爽口。林濤說豬膘肉是學生家長送的。吃過早飯明鳴要去洗衣服,誰知衣褲早被那兩個女學生抱去洗了,明鳴感到十分過意不去,埋怨林濤說:“你怎么喊學生去洗衣服呢,太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病人嘛!”
上午的課,兩個班都上語文和數學課,林濤兩邊跑,一個班講課,另一個班做作業。
明鳴呢,林濤抬了把椅子放在操場邊的樹陰下,抱了一大摞書由她翻看消磨時間。
中午煮茶燒洋芋吃。
下午,明鳴看林濤給學生上了一堂別開生面的音樂和體育課。
兩個班三十多個同學,依高矮秩序分三排站在籃球場上,林濤一把二胡伴奏,什么《我愛北京天安門》呀,《北京的金山上》呀,《讓我們蕩起雙漿》呀,《洪湖水浪打浪》呀,整整唱了四十分鐘。林濤的二胡拉得好,優美的琴聲伴隨著同學們朝氣蓬勃的嘹亮歌聲在操場上空回蕩,激動之處,明鳴也跟著唱了起來。
體育課時,除了隊形操練外,同學們還表演了二套拳法。他們個個神情專注,舉手投足蠻像那么回事,林濤喊著洪亮的口令,并不時做著示范動作。隨著同學們的演練,明鳴又想起了電影《少林寺》里的《牧羊曲》和原來那個山山,心里亂七八糟的不是味道。
明鳴似乎對林濤又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林濤渾身透著一股韌勁,透著一股睿智,在生活中又是那樣的踏實自信。明鳴想他這種人放到什么地方都會發出應有的光和熱,和什么人打交道都會其樂融融的。一個矯健的鷂子翻身,林濤穩穩地站在地上。明鳴忘情地鼓起掌來。音樂課和體育課實際是專門上給明鳴看的。也算是給明鳴排解寂寞吧。
第二天,偏初老醫生又給明鳴換了一道藥,明鳴的腳全消腫了,疼痛也減輕了許多。第三天,明鳴的腳可以點地了,她擔心基地人手少忙不過來,也實在是想她的羊羔了,于是堅持要走。正好,杜基老師已經回來,林濤打了聲招呼就和明鳴上路了。
明鳴杵根樹棍,一邊由林濤盡力扶著,坡陡石子多,實在難行,好幾次明鳴都跌倒在林濤的懷抱里。過獨木橋,無法攙扶,只好又由林濤背過去了。二十里地足足走了半天,太陽偏西了才把明鳴送到養羊基地。喝了兩碗茶,吃了點糌粑,林濤又急急忙忙往回趕。明鳴倚著房門,看著林濤矯健的身影消失在山坡叢林的盡頭,才若有所思地回到寢室里。
七八天后明鳴可以慢慢行走了。一天晚飯后,明鳴洗了腳正在用酒精涂擦踝關節,突然布嘎拉姆跑來對明鳴說:“快點,明姐,我家的三條豬兒病了,肚子脹,不吃食了,我媽都快急死了。你快點去看看吧。”
明鳴穿上鞋子,把急救藥箱讓布嘎拉姆背著,就著傷腿,三拐兩蹦地跑到楊布嘎家。三條豬,每條有七八十斤重,煩躁不安,丟包谷不吃,丟青萊不動嘴,肚皮脹鼓鼓的,明鳴想可能是中毒了。楊布嘎不停地念著:菩薩保佑,崦嘛呢叭咪哄,崦嘛呢叭咪哄。布嘎的老婆焦急地說:“上年牛病死了,今天豬又病了,咋個得了啊……”
明鳴摸了摸豬耳朵,不發燙,拉它的尾巴看看,屁股上有稀屎,明鳴更堅信了食物中毒的診斷,她迅速給三條豬注射了阿托品,又灌了瀉下清腸藥。
打完針,明鳴到廚房卑,問楊布嘎的老婆:“今天喂的啥子豬草?”
“蕁麻葉。”原來是楊布嘎喂的豬。大意忘了除毒水了。過了一兩個時辰,豬拉了些稀屎,癥狀有了緩解。三個鐘頭后明鳴又各注射了一針,估計問題不大了才回去休息。第二天楊布嘎早早跑來對明鳴說:”明醫生,豬開始吃食了,真是感謝你了”。“謝啥子啊,主要是發現得早,要是再晚點,我也沒法了。”
轉眼中秋節到了。
這是明鳴到康南縣的第三個中秋節。明鳴想,看來今年又只有我和羊兒狗兒一起過中秋節了。她把上午到水運處買的月餅送了一封給楊布嘎家。楊布嘎說,拉姆今天看她舅舅去了,晚上恐怕回不來,你要不要她媽媽去和你搭伴?”
