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讀《浮生六記》，緣于一位女孩的推薦。她是一個才女，博覽群書，她的推薦自然很有份量的。自此，一個叫蕓的女子穿越時空走到了我的面前，雖經歲月的沉浮，依然楚楚動人，舉手投足盡是古典的意韻。這里埋藏著一個并不出名的，甚至有些窮困潦倒的商人一生的悲歡愁苦。

于是，在這個紛擾的現實和炎涼的世態里面，在心境浮躁不安時，捧起《浮生六記》，走進沈復和蕓的平常卻詩意盎然的生活中，心境自然會平靜下來，返樸于純自然的境地。

《浮生六記》成了我生活中一帖清涼散，一帖悠閑清淡療治我輩紅塵蠢血沖動五心煩擾的良藥。俞平伯先生說：“《浮生六記》像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的痕跡。”文章整個被一種恬淡的氣氛包圍著，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是夫妻間的情深意重，感人至深。

這組文章，文筆細膩，不作粉飾，明瑩純凈，感情真摯，堪稱中國文學中頗具新鮮意味的創作。初看起來平淡無奇，細讀則心蕩魂移。一個凡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和離合悲歡全都流露在娓娓道來的文字中，不做作，不矯飾，全不著力而又感人至深。沈復沒有過多的寫世態人情，也沒有口誅筆伐，可是卻仍給人感覺得到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的無奈。筆不寫而意實露也。

沈復是一個游幕的師爺，后來還經過商，雖名不見經傳，但因筆端獨懷纏綿之情，用詞遣句呈現一片性靈天分，且所述皆親歷之至愛至痛情事，令人讀后不能釋卷。特別是作者寫其愛妻蕓娘與之相伴相愛十數年間的恩愛，直至生離死別情狀，那種攝魂奪魄的悲情日月，今日讀來猶在眼前。

沈復說起來仍是當時的小人物。小人物是無法妥善保管自己的文稿的。加上作文的目的只為了自娛，既沒有想過要發表，亦沒有想過要“藏之名山，留待后人”， 《中山記歷》和《養生記道》兩篇的散佚，顯然再正常不過了。此二記后傳為晚清市井文人所補，風味大遜，確實讓我們有些遺憾了。

現在的《浮生六記》僅剩原作四記，即《閨房記樂》、 《閑情記趣》、 《坎坷記愁》、《浪游記快》，乃清代乾隆至嘉慶期間的小商人沈三白的帶自傳性質的散文小品。記述家居及游歷生活。讀罷《閑情記趣》，我們窺到了人性人情之真、趣味興致之真。

沈復筆法細膩入微，一路放筆寫去，綿綿密密，樸素自然。 《閑情記趣》包含著一種“真實”基礎上的“真誠”，真實地反映作家的生活，真誠地表現作家的心。趣味興致之真。《閑情記趣》充滿童年天真的稚氣、純潔的心地、直率的性情。解讀文本，讀到蚊而鶴，煙而云，草而林，蟲而獸，土礫而丘壑，癩蝦蟆而龐然大物等趣味，美妙無窮。奇妙的藝術手法給作品帶來了不同尋常的效果。

而古文的筆墨和意境到他這里竟有另外一種寫法，不能不說是別開生面蹊徑獨創了。“時方七月，綠樹蔭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蕓垂釣于柳蔭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有‘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于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家，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蕓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蕓喜曰： ‘他年當與君卜筑于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游計也。’”

讀沈復的文字，便知道他是真正脫卻了名韁利鎖的人，記樂記趣真能見到樂從何來，趣由何出。 “江上兩條船，一日‘名’一日‘利”’，淡泊是它的放假，意味著對現實利益多多少少的放棄。夫婦二人把心力精神悉數放在自然萬物、山籟林泉、蘭心慧性、解頤妙語的發掘上，于生活的享受上索求不多。他們所過的是一種悲慘的生活，然而也是最快樂的生活，那種快樂是由靈魂里產生出來的。

沈復的閑適，發于有心無心之間。心有所念者苦，苦就苦在難免要思索，對人生、對自然、對藝術，乃至衣食住行、養家糊口。即便是和尚的人寂，冥冥中，總有些微茫的念想在閃爍罷。征諸歷史，像他二人這般的實不多見。

李清照夫婦雖也類似，但仍然避免不了最后國破家亡的凄惶，形單影只的神傷。人生有不遇之感，蘭桂有零落之悲，而沈復獨無此遺憾，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有蕓這樣一個賢妻兼才女。蕓娘之美麗嫻淑令人懷想。記得也是林語堂此君，在他譯成《浮生六記》英譯本后，感慨地向友人說：沈三白之妻蕓娘，乃是人間最理想的女人，能以此姝為妻，真是三生有幸呢。

一部《浮生六記》，引多少文人墨客悠然神往、黯然神傷。蕓這樣一個女子，生在那樣一個不自由的年代，偷得浮生半日閑，躲避世俗的眼光欲與丈夫同游于心之所至的每一處所在；三白這樣一個男子，肯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是那個在蕓觀摩中世紀彩金鈔本狂喜墜淚時會在——旁用欣賞眼光看她的人。故事緣起了、盛開了，終究也會凋零，不過化為這數百年后的四個片段，無端端惹人遐思。