“不用了。”明鳴若有所失地回到養殖場。
月亮升起來了,明鳴把月餅擺在院壩的一條茶幾上,先敬月亮菩薩。把王局長他們沒有吃完的一瓶五糧醇也拿了出來。
大黃狗在明鳴腳邊磨采蹭去,明鳴親昵地摸摸大黃的頭說:“大黃乖”明鳴掰了塊月餅喂進大黃的嘴里,自己也咬才一口卻無心下咽,心里空落落的。明鳴突然想喝酒,突然想起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詩句。我也來他個一醉方休,看到底是什么滋味。明鳴就著酒瓶喝了一口,好辣,好嗆人……,突然大黃警惕地立起耳朵,好象聽到了什么動靜,汪汪地叫著向門口撲去,明鳴心里七上八卞,急忙拿著電筒照著大門喊道:“大黃,回來,大黃……”
“明醫生,是我,我是林濤。”大門口傳來—個男人渾厚的聲音。“林濤?!”明鳴心中一振,急忙沖出院壩抓住大黃的脖子拍著它:“不準叫,那是好朋友來了!”大黃不吱聲了,眼睛瞪著大門外。
“林老師進來吧,狗我拉住了。”明鳴高聲對林濤喊道。林濤身背一個黃挎包,手握十根四尺長的青杠棒走了進來。明鳴想有了這根木棒大黃狗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怎么?這么晚了才來,路上好難走啊,你不怕摔著啊”明鳴抑制不住驚喜和激動。
“我今天才從縣上回來,我想中秋節你一個人、太孤單了,就摸黑跑來了。中秋節是團圓節嘛!路上摔了兩跤,但不像你傷筋動骨,只是手上戳了兩根刺。”
明鳴急忙抓過林濤的手,看著他中手指和手掌都有血跡,拿出急救箱取出碘酒給他消毒。林濤說里頭有半截刺。明鳴拿出根銀針在火上燎了幾下,怕他痛不敢用力,費了好長時間才把刺挑出來。然后把他的手指放進嘴里吮吸著,說吸點血出來免得感染。林濤呆呆地看著明鳴,心里癢癢的。
林濤拿出一個肥都都的草包雞,又拿出一個盒裝的高級云腿月餅,說是縣上買的,也一起擺到茶幾上。明鳴燒了一籠杠炭火,把火鉗放在杠炭上燒烤野雞。不一會兒野雞熟了,黃黃的,香氣在院壩里迷漫。大黃狗聞到香氣搖頭擺尾地進來了,林濤把雞頭和脖子砍了丟給大黃狗。撕了一條雞腿給明鳴,自己也撕了一塊大嚼起來。兩人不用酒杯,端著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地對飲起來,一只草包雞快嚼完,一瓶酒也快喝光了。明鳴奇怪,平時那又苦又澀又嗆人的酒,今晚喝起來還挺有味道。林濤掰了塊月餅遞給明鳴,明鳴不接,就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然后把月餅推到林濤的嘴邊,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月餅來。
明鳴有些醉了,林濤有些臉紅了。明鳴說,我們把東西收進去吧。兩人都有些頭重腳輕偏偏倒倒地來到明鳴的寢室里,不知趣的大黃狗又跟進去了。明鳴腳一歪,一個踉嗆差點跌倒,林濤伸出大手扶住,明鳴趁勢倒進林濤的懷抱里。林濤緊緊把明鳴擁住,兩人滾燙的嘴唇像磁石一樣粘合在一起,相互貪婪的吮吸著,兩人的血液似乎沸騰了,像噴發的巖漿溶匯在一起膨脹壯大,分不清你我。明鳴累了,像一頭溫順的小鹿閉著美麗的大眼睛,靜靜地躺在林濤的懷里,盡情品嘗愛情的甜蜜。林濤將嘴唇對著明鳴的耳朵輕輕地說:“我從見你的那一瞬起,就認定是老天爺給我的夏娃到了。”
明鳴激動得熱淚盈眶:“是啊,我是你的夏娃,你拿去吧,你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吧”。
月上半空,銀盤似的笑臉俯瞰大地。這美妙的中秋之夜啊。
三年以后,南江黃羊養殖場的良種黃羊共繁殖了四百多頭,陸續推廣到全縣十多個鄉鎮,剩下的承包給麻撒隊的幾戶村民。養殖場的人員全部抽回縣上,輪流到各鄉鎮進行技術指導。
目前畜牧局又選定了牦牛改良和畜草種植兩個大項目,不用說明鳴肯定又選上了其中的一個。
林濤已調到縣中學任教,他和明鳴已經有了一個愛情的結晶。
明鳴回到縣上后連續寫了《南江黃羊養殖之我見》,《淺談基層獸醫站的建設》,《關于康南畜牧防疫的建議》等幾篇論文在畜牧獸醫雜志上發表,引起了同行的關注和縣領導的重視。如今她已是康南縣畜牧局副局長了。
叔叔退休那天,專程到畜牧局找明鳴:
“明鳴,我明天就要告老還鄉了,你有什么打算?”
明鳴給叔叔端來熱茶說:“叔叔不用牽掛,我這一輩子已交給康南縣了。”
叔叔嘆了口氣:“唉,我知道,凡是進了康南的人,沒有一個是還想著家鄉和父母的。”
明鳴委屈地喊:“叔叔!”
“好好,我知道你的事業,你的一切都在康南縣。叔叔跟你開個玩笑。叔叔也離不開康南縣了,我這就回去搬家,幾天就回來,回來后種樹去!”
明鳴高興得蹦起來:
“真的?”
叔叔一本正經地舉手向明鳴敬禮:
“向毛主席保證,我的明局長。”
“哈哈哈……”明鳴被叔叔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